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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房隔音不好,隔壁又传来一阵吵闹声,男人在骂、女人在哭,小孩子在哇哇干嚎。
    方晨雨听了一耳朵,把脑袋抵在墙上,轻轻地用脑门撞了撞贴着旧报纸的墙壁。墙体凉冰冰的,撞了几下之后方晨雨更睡不着了。她一骨碌地坐了起来,拿起布料裁剪起来,把一个个布头剪成适合做发饰的大小。
    隔壁的小婶子手巧,针线活厉害,长得也好,就是脾气太软,任人揉圆搓扁都不敢吱声。
    隔壁的男人是个人渣,嗜酒又好赌,小婶子接活儿干也不过是给他添了点酒资和赌资。嫁了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了盼头。
    小婶子不给钱,那人渣就打人。方晨雨第一次曾去报过警,警察来了却不管,说是家务事。小婶子也怨她把事情闹到警察那里去,害他们家没脸——家丑不可外扬!
    嫁了这样的人,为什么不离婚呢?
    方晨雨想到自己在学校接触的这个词。书上说民国时期,大家都开始追求自由恋爱,勇于反抗包办婚姻,离婚夫妻多得是。可是现在小镇上谁要是离婚了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走出门就会被指指点点。再加上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大家都会劝“为了孩子忍忍”。
    方晨雨放下剪刀。她又翻出日记本,在上面记下一段话:以后我喜欢的人,不能嗜烟嗜酒,不能好赌,要有担当。如果他对我不好,我就和他离婚,绝对不怕别人笑我。
    方晨雨写完日记,邻居那边意外地安静了。
    居然比平时早了很多!
    方晨雨收起刚才拿出来的材料躺到床上。没了吵闹声,方晨雨很快进入梦乡。晚上睡得早,方晨雨起来得也早。周末是赚钱的好日子,怎么能睡懒觉!方晨雨跟着杨铁头去跑了一圈,回来看天色有些阴沉,怕接下来又是雨天,立刻翻出药油帮杨铁头擦。
    杨铁头想说“哪用活得这么讲究”,瞧见方晨雨认真的神色又闭了嘴。他这外孙女别的都不像他,就这股倔劲像。她认定的事没人能说服她改变主意,典型的打着不走撵着倒退!
    方晨雨给杨铁头擦完药,准备出门去火车守车。火车上的乘务员大多都认得她了,不到开车不会赶她下车,每个月她都借着周末能把货卖掉大半,哪怕外公不乐意去给李奶奶看房子,她攒的钱在城里租个房子也完全够用。让门现在住的房子太潮湿了,对外公的腿脚不好!
    方晨雨刚走出门,就看见邻居家的小孩躲在门后静静地看着她。方晨雨楞了一下,想起昨天夜里的打闹声。她从书包里摸出裴文静昨天给她的糖果,隔着铁门递给那小孩:“给你,好吃的。”
    小孩怯生生地接过糖果。
    方晨雨问:“妈妈出去了吗?”
    小孩呆呆愣愣地站在那儿,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方晨雨没明白小孩的意思。正要再问,一只粗大的手掌已经蛮横地把小孩扯了进屋,粗声粗气地骂:“和谁说话呢你?回屋里好好呆着!”
    铁门后的木门砰地关上,把方晨雨的视线隔绝在屋外。
    第六章
    方晨雨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她看了看邻居紧闭的门窗,眉头跳了跳,还是决定先去车站。列车还有几分钟进站,方晨雨甜甜地和车站工作人员打招呼,工作人员都喜欢这小女娃,也没拦着,直接放她进里面。
    火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不少人。方晨雨有些惊讶,因为她们这镇子很小,一般靠站的时候上下车的人也少,顶多只是为了照顾镇上各种小生意稍微多停几分钟。
    这还是以前老镇长给争取来的。
    方晨雨上车跑了几个车厢,卖出了一批货。眼看火车要开了,方晨雨灵活地挤下车,重新回到月台上。站台上的工作人员见方晨雨额上渗着薄汗,不由笑着说:“晨晨累了吧?”
    “不累不累。”方晨雨笑眯眯。她可精神了!这时站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方晨雨帮个行动迟缓的老爷爷把东西拎出站,发现三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正聚在出站口的阔叶榕下商量着什么。
    那三个男人年过三旬,头发看着挺久没洗了,有点结块。他们脚边分别放着个大袋子,瞧着块头不小。他们叼着根劣质烟相互点着火,时不时交谈几句,也不知是来镇上做什么的。
    方晨雨帮老爷爷找到来接他的亲人,转过头一看,三个中年男人还蹲在那儿。
    方晨雨拧起眉头,没管闲事,另找了个位置看起书来。老师说不能以貌取人的,万一人家只是长得寒碜点呢?
    方晨雨才刚整理完一小章重点,一个阴影就覆笼在她头顶。方晨雨抬起头一看,发现是那三个中年男人中眼睛最小的那样,他长着双豆儿那么大的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可能都找不着了。
    方晨雨疑惑地看着豆眼男人。
    豆眼男人说:“小姑娘,你是镇上的人吧?”
    “对。”
    “那你知道太溪谷吗?”豆眼男人掏出张皱巴巴的老地图。
    方晨雨一看,这地图早过时了,也不知对方是从哪淘来的。她天生比别人好奇心重,接过地图看了眼,一下子瞧出了图上的太溪谷是什么地方。方晨雨说:“这地方路不好走。”
    “那你就是知道了!”豆眼男人喜道,“小姑娘给我们指个路吧,我们回来后给你买糖吃。”
    “不用。”见对方只是要问路,方晨雨把前往太溪谷的路指给了豆眼男人。太溪谷这地方有点邪门,每次修路修到那边都会莫名其妙地出事,久而久之镇上修路也就默契地掠过了这地方。
    太溪谷前原本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太溪谷”三个字,据说还是名家手笔,也不知那名家为什么会跑到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提字。后来时日久了,石碑上的字被磨蚀了,远远看去只能看出“大奚口”三个字,瞧着歪歪斜斜的,压根瞧不出哪儿有名家风范。
    久而久之大伙都喊它“大奚口”,极少有人记得它本来应该叫“太溪谷”。
    那三个男人似乎真的想去太溪谷,除了方晨雨之外又另外找了几个人问路,确定路线之后去弄了两辆摩托车,突突突地出发了。
    方晨雨有点好奇他们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但没打算跟上去一探究竟。她是经常到处跑没错,可也不可能跑去那种荒郊野岭。
    方晨雨等了三趟车,时间也到中午了。她背着书包跑回家,与杨铁头一起吃午饭。饭桌上,方晨雨说起火车站那三个男人:“外公,那三个外地人为什么要找太溪谷?太溪谷那边有什么宝贝吗?”
    “太溪谷?”杨铁头显然也知道大奚口原来的名字,他说,“那地方可没什么宝贝,那里就是山洞多点,以前那边住着一村子人,村里的人死了以后先在那些山洞里停丧。有些甚至一直不下葬,只把棺材放在那,省事儿。”
    “这样啊!怪不得很少有人提起!”方晨雨恍然了悟。肯定是因为这地方太晦气了,所以大伙不愿去。方晨雨好奇地问:“那么那三个外乡人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杨铁头硬梆梆地说。
    关于太溪谷的传闻还不止这个,太溪谷那边的山洞干燥又通风,棺材和尸体停里面不会腐化和长虫,反而会逐渐变成干尸,瞧着倒是比埋在土里还体面。
    以前村里穷,养不起老人小孩,小孩子若是生了女娃就扔到溪水里淹死,老人若是老了、干不了活了,就弄个薄棺材把老人塞进去、盖子死死钉上,抬到山洞里放着,过个两三天就“寿终正寝”了。
    这些事杨铁头没和方晨雨说。方晨雨年纪还小,知道这些事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开心。
    方晨雨问出了基本情况,也没再多问。她想到了邻居的事,吃过午饭之后整理出针线篮子去敲隔壁的门。邻居那男人似乎不在家,只有小孩在。小孩怯生生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望着方晨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惶恐。
    “小路,你妈妈在吗?”方晨雨蹲下给小孩看自己的针线篮子,“我要缝个荷包,有点地方不懂,想问问你妈妈。”
    小孩似乎哭了很久,眼红通通的,嗓子也哑了:“不在,妈妈不在。”
    “这样吗?”方晨雨说,“妈妈去哪里了?”
    “妈妈昨晚回娘家了。”小孩小声说。
    “昨晚?”方晨雨眉头直跳。
    “嗯。”小孩声音发颤。
    “你的胳膊怎么了?”方晨雨问。她注意到小孩的左边手臂一直耷拉着,好像使不出劲。难道那个渣滓连小孩子都打?
    “没,没事。”小孩说,“再、再见。”小孩用力关上门,蹲坐在门板后面,想用手抱住膝盖,却一点劲都使不出来,只能无声地坐在地上哽咽。
    方晨雨越想越不对劲。隔壁的小婶子怎么会大半夜回娘家?小婶子是远嫁来的,回家肯定得坐火车,大半夜的哪来的火车?昨天晚上她还听见吵架的动静,今天就说小婶子已经回娘家了?还有小路的伤和惊慌……
    方晨雨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跑回家和杨铁头说起这件事。杨铁头听完方晨雨的话,也觉得有问题,隔壁的动静他也听在耳里,回娘家什么的肯定是假话。那渣滓为什么要教小孩说这样的假话?
    “我们都是外行,不能在这瞎猜。”杨铁头说,“我们先去报案。”
    方晨雨也是这么想的。她之所以先回家来找杨铁头,是害怕自己年纪太小了,派出所那边不把她的话当回事。要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他们说一句“家务事我们管不了”,方晨雨也没办法把他们拉来。
    杨铁头不一样,派出所那边有杨铁头的熟人呢,总能让他们出警的。
    一老一小到镇上的派出所报案,杨铁头的熟人老吴叼着根烟,调侃道:“老班长,这小丫头颇有你当年的范儿啊。”
    杨铁头说:“闲话就别说了,你还是去查查吧,那渣滓喝酒后下手没轻没重的,没准真出事了。”
    老吴点头:“成,我带两个小崽子去看看,正好让他们练练手。”
    老吴正领着人准备出警,派出所门口就闯进三个慌慌张张的中年男人:“……报案!我们要报案!”
    第七章
    三个中年男人正是方晨雨早上见过的。那豆眼男人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土,脸上带着惶恐之色,他哆哆嗦嗦地把他们碰上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三个听说这边有个太溪谷,太溪谷的山洞里面藏着宝藏,所以动了邪念,想过来捞一笔。他们也知道太溪谷过去是停尸放棺用的,说难听点,他们就是想赚一笔死人财。
    没想到他们摸了几个山洞,只摸到几具干尸,晦气极了。到第五个山洞的时候他们看到具女尸,女尸还没腐烂,看着和活着没什么两样,他们推开棺材盖子后彻底被吓坏了,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让那女尸别怪罪。
    等了半天没等着动静,豆眼男人壮着胆子再去看了几眼,立刻发现不对。这哪是什么女尸显形,分明是刚死不久的人。要说豆眼男人他们是好人,那肯定不能算是,小偷小摸的事他们干得可溜;可要说他们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那肯定不能算是,杀人放火的事他们绝不敢干。等确定那确实是刚死不久的尸体之后,三个人都慌了神,他们在现场留下了那么多痕迹,以前又有过偷窃案底,要是被人查了出来这锅恐怕得他们背了!
    于是三个人一合计,决定回镇上报警。以前他们进过好几次局子,都是因为偷蒙拐骗被逮进去的,这回自己往里面走心里还真有点发怵。
    老吴听完事情始末,叫人先看着豆眼男人三人。他扭头对方晨雨和杨铁头说:“这是人命案,我得先去看看。”老吴神色有些凝重,“这么小的镇子哪来那么多破事,我怀疑这和你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方晨雨愣住。
    方晨雨想到小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如果老吴的推测是真的,那邻居小婶子是不是不在了?方晨雨跟邻居小婶子讨教针线活的时候,也曾经怂恿小婶子和自己一起去车站卖头饰和手串,小婶子却没答应,只私底下做点花样给她让她学着做。方晨雨每次赚了钱都把小婶子那份分出来,让小婶子藏着给小路当上学后的学费。
    每次提到小路的时候,小婶子才会稍稍振作起来。如果小婶子真的出事了,小路怎么办?
    方晨雨有些揪心。她想跟着老吴他们去看看,却被杨铁头扫了一眼,拎回家呆着。傍晚的时候方晨雨听到了隔壁的动静,先是老吴他们进门的脚步声,接着是男人振振有词的辩解声:“她藏私房钱怕是想跑,与其让她跑掉还不如把她打死好了,这样她就跑不了了!”
    小路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方晨雨冲了出去,杨铁头拦都拦不住。
    男人被带上警车。有个女警留在原处,帮忙看着小路。
    小路见到方晨雨,忍不住跑到方晨雨身边紧紧抱住她。小路平时就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这会儿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抱着方晨雨无声地哭。
    方晨雨把哭到筋疲力竭的小路哄睡,轻手轻脚地走出客厅问女警:“小路以后该怎么办呢?”妈妈不在了,杀死她的是他的爸爸,小路以后由谁养着?
    女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他爷爷不在了,外公外婆也早就去世,我们联系过他的奶奶,他奶奶说早就和他爸爸断绝父子关系,不会管这些事。”
    方晨雨也知道这些情况。要不是娘家没人可依仗,领居家的小婶子也不会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方晨雨看向半合着的房门,心里为小路的未来担心起来。
    “放心吧,我们会解决的。”女警见方晨雨一脸担忧,开口说,“我们已经联系过省城的福利院,他们说明天会派人过来核实情况,要是情况属实的话他们会把小路接走。”
    方晨雨这才松了口气。省城的福利院条件挺不错,听说那边出过个明星,后来明星出名了,不少圈内好友知道他儿时的艰辛都纷纷慷慨解囊,建立福利基金。就连港城那边的费明荣也参了一脚,出了很大一笔钱,福利院里还有栋楼叫“费明荣楼”,不少年轻粉丝为了这个名字都非常乐意去省城福利院当志愿者。
    要是小路能去省城福利院,那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方晨雨又去看过熟睡的小路才回家。
    杨铁头坐在客厅打盹。
    方晨雨跑过去说:“外公你怎么还不睡觉?”
    杨铁头硬梆梆地说:“不困。”
    方晨雨也不戳穿杨铁头,径自给杨铁头说起女警提到的事,接着追问起来:“外公您想好了没有?您要不要去帮李奶奶看房子?要是您去帮李奶奶看房子的话,我们平时就可以多去看看小路了!”
    杨铁头不是瞎子,自然知道方晨雨时不时会跑省城。方晨雨从小就有分寸,他暗中一个个拜托火车站那边的人多看照一下方晨雨,倒也没拦着。小孩子锻炼锻炼挺好,他像方晨雨这么大点的时候已经上山扛木头去省城卖了。
    杨铁头对上方晨雨满含期盼的眼睛,开口说:“那我们趁着明儿送小路去省城,顺便去你说的李奶奶家看看,要是双方谈得拢就没问题。”这段时间杨铁头考虑过了,照方晨雨的成绩肯定能考上省城的高中。到时要是他在镇上,方晨雨在省城,他也不放心。
    方晨雨口中这李奶奶人不错,说是让他看房子,实际上大概是晓得他们家的情况,特意把房子给他们住,方便方晨雨上学。杨铁头准备去见见这李老太太,私底下给些房租,绝不能白住别人的房子。
    杨铁头主意定了,爷孙俩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晨练完,方晨雨带着热粥去找小路,也分了一份粥给守着小路的女警。
    小路乖乖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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