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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会没事的。”
    一切似乎再明显不过了。
    “二娘,那宇文侍郎......是你旧识?”
    人至今生死未卜,沈秋娘也没了心思掩饰,她慌慌然道:“是,我入颜府前曾有过一子......”
    如玉早有所感,但仍疑惑道:“二娘的意思是,宇文侍郎并非宇文夫人亲生,非宇文家嫡长子?”
    “我儿这般好,怎会是那毒妇亲子。”沈秋娘抹泪,情绪实在遮掩不住,见瞒不过,索性豁出去道:“那毒妇入宇文家多年无所出,那时我家逢巨变,差点沦落风尘,在画船上作为歌女,却遭宇文渠轻薄,不幸怀有身孕......那毒妇知道后将我捉到宇文家幽禁起来,对外称她有了身子要静养,足不出户,直到我诞下一子,她便下毒手取我性命!幸而那时赫郎寻来......”所谓的家逢巨变,却是如玉她娘那边,她外祖相中了颜赫作为女婿,便从中作梗拆散了她与颜赫。不过这些她不欲多提,此时一门心思也全扑在宇文玨身上,无暇顾及其它。
    “二娘......”如玉心中一闪而逝一道念头。陆无双前世如此跋扈霸道,宇文老夫人没少受她的气,却对她诸多忍让,还不断配合陆无双刁难自己--
    该不会便是在此事上头,被捉住了什么把柄?
    毕竟大雍朝嫡庶有别,尤其朝官,越是往上越是明显,三品以上大官几乎没有庶出。若是教人发现了宇文玨并非宇文老夫人所出......
    沈秋娘以帕捂面啜泣不断,抱著如玉,不时留意谷边动静,“答应二娘,这事你可莫要传了出去。”
    万一此事走漏风声,首当其冲的便是宇文玨,宇文家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可能泄密。她再如何思念儿子,也只能暗中相帮,将这事烂在了肚子里。
    “玉儿省得。”
    这时,夕阳西沉,如玉眼尖地发现远处有一小块东西在发亮。她让晚画搀住沈秋娘,走到下头的矮坡去。这矮坡是一大块平坦的片岩与黄土,她走到岩石尾处,意外地拾起了一根玉坠与一绺发丝。这莫非......
    “啊呀!”
    如玉想弯身细探片岩下方,不料脚底黄土滑动,一个不备整个人便直直摔了下去--
    “唔!”
    身下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如玉意识到自己压了人,略有几分狼狈地爬起身来。
    被她压倒到地的人捧著心口蜷缩著,浑身脏污衣衫凌乱,发丝披散著,被汗沾粘得脸上与颈上都是,万分痛苦的模样。
    “宇文玨?”他果真还活著!
    宇文玨五脏六腑疼得直打颤,好半晌缓不过来,听见声音,强撑著往上看去--
    “如玉?”
    他面色苍白,却仍急切道:“你怎么也掉了下来?后头的马车,果然是你么!你有无大碍,那些恶徒也朝你们下手了么?”
    如玉摇头。“我无事,只是从顶头那片岩上滑了下来,倒是你,还以为你已经遭遇不测了。”
    宇文玨苦笑,疼得粗喘著气,“差一点就插入心窝了,万幸经文救了我......”他满是划伤血痕的手捏著一物,如玉一看,是一大粗卷被叠成帕子大小的经文,上头穿透一把匕首,一半的纸卷被血染红了。
    “经文?”如玉看著满身狼狈的宇文玨,“宇文玨,你这种人会信佛?”
    “不得不信,因为我有了妄念与渴求之事......”宇文玨定眼看著上方活生生,朝气十足的人,“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美好的决定......”
    如玉移开目光。“叶九暂且还活著,其馀的护卫与车夫皆已身亡。颜家的人发现我摔落下来,一会肯定便到了,宇文玨,你的仇家可真是多哪,成天都有人要陷害你。”
    宇文玨知她同时在讽刺前世被太子诬陷谋反,颜家拒婚之事。话至此,两人皆重活之事已然摊开,他心底发苦,果然,被怨恨得极深哪。“是我操之过急了。不过莫要担心,此生我绝不会连累、伤害到颜家......与你。”
    “宇文玨,上世十五那年的隆冬我曾经顶著刮骨的寒风在祭台下站了好几个时辰,就为了看司礼官之一的你击鼓的模样,曾经我是那么地喜欢你。”如玉平静无波地看著他,“而今重回十五,我只愿与你阳关独木,再不相见。”宇文玨虽然一身脏污狼狈,神情憔悴,容颜却不减清俊,只是她前世曾经疯狂迷恋的那赏心悦目的相貌,却已激不起她心湖的涟漪了。如今再看他,只觉眼是眼,鼻是鼻,再平凡不过,真要给个评语,那便是:还像个人。
    宇文玨一抬头,便听见了撕裂肺腑,痛入神魂的一句话。
    “但凡你对我尚有一丝愧咎,便不要再来招惹颜家与我了,我对你已然心死,别逼著我恨你。”
    “如玉,我别无他意,只是想补救--”
    如玉听著片岩上方传来的一阵人声,轻声道:“太迟了。你的补救,迟了这么多年......”
    “小娘子在下头!拿索绳与木板过来!”
    “快来人!”
    随著几声呼唤与吆喝,没多久便有好几人跳了下来,来到片岩里头。
    “小娘子!”
    几名护卫赶紧上前查看如玉情形。
    “我无事。”她比著地上的人道:“先把他带上去吧。”
    宇文玨看见有人下来,神色一松,整个人昏死过去。
    几人好不容易将宇文玨搬了上去,如玉随在他们身后也拉著捆绳上去了,沈秋娘面色焦虑地等在上头,见人上来,激动地小碎步跑了过去。
    “如玉!你还好么!眨个眼你突然就消失了,吓到二娘了!”她说著这话,搂著如玉,眼睛却不住地往一旁瞟去,如玉感觉到她身子在微微地打颤。
    如玉在她耳畔道:“二娘,人没事的。胸前似乎有伤,身上可能也有多处皮肉伤,但人还有一口气在,只是昏过去了。”
    沈秋娘双腿一软,含泪道:“好极,好极,如玉,你无事便好,旁的都不重要。”她再是关怀宇文玨,都不敢过问半句。“二娘本就是来寻你,顺道派人帮你的,如今既然人寻到了,便早些同我回去罢。至于宇文侍郎,你看看如何安置。颜府今日正好添了常驻大夫,倒是方便,也可先将人安置到府上等老太爷发落。”
    颜家是寻获人的那一方,先将人带回颜府情理上也是行得通的。
    沈秋娘与如玉同时望向了旁边宇文家派来的那只“护卫”队上。对于找人都如此不上心了,更别谈医治那些。沈秋娘心下万分怜惜,却听如玉道:“送他回宇文家吧。”
    “玉儿......”
    如玉低声道:“二娘,既然不好相见,那便放下牵挂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您现在情绪太过慌乱,万一漏了馅,反而不好。”
    沈秋娘不舍地又朝宇文玨那头去一瞥,终是含泪上了马车,与如玉一道回府。
    *
    如玉回到颜府,浑身疲惫,晚画也是一脸倦容,两人还来不及歇口气,如玉便听见了七管事来禀报的苏珩的消息。
    “什么?”她惊愕地看著七管事,“你说城隍庙有人屠杀孩子?那苏珩呢?苏珩在哪?”
    “苏五郎彼时人不在庙中,并无大碍。”七管事停了下,又道:“只是情绪怕是不好。”
    如玉恍然。
    是了,现在离中秋祭天不远了!
    前世她听闻过雍京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数十名无辜孩子被惨无人道虐杀,但却没将此事与苏珩以及苏珩城隍庙那儿养的一大群孩子联系起来。
    “怎会如此......”如玉喃喃道:“怎会......”
    她一点都不知道,苏珩的身上竟曾发生过如此重大的变故!
    七管事继续禀报道:“宇文侍郎恰巧带著护卫要去领陆家的搜索文牒,中途路经城隍庙,发现惊变,领人进去查探。可还是晚了一步,里头七皇子派去教训苏五郎的人与那恶徒缠斗起来,两败俱伤,孩童们已经遭遇不测......据说,拼出了二十七副遗骸。”
    此事发生之时,她尚与李自在在京城大街上开怀地吃喝玩乐,盘算规划著未来的打算。
    如玉的心紧紧地拧了起来。
    “七管事。”
    “是。”
    “不好意思要再麻烦你了,帮我备马车,我要去苏珩那。”
    七管事道:“已经备好了,马车在侧门外候著。苏五郎如今人在陈府。”他虽是七管事,却是大管事与三管事之后的第三把手,凭的就是一份细心。
    陈府,那便是苏青梅那了。
    “嗯,那便去陈府。”
    布衣二巷离颜家并未多远,如玉很快到了。
    她向门房递了拜帖,里头隔了许久都未有人出来请她入府,正欲遣晚画去催促时,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了,苏珩走了出来。
    他双目血红,肿得跟核桃一般,面上的表情倒是平静,见了如玉,还露出微微一笑。“颜姑娘。”声音沙哑粗砺。
    “苏珩。”如玉担忧地唤了他一声。“你可还好?我都听闻了......”
    “还好。”苏珩安静了片刻,道:“只是抱歉了,颜姑娘,小的恐怕是,不能做颜姑娘铺子的管事了。”
    他神色沉凝,应对得体,如玉彷佛看见了前一世的那人。
    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如玉清楚,从前那个嘻笑怒骂外显于色,偶尔也顽劣调皮少年心性的苏珩,再也不见了。
    “铺子那些你别挂心。倒是你,你,”如玉心底微微地发疼,“孩子们,后续的那些,颜家都可以帮忙的。你好好歇息。”
    苏珩摇头:“我护不了他们,这最后一程,总是要亲力亲为。”
    “那你......多保重,莫要累病了,孩子们泉下有知必然不舍的。”
    苏珩点头,扯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来。“颜姑娘,时辰晚了,早些回府吧。”
    “那你要去何处?城隍庙么?我可以捎你一程。”
    “我要去寻苏至善大人。”苏珩拒绝道:“离此不远,便在两条街外的茶馆,步行即可。”
    如玉轻轻应了一声。苏珩此刻散发著拒人千里的寒冷气息,她心疼他,却也无从插手。
    “那么,再会,颜姑娘。”苏珩仍旧是有礼地微笑。“处理完孩子们的事,小的便要回苏家了,今日一别,山高水长,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了。”
    “苏珩......”
    “颜姑娘也多保重。”苏珩向她微微一拜,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微风拂过,衣袂飘扬,如玉默默地目送他的背影,直至隐没不见。
    “晚画。”
    “在的,小娘子。”
    晚画凑近了如玉,却冷不防被她抱住。
    “晚画,借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如玉深深喘了口气,“我很难受。晚画,我很难受......”
    原来那个笑脸迎人的温和兄长背后,曾遭遇了这么多惨痛的事。
    而她浑然不知,毫无所觉。
    晚画紧紧回抱住她。
    昏黄月色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月明星稀,万里无云。
    *
    宇文府。
    自从宇文玨被送进来,宇文渠便忙得脚不沾地。“再去多找两名大夫看看,这伤要多看几个才准。”
    宇文府被他弄得一片忙乱,人进人出,连宇文玨的书房都在一片混乱之中被人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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