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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这方碧蓉虽是侯府嫡女,可她的命却不甚好,与长姐方氏相差了十来岁,照理应该是千娇百宠地长大才是,哪想到十数年前平良侯触怒今上,被今上流放在外作了地方官,好好的侯爷就这般灰溜溜地放逐出京城,连带着平良侯府也成了京中笑话。
    这方碧蓉年纪小小便也跟着父母离了京,时至如今十六岁了才被平良侯夫妇送回京中交托嫡长女方氏,为的不过是借着英国公府的势给幼女寻一门好亲事。
    相较于幼妹,方氏倒还好些,平良侯府落败时她早已经嫁入了英国公府,并且在国公府的地位也已稳稳当当。英国公夫人大长公主是个厚道人,加之与方氏生母乃私交甚好的闺中姐妹,并不因为她娘家之事而怠慢于她,反而更加怜惜信任有加。
    待妯娌三人一一向大长公主行过礼问过安后,杨氏的神色早已瞧不出半分异样,笑着上前拉着方碧蓉的手道:“好俊俏的姑娘!早就听闻府里来了个神仙似的姑娘,倒一直不曾见过,如今一瞧,这般品貎与大嫂真真不愧是嫡亲姐妹,莫怪母亲这般疼爱。”
    沈昕颜有些想笑。杨氏这张嘴,当真让人自叹不如,句句话都埋着深意,若不是对她有那么一点儿了解的,还真被她这副言辞恳切的模样给忽悠了过去。
    听听,‘来了个神仙似的姑娘’,可身为主人家的她却偏偏‘一直不曾见过’,这不是暗指这方家姑娘不懂礼数么?
    还有这句‘品貌与大嫂真真不愧是嫡亲姐妹’,这话中隐含的嘲讽,估计只要晓得她对方氏是什么态度的都能听得出来了。
    可偏偏,人家这番话每一个字听来都是夸赞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方氏自然也听出了她言下之意,心中微恼,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唯有只当不知道。
    大长公主微微抬眸往杨氏那边扫了一眼,瞅着她那亲切热情的笑脸,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方碧蓉不是傻子,自然也能感觉得到杨氏并不像她表现的那般热情,不禁有些委屈。只是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唯有将这丝委屈咽了回去,在方氏的指点下一一向沈昕颜和杨氏行了礼。
    沈昕颜随手将手腕里的碧玉镯脱下来当见面礼,杨氏则从发髻上拔了根金簪送给她,一样都是中规中矩,既不过于热络,也不算是失礼。
    可对于方碧蓉来说,这些见面礼却是相当的薄了。尤其对比不久前大长公主和方氏送给她的那些珠玉首饰。
    “多谢夫人!”心里虽然不甚高兴,但好歹也是侯府嫡女出身,她还是相当得体地谢过了两人。
    “改明儿再让你见见那些个泥猴子。”大长公主笑着轻拍拍方碧蓉的手背,慈爱地道。
    “姨母过谦了,我曾听母亲提过,说英国公府的嫡长孙是个最聪慧出色不过的,最肖国公爷,没曾想今日竟不得见。”方碧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听她提及最出色的孙儿,大长公主哈哈一笑:“霖哥儿人小鬼大,最爱装大人,孙儿几个,确是他略微让人放心些。”
    方碧蓉陪着笑脸,可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下意识地瞥了笑容有瞬间僵硬的方氏一眼。
    看来确如母亲所说,那霖哥儿在国公爷和大长公主心目中的地位,比她的嫡亲外甥骐哥儿要高。
    “母亲可不能偏心啊!霖哥儿是个懂事孩子,可咱们钊哥儿、越哥儿心里都牢牢记得要孝顺祖母,昨日越哥儿还特意把他最爱吃的芙蓉糕留下,说是要留给祖母吃呢!”杨氏笑嘻嘻地接话。
    钊哥儿、越哥儿是她所出的两个儿子。
    “都是懂事孩子,都是懂事孩子!只你可不许再纵着越哥儿吃甜了,小心又像上回那般闹牙疼。”大长公主笑容愈发的灿烂,想到越哥儿曾经因为牙疼闹得食不下咽寝不安,不放心地叮嘱道。
    “母亲放心,都拘着呢!每日只准吃两块,多了便是再没有了。”杨氏是个惯会顺杆子爬的,当即便又说了好些儿女们的趣事,愈发逗得大长公主开怀。
    沈昕颜简直叹为观止。瞧瞧人家,庶子媳妇又如何?照样能把嫡母哄得高高兴兴的,比之上一辈子的自己,简直胜了不知多少倍!
    大长公主和杨氏逗趣了片刻,又和方氏、沈昕颜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这才对沈昕颜道:“你这方妹妹多年不曾回京,与京中的亲戚们都疏远了,正好后日康郡王府百花宴,你们妯娌两人便带着她一同前去,也好让小姑娘家开开眼界。”
    这妯娌二人指的自然是沈昕颜和杨氏,方氏虽是长子媳妇,可到底是守节之人,并不适宜往那等场合。
    沈昕颜有些意外,上一世带方碧蓉去的只有她自己,没想到这一世倒是还拉上了杨氏。只不过对她来说,多一人少一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遂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应下了。”
    杨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几下,不过瞬间便明白了大长公主此举含意。
    “既如此,大嫂那些压箱子的好东西可都得搬出来,把方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同去赴宴。”
    “大嫂的东西虽好,却未必适合这年轻姑娘,倒不如请玲珑阁的掌柜带些最新的首饰头面来,让方妹妹自个儿选些喜欢的。如此不是更好?”沈昕颜笑盈盈地建议。
    “对对对,还是二嫂想得周全,要我说,霓裳轩的掌柜也请来,也让方妹妹挑几身衣裳。”杨氏脸上一喜,忙不迭地跟着道。
    名义上虽说是给方碧蓉挑选衣裳首饰,可傻子都知道断断不可能只给她一人买,基本上见者有份,只有笨蛋才有便宜不占。
    杨氏自然不是笨蛋,沈昕颜起了这么一个好头,她也不甘落后,插科打诨地便让大长公主将此事给定了下来。
    方氏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心知这下怕是要大出血了。哪怕这笔开销是从公中支,可公中的钱不也是她的钱么?
    她瞥了瞥脸上始终带着温婉笑意的沈昕颜,不知怎的觉得牙根有点痒痒。
    这沈氏最近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怎的件件事都做得让她有憋屈感呢!
    沈昕颜接收到她的视线,回眸给了她一个柔和亲切的笑容,愈发憋得她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打铁不如趁热,既如此,这会儿便让人分别到玲珑阁和霓裳轩跟掌柜们说,请她们尽快带上自个儿店里最最上等的货来。若晚了被其他府里买走可不好了。”沈昕颜冷不防地又插了一句。
    “对对对,二嫂提醒得对,大嫂,此事干脆便由我身边的梅英和兰英去办吧,也免得这两丫头整日犯懒!”杨氏一拍大腿,大包大揽起来。
    “这事不劳……”方氏正想婉拒,可杨氏根本不等她说,扬声吩咐梅英和兰英速速去请两位掌柜。
    看着梅英和兰英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方氏呕得险些把帕子都绞断了,唯有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便劳烦三弟妹了!”
    “不劳烦不劳烦,都是一家人嘛!”杨氏得了便宜,笑容灿烂得险些闪瞎方氏的眼。
    沈昕颜连忙装作喝茶掩饰嘴角快要遮掩不住的笑意。
    果然不愧是无利不起早的魏三夫人啊!
    大长公主含笑望着妯娌三人你来我往,并不出声。在她看来,偶尔给府中女眷置些首饰头面之类的,并不值什么。又哪里知道方氏早就视公中的一切为她们长房所有,让她掏出这么一大笔钱,不亚于割肉。
    若是专为她妹妹置办倒也没什么,对这个小她十来岁的幼妹,她也是疼爱得很。可还要替另两房……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将心里的不痛快压回去,只到底不爽,略陪着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沈昕颜自然也不久留。
    “夫人,您还真的要带那方姑娘去康郡王府啊?”回到屋里,春柳一边替她更衣,一边不解地问。
    “自然是真的,都已经答应了母亲,难不成还能有假?”沈昕颜靠在贵妃榻上,无比惬意地道。
    春柳想想也是。
    “夫人,大公子来了。”外头响起了夏荷欢喜的声音。
    沈昕颜连忙坐直身子,少顷,便见魏承霖迈着愈发沉稳的脚步走了进来。
    “母亲近日可是撵了父亲屋里几个人?”行过礼后,魏承霖直接便问。
    沈昕颜意外,但也不瞒他:“确有此事。难不成那些不长眼的还闹到你那儿了?”
    第11章
    魏承霖摇摇头:“并不曾,只是孩儿偶然得知此事,思忖着有些不妥,故而才来寻母亲。”
    沈昕颜微微颔首,却没有问他有什么不妥。
    魏承霖迟疑片刻,终是没忍住嗫嚅:“母亲,孩儿觉得此事你是否应该提前知会父亲,毕竟那些都是侍候父亲之人,若是因此与父亲起了嫌隙,岂不是得不偿失?”
    许是觉得身为人子着实不宜对父母之事多言,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头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沈昕颜讶然,作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更加没有料到他竟对自己之事这般关切。不知为何,忽地觉得鼻子有些许酸涩之意,连忙借着啜饮茶水之机掩饰住。
    久久得不到母亲的回应,魏承霖心中愈发不安,不禁后悔自己着实不该这般莽撞。
    “对、对不住,是孩儿多事了,母亲不必……”
    “不,母亲很高兴,我儿这是将母亲放在了心上,才会担心母亲会因此事触怒你父亲。我儿一番孝心,母亲深感欣慰。”沈昕颜打断他的话,含笑道。
    向来爱板着一张小脸的少年不由得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飞快瞅了她一眼,继续低着头小小声道:“您是孩儿的母亲,孩儿自然会将您放在心上。”
    沈昕颜并没有错过他这番话,脸上笑意微凝,随即添了几分苦涩。
    是么?因为她是他的母亲,所以会被他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上辈子她的下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道自己又钻了牛角尖,可却抑制不住心里头疯狂生长着的想法,脑子里更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大声争执。
    “骗人的,他骗人的,这个时候说得好听,待周莞宁出现,你便什么也不是了!”
    “胡说,霖哥儿从来不屑撒谎,他既这般说,那便是真真切切在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你疯了,上辈子的教训还不够深么?难道今生还想来一回?”
    “上辈子是上辈子,今生是今生,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儿子,你便要好好地尽为人母之责,怎能因为未来可能会发生之事,便全盘否定现在年纪尚幼的他呢!”
    “妇人之仁,你这是妇人之仁!”
    “我本就是妇人,有妇人之仁又怎么了!”
    ……
    沈昕颜定定神,将争执的小人儿统统锁进脑海深处。抬手想去轻抚抚儿子的脑袋,动作在即将触到他的头发时顿了顿,眸中隐隐有几分挣扎,最后,柔软的手掌还是搭在少年的脑袋上。
    “你……你能这般想,母亲很高兴。”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今生这个儿子,与上辈子的他有了些许不一样,但这些不一样她却相当乐意看到。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嫡亲骨肉会与自己离心,她也一样。
    她的语气微顿了顿,不知怎的便想到了上一世的某些事,垂着眼帘须臾,望入少年的漆黑的眼眸,无比温柔地、一字一顿地教导。
    “只不过,霖哥儿,你要记得,你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将来是要干一番事业支撑起英国公府门庭的,你的天地应在外头。而内宅乃女子之战场,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便是如此。身为男子,心思精力不应投在内宅,更不应该插手妇人之争,你可明白?”
    魏承霖眨眨漆黑如墨的眼眸,点点头:“孩儿明白!”
    沈昕颜微微一笑,轻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柔声又道:“自古女子便是男子最温柔坚实的后盾,像你祖母,正因为府里有你祖母这般精明能干的主母,你祖父才能安心在外头建功立业。将来霖哥儿的媳妇,容貌尚在其次,只这‘精明能干’四个字却是断断不能缺少的!”
    而周莞宁与精明能干四个字却拉不上半点关系!
    她承认,她说出这番话确是另有心思。可那又怎样呢?凭谁也不能说她这番话有错!
    小少年更加不好意思了,嘴巴微微噘起,语气竟是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母亲——”
    沈昕颜轻笑出声,直笑得魏承霖小脸泛红,连礼也忘记行了,一转身,便溜了出去。
    看着儿子难得露出这与年龄相符的一面,沈昕颜再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中,像是掀起了一阵风,将一直笼罩在她心头上的薄雾吹散了开来。
    是啊,她的儿子今年才不过十岁,离他遇到周莞宁还有七年。尽管她这个儿子素有主见,又是个心意坚定的,可那又怎样呢?她是他的母亲,而身为母亲,她有教导儿子的义务。谁又敢肯定在这七年里,他不会将她的教导记在心里呢?
    不敢奢望他全部听进心里去,但凡有十之一二亦足矣!
    “夫人,那张婆子果然去寻莲香了。”秋棠双眉微蹙着掀帘而入,禀道。
    沈昕颜点点头,眼帘微垂:“知道了,让人注意着便是,不必多理会她。”
    秋棠眉间忧色渐深:“奴婢不明白,夫人想必也清楚那张婆子去寻莲香所为何事,只为何还要放任?若是世子爷……”
    “我都明白,你放心,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万事有我呢!”沈昕颜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忧,只是不明言,只含含糊糊地吩咐。
    秋棠见她坚持,虽有心再劝,但沈昕颜已经别过脸去,摆明一副不愿再听的模样。
    她唯有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了出去。
    门帘被放下的声音响过后,沈昕颜心不在焉地揪着帕子,虽是早有心里准备,但也难掩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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