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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一件,就换那件雪青色的吧!”沈昕颜瞥一眼春柳捧来的黛绿色衫裙,摇了摇头,指着架子上另一套道。
    第2章
    “夫人穿这颜色可真好看!”望着一下子就年轻了不少的主子,春柳忍不住赞叹。
    平日世子夫人总爱穿些不是靛蓝啊墨绿啊等沉色调的衣裳,虽然是给她添了几分勋贵世家夫人的沉稳端庄气势,但整个人瞧着却是老了几岁。
    似如今这般打扮不是更好看么?
    英国公府以武起家,历任国公爷均是威名赫赫的战将;现英国公夫人大长公主乃今上嫡亲姑母,育有两子一女。
    长女嫁予卫国公嫡长子;长子魏隽霆文武双全年少有为,自十四岁起便跟着父亲四处征战,娶妻平良侯府大姑娘方氏,可惜天妒英才,数年前魏隽霆一病而逝,这世子之位便落到了次子魏隽航头上。
    这魏隽航虽与魏隽霆一母所生,可较之出色优秀的兄长却是逊色许多,并无过人之处。而他生性好逸,平日往来的也多是各勋贵世家中无所事事的子弟,久而久之,居然得了个纨绔世子的名头,恼得英国公只恨不得拎棍打杀了这个有损家风的逆子。
    而身为魏隽航的妻子,沈昕颜虽也水涨船高成了世子夫人,但她却并不是大长公主相中的未来国公府女主人。
    长媳与次媳的要求自是不同,当日大长公主为儿择媳便是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故而才为长子聘娶了能干的平良侯府嫡出大姑娘方氏,而为次子聘娶了他心悦的靖安伯府姑娘沈昕颜。
    只可惜世事弄人,眨眼间,能干的长媳便成了未亡人。
    上一世的沈昕颜虽是世子夫人,但事事处处都被方氏压一头,唯一能让她在方氏面前扬眉吐气的,便是她的儿子远远比方氏的儿子优秀!
    至少,英国公选择了将她的儿子养在身边,而不是选择方氏的儿子。
    说起来她的心态也甚是奇怪,既恼公公不顾她的意愿抱走儿子,但又得意公公看重的是她的儿子。
    沈昕颜也有些失神,换上这淡雅的颜色,就像是看到了当年仍待字闺中的自己。
    可是,渐渐地,铜镜的身影便被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所取代。
    她抿抿嘴,不发一言地脱下身上的雪青衫裙,转而换上一件崭新的银红褙子,略施薄粉,整个人显得愈发明艳夺目,让一旁的春柳赞叹不已。
    “还是夫人眼光好,这件比方才那件还要好看,若是与四姑娘走到外头,没准儿人家还以为您俩是姐妹呢!”
    沈昕颜脸色在听到“四姑娘”三个字时立即便僵住了,更是感到一阵锥心痛楚卷席而来。
    “盈芷,盈儿……”她双唇颤抖,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艰难地唤出女儿的名字。
    魏盈芷,她唯一的女儿,上一世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悲恸与绝望仍旧历历在目。女儿的死,也是她憎恨周莞宁,憎恨周家的最直接原因,哪怕那个时候的周莞宁已经怀了她的孙儿。
    可是,让她的恨意到达顶峰的,却是她的儿子对凶手——周莞宁二哥的袒护。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彻底疯狂了,她不想听任何解释,只知道她的女儿死了,而凶手却只是不痛不痒地被流放边关,隔得三年五载便可以以功抵罪,继续过他的风光日子。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姓周的就可以踏着别人的血泪成就他的风光幸福!凭什么她的女儿死了,周家的女儿却还能没心没肺幸福地活着!
    她的女儿还那么年轻,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她定下亲事……
    “夫人这是想四姑娘了?方才孙嬷嬷着小子来回,四姑娘辰时便会回来了。”春柳以为她想念去了靖安伯府的女儿,笑着禀道。
    对对对,她的盈儿还活得好好的,再过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她深呼吸几下,袖中纤手死死攥紧,勉强压抑住不停颤抖的身体,缓缓坐到贵妃榻上。
    垂着眼帘在脑子里搜索属于今生的她的记忆,这一年,她的盈儿才六岁,昨日她带着女儿回靖安伯府,母亲不舍得外孙女儿便把她留了下来。
    她默默地今生的记忆梳理一通,心里不禁生出些许庆幸来。
    都过去了,上一世的一切都过去了,女儿的不幸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这一辈子她再也不会争了,不管是周莞宁还是李莞宁陈莞宁孙莞宁,儿子爱娶哪个便娶个。
    急促跳动的心房渐渐平复下来,她长吁口气,便见侍女夏荷脸带愠色走了进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后厨那些婆子嬷嬷们还敢给姐姐脸色瞧?”春柳正将叠好的衣裳放回柜子里,转身见夏荷这般模样,随口便问。
    夏荷勉强压下心中恼意,朝着沈昕颜福了福,恨恨地道:“夫人每日清晨都要吃燕窝粥,这已是定例。今儿一早奴婢见送来的早膳不见燕窝粥,便去问个究竟,可恨那崔嬷嬷竟说这个月咱们院里的用度已经超了,如今各家铺子里的燕窝都在涨价,怕是要下个月才能供应。”
    “这是什么道理?诺大一个国公府,连世子夫人想吃碗燕窝粥都不行?”春柳顿时便急了。
    “可不正是这话!”夏荷脸色甚是不豫。
    这分明就是欺负世子夫人性子好,若是大长公主,甚至大夫人想吃,那崔嬷嬷敢如此驳回?
    沈昕颜脸色神色不显,却是暗地冷笑一声。
    片刻,她瞥了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婢女一眼,淡淡地道:“不就是一碗燕窝粥么?少吃几日打什么紧,你们好歹也是我身边的人,为这么一点东西耿耿于怀,岂不是让人笑话!”
    上一辈子也是如此,而那个时候她心里虽然恼怒,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回想前世,她对方氏总是在忍让,不停地忍让。哪怕心里怄得要死,恼得要死,她最终还是独个儿咽回去。
    只因为,她知道方氏才是最得婆母大长公主意的儿媳妇,才是大长公主最满意的未来国公夫人。若不是方氏命不好,早早就死了夫君,这世子夫人的名头又怎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可是,这辈子她还要忍让么?
    她再度冷笑一声。
    不,不会了!
    上辈子她一再退让的结果,便是让方氏鸠占鹊巢,彻底掌握原本应属于自己的国公夫人权柄与地位,并且让她从中一再挑拨她和儿子的关系。
    反正重活的这辈子是意外所得,并非她所愿,既然如此,她为何不活得自在些!
    缓步在膳桌前坐下,望望桌上早就摆好了的早膳——几样小粥和几种精致的小菜,虽不是她平常惯用的,但瞧来也不算太差。至少也可说明,虽然如今方氏掌权,但有眼色之人都不敢在明面上为难她这个世子夫人。
    大长公主每日一早醒来便要到小佛堂诵经,诵完经才简单地用些清淡的早膳。她性喜静,也不耐烦让儿媳立规矩,故而她的儿媳们便会在她用过早膳后到她房里来请安。
    英国公膝下除了有大长公主所出的两子一女外,还有一个妾侍所出的庶子,便是如今的三爷魏隽贤。
    这魏隽贤生母早逝,打小便被养在大长公主屋里,娶妻前礼部侍郎之女杨氏,如今与杨氏育有两子一女。这杨氏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虽是庶子媳妇,但惯会讨好卖乖,在大长公主跟前也是有些脸面。
    这厢婢女刚收拾好膳桌,那厢方氏、沈昕颜和杨氏便迈着轻盈的步伐鱼贯而入。
    大长公主只觉眼前忽地一亮,视线不知不觉便落在方氏身后那个银红色身影上。待认出那人是她的二儿媳沈昕颜时,脸上顿时有几分诧异。
    这么些年来,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个二儿媳打扮得这般亮眼。身着银红锻面交领长褙子,头绾着简单的发髻,插有蝶式金簪,耳戴嵌珠宝金葫芦坠子,明明是红与金这些容易流于俗气的颜色,却偏偏衬得她愈是明艳照人,与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
    今日这般一看,她倒有些了解当年次子为何一眼就从那么多勋贵世家小姐中挑中她了。
    “你今日这般打扮倒是极好看,正是应该如此,年纪轻轻的做什么偏要打扮得死气沉沉的。”
    沈昕颜愣住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大长公主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只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含笑道:“母亲说得对,往日竟是我糊涂了。”
    她早就知道原先大长公主早就有了心目中的次媳人选,是她的夫君魏隽航坚持要娶自己。进门之后,生怕别人认为是她自持容貌媚惑了魏隽航娶自己,也怕长辈误会她举止轻浮,她才刻意把自己往庄重持稳方向打扮,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切原来都不过是她自己的“以为”!
    她苦涩地勾勾嘴角。
    上一辈子她就是太过于在乎别人的目光,才会一再克制自己,让自己活得那般累。
    杨氏眼珠子转动几下,笑着上前亲亲热热地挽着沈昕颜的手臂,道:“可不是么,方才我乍一见到二嫂,还以为见着了天下的仙女呢!只觉得整个屋子都被二嫂的容光照亮腾了。”
    “三弟妹这张嘴呀,还是那般讨人喜欢!”方氏的视线在沈昕颜和杨氏身上来回扫了一眼,不咸不淡地接了句。
    沈昕颜唇畔含笑,睨了一眼方氏,见她已经转过身去和大长公主聊起了家常。
    杨氏本想再说些什么,见状也只是撇撇嘴。
    论讨人喜欢的嘴巴,阖府之人,这位大嫂称了第二,谁敢称第一,如今不是把大长公主哄得眉开眼笑么!说什么贞静淡泊,若真是如此淡泊,就不该还死抓着府里的中馈不放!
    只不过她向来知道自己的身份,心里虽是不痛快,但也不敢多言。别看大长公主人前待她们一视同仁,若真有个什么,向着的还是她的嫡亲儿媳妇,尤其是最得她意的长媳方氏。
    她又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沈昕颜。暗道:这个也是蠢的,明明已经成了世子夫人,最是名正言顺不过,偏偏被一个没了丈夫的压在头上。
    第3章
    “下个月容安侯太夫人寿辰、陈王长孙满月的礼单我都拟好了,请母亲过目。”方氏将拟好的礼单呈上。
    大长公主接过大略扫了一遍,正想对方氏说些什么,略一顿,话锋一转,把单子转递给沈昕颜:“沈氏,你来瞧瞧这单子。”
    方氏不着痕迹地收回欲去接单子的手。
    沈昕颜应了一声,接过礼单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大嫂拟的这单子倒是挺好的,只容安侯府的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陈王长孙满月礼的单子却甚是不妥。”
    方氏的眸光一沉,脸上自然而然便带了几分不悦,可心里却努力压抑着。
    “哦?那你认为是哪处不妥?”大长公主挑眉,饶有兴致地问。
    “二弟妹觉得有哪处不妥不妨直言,也好让大嫂我好生学着。”方氏似笑非笑地道。
    一个从来不曾掌过家,只会吃喝打扮的无知妇人哪懂得人情往来,左右不过是想着借机踩自己的脸面罢了。
    杨氏看看方氏,又看看沈昕颜,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哟,沈氏这泥人终于打算发威了?
    沈昕颜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方氏,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大嫂掌家多年,这些人情往来不过是信手拈来,办的自是妥妥帖帖。只是大嫂多年来深居简出,与各勋贵世家夫人小姐们甚少往来,自然也不清楚这陈王长孙虽是挂了个‘嫡’字,但实际上却非世子妃所出,不过是记在世子妃名下而已。”
    方氏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便明白自己这单子错在哪里了,脸色也一下子就变了。
    记名的嫡子虽也称是嫡子,但终究与正儿八经的嫡子有所差别。本朝规定,挂名的嫡子便是想要承袭家中爵位,那必是要有恩旨方行。
    而她拟的这张礼单,完完全全是比照着王府正经嫡子拟的。
    “是儿媳疏忽了,多亏了二弟妹提醒。”哪怕心里再不自在,但错了便是错了,方氏连忙起身,一脸惭愧地朝着大长公主请罪,又诚恳地向沈昕颜道谢。
    “改了就好,你也是不清楚这其中缘故才有此疏漏。”大长公主温声道。
    “是,儿媳这就重新再拟。”方氏的头垂得更低了。
    平生头一回犯这般低级的错误,还是被她一直瞧不上的沈昕颜指出,对心高气傲、时时想着压妯娌一头的方氏来说,真真是难堪到了极点。
    尤其是沈昕颜那句“多年来深居简出,与各勋贵世家夫人小姐们甚少往来”,不亚于直接在她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勋贵世家的当家主母,除了掌一府内宅事宜,还少不了与各府女眷往来打交道。而她乃死了丈夫的年轻妇人,本朝虽不至于对寡妇诸多苛求,但名门世家多视年青守寡的妇人为不祥,并不愿意与之多打交道。这也是为什么方氏会不知道陈王长孙并非正经嫡出之故。
    “哎呀,亏得大嫂一向做事妥帖,晓得先行前来请母亲示下,这才避免了一场误会。否则呀,这礼若是送出去,得不到好不说,反倒给陈王世子妃添堵,岂不是得不偿失!”杨氏一脸庆幸拍拍胸口,脸上那丝看好戏的表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头一回见这事事周全妥帖的大嫂吃憋,她若是不趁机再添几分堵简直是浪费了这出好戏!
    “王府家事岂容你胡言,岂不知祸从口出之理!”大长公主皱眉,不悦地瞪了杨氏一眼。
    杨氏一窒,脸色有几分难堪,只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忙道:“母亲教导的极是,是儿媳大意了。”
    “大嫂掌家向来妥帖,事事周全,只我有一事却是有些不解。听崔嬷嬷说这个月我院里超了用度,竟是连燕窝粥都吃不起了,可我仔细查验了我屋里册子,却是不知这超了用度从何说起,麻请大嫂指点一二。”沈昕颜只当没有察觉方杨二人有些微妙的气氛,直了直腰杆,正色问。
    一时间,屋里众人的视线齐唰唰地落到她的身上,尤其是大长公主,脸上更是难掩诧异之色。
    这二儿媳今日确是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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