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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掌柜闻言,讪讪地朝如玉她们点头致意,往陆无双那儿去了。
    陆无双指著翡翠瑶柱羹上漂浮著的那只黑色虫子,不悦道:“掌柜的,雍京酒楼可是京城三大酒楼,一道数两的菜里竟然出现虫子,你可得给个说法。”
    老掌柜是个人精,他一看那虫子,比他两根手指并起来还大,壳子乌黑透亮,后腿肥壮有力,分明是蛐蛐中的常胜将军品种,有个文雅的名字叫水墨金。
    这水墨金可比翡翠瑶柱羹还贵。
    无事找荏,这年头,傻脑病真多。老掌柜心里嘀咕,面上赔笑道:“万分抱歉呐,跟您保证,我们灶房里间绝对乾净,每道菜品上桌前都是仔细检查过的,这兴许是其他客人的常胜将军不小心跳进去了,这样吧,我给您换盘新的,您今日的甜汤茶品我们招待了,如何?”
    “行吧。”陆无双点点头,又指了指桌上几滴洒出来的菜汤。“这儿脏了,你顺道给我擦擦吧。”
    她听闻那个人最近几日时常到雍京酒楼来,便想著来碰碰运气“巧遇”他,谁知枯坐大半个时辰了都未见著人,正意兴阑珊,却见如玉进来,老掌柜腆著笑脸哈巴狗似地迎了上去。
    哼。
    方才她进来他可没那么热情相迎,不过没穿戴名贵的首饰,那掌柜就不怎爱招呼了,真是个见风转舵的,莫怪乎没啥出息,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掌柜。
    颜如玉。
    令人生厌。
    明明她们身分相差无几,都是高官嫡女,她爹在朝堂之中的地位一点不逊色于威远大将军,就因颜如玉还有一票能干的父辈叔伯,别人就说她门第家世方方面面处处不如颜如玉,在她看来,颜如玉浑身上下没半点出挑的地方,也就那张脸还可以,除了托生对了人家,她没有半点及得上自己的!
    尤其一个半月前她还在镜湖那假意摔倒博取宇文郎君的注意,装得一脸无辜的样子,惯是个心机的。
    陆无双目光一一扫过如玉三人,最终定在苏珩身上。那家伙她识得,附近一群乞儿的孩子头,她爹陆震远的手下收集情报时有时会同他打上交道。
    ......
    如玉意识到陆无双也在此,心头狂跳,差点想夺门而出。她惴惴地看著晚画投来的关切神色,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再三告诉自己已经隔世,她无需再受制听命于她、无需再看她脸色了,这才好了些,尽力不要露出异样。
    三人在伙计的招呼下落了座,如玉对雍京酒楼十分熟悉,照著记忆点了几道苏珩爱吃的肉菜,佛跳墙、粉蒸肉、糖醋小排等。
    她与晚画主仆二人吃得欢快,苏珩却不怎么动筷。
    如玉见他那模样,问道:“可是这些菜不合胃口?”
    无需兜售小食,苏珩便拿掉了嬉皮笑脸的那一套,他正经道:“没有的,只是还不大饿。”他一说完便一阵腹鸣。
    “......”
    “唔。”苏珩摸摸鼻子,“我喜食素,并不大爱肉食,想著姑娘若不介意,一会儿能让我打包肉汁回去炖菜。”他不喜肉,便想著少用一些,若如玉她们走了看能否打包走残肴冷羹,带回去给丫丫她们吃。
    什么?
    如玉大惊。
    她最爱吃肉菜,尤其是酱味的,前世出嫁前苏珩可没少陪她四处胡吃海喝,她每回贪嘴点了太多肉,都是他笑著解决的。而今少年苏珩竟不喜肉食......
    “不介意不介意。啊,今日好饿啊。”如玉招手唤来跑堂伙计,“小伙计,麻烦再来一份醉元宝、葱油鸡、蒜蓉大蚌、脆皮烧鹅、板栗东坡肉、翡翠瑶柱羹、老卤酱猪肘,还有几笼小点蟹黄小笼、三鲜饺、灌汤包,以及几道招牌素菜,油闷笋什么的,多来一些,嗯,然后再来只烤全羊--”
    伙计瞠目结舌,“这个,您要不要换张大一些的八仙桌?”
    晚画也瞠目结舌。“小娘子?这些我们吃得了么?”颜府一大家子人晚膳都没摆这么多菜。
    自然是吃不了的,但苏珩那还有一大票孩子,她不点多,他为了省给他们是不会吃的。
    他们换到了隔壁一张十人大桌,没一会儿菜上齐了,苏珩果然吃了起来。
    待到用得差不多了,如玉才切入正题道:“是这样的,我想盘间铺子作生意,开间脂粉铺子或是布料铺子,目前正在筹划而已,想找你相帮。从选地到铺子开张,你帮我张罗好了我赠予你五十两作为答谢,并且在你分身乏术的时候帮你照料那些孩子......如何?”
    苏家是江南第一大布商与脂粉商,她不知道上一世他与大哥是如何相识的,也不知苏家是何时认回他的,但想著只要让他们多点接触,想来应可提早相认。
    帮人打点铺子开张事宜便能得五十两银,这是打著灯笼都遇不上的好事啊。撇除掉额外捞的油水不论,便是相府管事的年俸也才二十五两,这足足抵上人家两年收入了。
    苏珩想了会儿,叹息道:“多谢姑娘好意,但这等美差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对上如玉疑惑的眼,解释道:“姑娘出身名门,明明可以聘请擅长此道的行家、老手,却以高价找一位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相帮,还是个底层的乞儿,若说没有个中缘由我是不信的。退一步说,我毫无铺子营生经验,不知到时开了是好是坏,也万不能收你如此丰厚的酬金。”
    如玉听了难受,脱口便道:“那些世俗所谓的上层人家中多的是道貌岸然、披著人皮的畜生;你应对得体,行止有度,明明没有那些孩子作为负累能过得更很好的,但你却愿意养著一群与自己无关的孩子,比那些富家子弟都高贵多了。又何必这样说自己。”
    此话一落,便听得头顶有人哼了一声。
    “哎哟,这不是小食街上的乞丐么?”
    如玉面色一黑,抬头就见到那张她如何也忘不掉的刻薄脸。
    “颜姑娘,你怎么与这乞儿在此私会?”陆无双以帕子掩住嘴,惊呼道:“这可不得了哪,你可千万别教他的相貌迷失了心,此人花言巧语最爱拐骗纯情的小姑娘,实际他是个窃盗惯犯了,领著一群孩子作威作福,到处坑抢拐骗,你有所不知,上次他还唆使孩子偷了我的钱袋与首饰呢。你千千万万要睁大眼儿,可别错负了真心哪!赶紧离了这乞儿才好!”
    “陆家小娘子,您来错地儿了吧,这儿是酒楼,可不是您的梨园戏棚子。”如画大怒。什么叫私会了,没见她也在么?陆家小娘子这样高声一嚷嚷,酒楼里人多嘴杂,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她家小娘子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姑娘身上衣料上佳,想必吃穿用度都是相当好的,首饰想必也即为昂贵吧。”
    “这是自然,那钱袋里少说有数百两,加上那首饰......一把成色上好的翡翠步摇,都近千两了,你这小贼,莫与颜姑娘在此幽会了,快将那些还回来!”
    苏珩极为无奈:“我若真偷得了那些,还需要餐风路宿继续在食街上乞食?”
    他们动静不小,周围的几桌纷纷侧目,苏珩话音一落,两旁传来几声窃笑。
    “至于幽会什么的,也是天大的误会,姑娘有所不知,我是颜姑娘新聘的铺子管事,我们不过来此商议店铺之事......”苏珩很是温和道:“再说了,幽会有必要坐此十人大桌么,谈情说爱总得选个四方小桌才好啊。”他说话不疾不徐,虽然身上穿著破烂,却予人一种气度不凡之感,如此一比倒显得陆无双跋扈了。苏珩只身在外打滚多年,明白对骂回去是最下乘的,無形之中诱导众人去评断才是高明之策。
    陆无双被驳了面子,当即哼道:“这便是你们的聪明之处了,故意选个大桌好放松旁人戒心,明目张胆地在这儿私会。”她的音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恰是周围几桌人能听得一清二楚的程度。
    此事是真是假不重要,她要的只是颜如玉与一乞儿私会的流言传出去便成。当然最好颜如玉真迷上了这乞丐,少来与她争抢宇文郎君。
    如画就没苏珩的修为了,她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除了少数心思龌龊、见了谁都当别人在行苟且之事的人,谁会将别人这样想,我家小娘子光明磊落,才不需要拐个弯放松旁人戒心呢。”
    “今儿酒楼好生热闹呢。”
    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插入。
    苏珩转过头一看,见到一名广袖长衫的俊雅男子面带微笑地站在他们桌旁。
    第4章
    宇文玨!
    如玉毫无预料会遇上“前夫”,冷不防吓了好大一大跳,帕子掉到了地上。
    晚画赶紧弯身拾起,却被人抢先一步。
    “在下唐突,惊扰到颜姑娘了。”宇文玨将帕子摺好递给如玉,温声道:“说来也巧,今日心血来潮同叶九过来喝茶,不想遇见两位姑娘,便想著过来问候一声。镜湖那日颜姑娘可有受寒?”
    如玉接过帕子,垂下眼道:“无事,有劳挂心。”
    她不知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他这般温和、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了。相府里的他,总是神色冷厉,待她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
    宇文玨有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眼里似有千山万水,又似独有一人风景,当他专心致志地看著一个人的时候,几乎能消融天地间的冰雪,任谁都无法抵挡那抹诚挚与温柔。
    前世镜湖初遇,便是这样的温柔眉眼与笑容蛊惑了她,她特意探听了他的动向,追到雍亲王生辰宴与几场春日赛诗会去,制造了许多不期而遇,两人才一来二往地逐渐熟稔......
    只是这一世,她竭尽所能避开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场合,居然还能凑巧地在酒楼遇上?他不应当在户部当值么!
    早知如此,打死她都不会上街的!
    陆无双轻笑:“是啊,宇文郎君,我也是忽然心血来潮,想著过来喝茶,居然就遇上了你,莫不是心有灵犀?”说完看了苏珩一眼,又道:“并且还撞上了同这位公子一同来喝茶的颜姑娘,真是巧过头了罢,不如大家一块儿坐吧,也好聊聊。”
    宇文玨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即便心里再膈应,如玉毕竟同他七年夫妻,深知他的习性与小动作,这人看似随意实则规矩良多,他食不言寝不语,最讨厌与人同桌共食,相府膳食都是配好的每人一份,各自对坐分食。
    如玉道:“我都可,就看宇文郎君想不想给陆姑娘面子了。”她知道陆无双那点心思,便留了个话荏,抱著看好戏的心态等著宇文玨狠狠拒绝。
    宇文玨点头,态度疏和有礼:“那便打扰两位姑娘了。”
    说罢如玉便感到身侧有风拂过,身旁蓦地多了一个人。
    她抬眼扫过去,宇文玨对她又是一个浅浅的笑。
    “好久不见了......颜姑娘。你可还好么?”
    陆无双连忙挨到宇文玨另一边坐下,插话道:“宇文郎君贵人忘事,上月月初不是镜湖才见了,当时颜姑娘还摔得两脚朝天呢。”
    如玉暗暗扫了陆无双一眼。本来她是打算独自抽身,把颜府与自己顾好便成,不去管他二人的,但见了陆无双,前世那些不堪的羞辱与委屈,尤其被宇文玨爹娘捉奸在床时的屈辱,新仇旧恨翻腾而上,她改变主意了。陆无双,即便我恨不得摆脱甩掉那恶心的寡情人,也万万不会让你如了意,顺遂地嫁给宇文珏!
    宇文玨仍是笑:“我见著颜姑娘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彷佛上辈子认识似的,不过月馀,却觉很久未见了。”
    陆无双道:“宇文郎君这话说的,莫要让颜姑娘的那位公子误会了才好。”说罢多看了苏珩几眼,生怕宇文玨没注意到他。
    宇文玨寻著她的目光看过去,顺著问道:“这位公子是?”
    苏珩不卑不亢道:“小的是颜姑娘新聘的帐房先生,今日来此正是商议铺子一事。”
    陆无双啊了一声,“颜姑娘对下属倒好,商议公事呢点了这么丰盛的一桌子菜,便是我爹都鲜少吃得如此奢侈。”
    宇文玨道:“颜姑娘宅心仁厚,我们都跟著沾光了。”
    如玉厌烦他们,道了句请用自便,便侧过身去与苏珩专注地商量起铺子之事。
    不管苏珩方才所言是权衡之计还是真有心替她张罗,总要先把他铺子管事的身分落实了才好。
    两人讨论得专注忘我,宇文玨倒也好脾气,被人冷落了也浑然不在意,怡然地与陆无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
    约莫一刻钟后,宇文玨的亲随叶九过来请示。
    “爷,时辰差不多了。”
    宇文玨是与人换值出来的,他为了中午能得空出来,自告奋勇晚值,此刻该回去了。
    宇文玨起身,离去前腆著脸问道:“下个月百花宫筵,不知两位姑娘可会前往?”
    陆无双抢道:“难得宇文郎君相约,自然是排除万难也要去的。”
    如玉也应了一声。百花宫筵是皇后举办的宫庭赏花筵,为了不失皇后的面子,大臣女眷少不得出席,颜凛只有她一个女儿,按理她自然要随娘亲同去。
    不过眼下既然他会去,她装病都要赖掉百花宫筵。
    百花宫筵除了宴请高官女眷之外,还会广邀朝中出色优秀的青年才俊,这种赏花宴又有个隐而不宣的习俗,便是小儿女相看。皇后与林贵妃的几名公主逐一到了适婚之龄,皇室这两年开始广办起各类宴会来。
    宇文玨在他那一届原是状元,但皇帝嫌一甲中其他二人模样不够出挑,硬生生将他点为探花。大雍朝惯例,探花郎未必是同榜中才学最好的,却一定是俊俏的。只是宇文玨与人相反,别人都是落得二、三甲却凭著相貌挤上一甲第三,他却是被相貌拉下了名次。
    作为前探花郎,自是各类宫宴竞相邀请的对象。
    宇文玨得了如玉应声,便随著叶九出了酒楼,却不往户部而去,迳自拐进了一旁的成衣铺子。
    “原想徐徐图之的啊。”宇文玨瞇眼,“他竟然已经在她身边?”
    “爷?”
    “你且在此候著。”
    他进了铺子,老板热情地过来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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