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训知道她不想多说,也不为难她,直接开车带她到金鱼胡同。
方琪也要跟着下来陪她一起找,柳三妹虽然不知道陈淮石是什么人,可是陈为正自己都被关进牛棚了,他父亲估计也十有八九不会好,自己私下看看就好,要是连累到方琪兄妹被人发现,那她就是罪人了,毕竟方家待她那么好。她哪能害人。
只好劝她,“我对这里不熟,我要找的人,我自己都不清楚情况呢,你现在有工作,谨慎点好。等我回去,我再告诉你。”
方琪见她说得这么认真,看了一眼大哥,见他也不赞同的样子,只好叮嘱她,“我家住在泗水胡同28号,你记住了。”
柳三妹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等两人的车走远了,她才慢慢走进胡同里。
柳三妹往里走,看着上面的门牌号,27号?不是。刚走了没几步,有个岔路,往左走吧,13号,14号,一个接一个,最里面的是26号。于是退回去,又走到那个岔路,28号,29号……36号到了。
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从门后面探出了一个人头,是个中年妇女,看到她愣了下,大声问,“你找谁?”
柳三妹愣了下,她记得陈为正说陈淮石没有女儿,也没有别的亲戚,只有他一个儿子,而且他说父亲是个教授,文化人,和这女人明显不是一路的。于是她耍了个心眼,“我找刘兰香。”
中年妇女恶声恶气地叫道,“刘兰香?不认识,你是不是找错了呀,俺们是一大家子,没有叫刘兰香的。”
柳三妹故作疑惑地道,“不对呀,我大姑说刘兰香就住在36号呀。”刘兰香是陈家以前请的帮佣,是陈老师告诉他的,她不能冒冒然上门就找陈淮石,那样会被那些想要立功的人盯人的。
中年妇女板着脸不耐烦地叫道,“啥刘兰香,这屋子以前住的姓陈,是个老大爷。”
“不可能呀,你说的老大爷是谁?哪找他,我去找他问问。”
中年妇女也没怀疑,嘟嘟囔囔地说,“他在哪俺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街道居委会,出了这个巷子口,就是27号,往左转第一个门面就是那儿了,你去问问吧。”说着把大门重重一关。隔绝了她的逼问。
柳三妹只好原路返回。
到了街道居委会,里面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无精打采的样子,此人大约三十五岁的样子。一身军大衣,八字眉、三角眼、圆头鼻子,看着不像好人。
“同志,我想问下,36号的老大爷人去哪里了?”
中年男人原本蔫蔫的脑袋,立刻就清醒了。警惕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翻,问,“你找他干啥?”
柳三妹抿了抿嘴,装作很烦恼地挠挠头,“我找他想问问,刘兰香在哪,她是俺小姨。之前,听大姑说她在这里给人做事。好多年没回家了,外公病了,就让我过来找她回家。”
中年男人神色有些松了,但还是很谨慎地核对了她的名字,又看了她的介绍信。反复对了好几遍,才算是相信了她的说辞。
这介绍信是她自己写的,章是她威胁柳柳不把她的事告诉别人,逼她拿他爸的大队队长的章印上去的。为了这事,柳三妹好心地建议她,不要在婚前破身,柳柳羞愧难当,愣是把她给赶出了自家的院子。柳三妹见她不听劝,拿着介绍信就往家走了。
“你跟我来吧。”说着带她到后面。
推开门,进去,里面别有乾坤。
不大的院子,四四方方的,最上方是个天井,四周是围廊,围廊后面全是屋子,居然被隔出了十多间。每间不过五六平米,除了一张床,愣是放不了别的东西。
陈淮石就住在这样小的屋子里。
“你自己直接问他吧。”说完就回前面去了。
柳三妹推门进去,陈淮石艰难的睁开眼,门口处站着的是个年轻很轻的小姑娘。
他抬着的头又放下。他的头发一半有,一半无,是被人剪成阴阳头的。
只是这张脸,好熟悉呀,她在哪里见过呢?陈淮石?陈淮石?啊?她想起来了。他是国学大师陈淮石。前世那个国宝级的大师,居然是他!哎呀,妈呀,她居然遇到了大师了。
要知道,前世他的课有多难被选上。她命好,被选中一次,回来后,激情澎湃,没想到那个在课堂上老当益壮神采奕奕讲国学的耄耋教授,居然会有这么落魄的时候,而且他后来在课堂上提起这段往事,没有一丝埋怨,反而很平静。对国家也没有丝毫怨恨,反而当做修身齐家一般地历练。这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也难怪全国教授那么多,只有他会被称为国宝。要知道在后世他的一张字画都是千万级别的,许多人想买都买不到的。当然,他的字画多数都是捐给国家的。就是这样一位睿智的教授现在居然遭受这样的轻视,她都觉得羞愤。
柳三妹掩藏住自己的愤慨,返手把门关上,自我介绍起来,“陈爷爷,我叫柳绝妹,是陈为正老师让我来找您的。”
老人慢慢爬起来,“是谁?”
柳三妹又重复了一遍。
说着把自己身上的信取出来,拆开来,递给他,老人从席子下面拿出一块老花眼镜的碎片,慢慢地读。
“好好,只要你平安就好。都是为父连累了你呀。”说着咳嗽个不停。
柳三妹心急得不行,看着这个密不透风的小房间,阴暗潮湿,十分不利于养病。和陈教授说一声,柳三妹赶紧到前面和中年男人问,能不能接老人出去,这样好给国家减轻负担。
中年男人看着她皱眉不语。手指轻轻的搓了搓。
这暗示性的动作,柳三妹立刻明白了,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盛了一斤的芝麻油。
中年男人拿在手里,眼前一亮,立刻同意了,而且还欢喜地叮嘱她,“接过去可以,只不过,要把地址留下。每月定期交两遍忏悔信和悔过书!”
柳三妹点点头。又问了一下附近哪有合适的房子,中年男人收了礼,态度明显不一样,她开口一问,就一股脑全告诉她了。
这个年代买房需要去房管所。机关单位、工厂想在城里建房子都得找房管所批准,有些居民住房问题也是找房管所。
她前世买卖过好几套房子,那时候的房管局和现在不相上下,吵吵闹闹的。只是相比起来,这个更闹腾。甚至还有吵架的和有劝架的。
柳三妹躲着这些人,直接到工作台前问。
房管所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很认真负责,听柳三妹说自己找房子住,顿时十分热情。所长派了对附近房源比较熟悉的陈大婶帮助她,“你找这里,是找对人啦,附近有没有租房卖房,我最清楚了。不过,要是申请公房,你姐姐得来登记,然后排队等,现在所里没有公房可分。”柳三妹是个小姑娘,这么小的年纪买房一定会让人产生怀疑,所以,她借口说帮上班的姐姐看房,姐姐要加班没有时间。陈大婶不疑有他,很积极地帮她介绍。
很多职工都来找房管所,为了安排他们的住房,所以他们得掌握所有出租卖房等消息。
房子、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北京所有公房都归他们管,就是那些建国前就属于公房的房子和建国后没收的房子,然后分配给居民,那些准备出租、或者卖掉的房子则是私人所有。
陈大婶年纪已有五十余岁,头发花白,和蔼可亲,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也很用心,拿着自己记录各种信息的本子问齐淑芳:“你想租房还是买房?租房想租什么地方的?”从柳三妹的衣着打扮上能看出来她生活条件低下,陈大婶才有此问。
柳三妹想了想,“买一套吧,但是条件有限,买一套小的吧,最好是独门独院的,一个人住也安全些。”
陈大婶了然,女孩子嘛安全最重要。
陈大婶根据她列的条件,选了三套房子。
一套是个民宅,一间正屋,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厕所和一个小院子,虽然啥都有,可每样都非常小。占地面积也不过五十平左右,要价却是一百八十元。真心贵呀。
陈大婶给她讲解,“你别看这套房子小,看的人可多咧。大房子是便宜,可总价贵呀,谁家能有五六百来买这么贵的房子呀。所以,这小的才更抢手,咬着牙挤挤,就能买了。而且这家还只要钱,不要粮,这房子才登记两天,你瞧着吧,要不了三天,这房子一准能卖出去。”
柳三妹点点头,可这么小的房子,还那么旧。她不怎么满意。
很快又到了第二套房子。这家房主只要粮食,不要钱。
柳三妹也没在意,要粮食反而更好呢。她还省事了。
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房子比前一个要新,而且看得出来很爱惜。墙面还特地翻新重刷过。
比前一套要大一些,有一间正房,一间偏房,面积都比前一个要大,厕所和厨房也都有,也带着一个小院子。要价一千斤大米。按单价来说,一千斤大米,一斤大米两毛,一千斤不过才两百块钱,好像很便宜的样子,可城里粮食比钱要值钱,而且还需要凭票购买。这一千斤大米差不多是两年的粮食标准了。
能拿出这么多粮食来买房子的屈指可数,所以,他这套房子虽好,只能望而兴叹。
柳三妹对这套房子很满意,但她一下拿出这么多粮食有也些为难,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市民,拿出这么多粮食,会让人怀疑的。
房主看她皱眉,以为她嫌要价高了,毕竟只有她听到他要价一千斤粮食,还继续看房的。
于是他主动降价,“没有一千,有九百斤也成。”
柳三妹没有立刻答应,“叔,您要的粮食太多了,我需要回去好好合计合计。钱要是少点,问亲戚朋友借点凑凑也就够了,可这粮食有点难办!”
房主点点头,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不过,她既然敢谈价说明她有这么多,咬咬牙道,“这样吧,给我八百五十斤大米,最低了!再不能少了。”
最低价已经报了,柳三妹也就不再还了,“叔,明天您等我信!”
房主答应了。
两人出了院子,陈大婶再三说很划算,当然前提是你得有粮食。
“第三家还去看吗?”
柳三妹想了想,“去看看吧。”第二家这个不急,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出去。
第三套的房子,是个二进的四合院,房间有五六间,比其它两套要旧一些,但是很有时代的感觉。白白的墙壁,青青的瓦。装修还算不错,就连家具都是不错的老鸡翅木。这家东西全都不带走要价是三百块钱,四百斤粮食。
这种混合的方式其实是最多的。
柳三妹回去考虑考虑。
经过对比,她还是觉得第二套更好些,也适合居住。
私密性好,不大不小刚刚好,再加上她过来旅游也能有地方住。
不过,第三套很适合投资。
等改革开放了,北京的房子一定非常抢手,呃,其实现在已经是供不应求了。
要怎么样才能够既买了,又不招眼呢。
她没有先回去看陈教授,而是转了一道弯先回了一趟方家,说是遇到亲戚,要搬到亲戚家,谢绝了她们挽留的好意,坚持要走。一家子只好放行,只说让她有时间过来玩,方琪虽然有些可惜,但人家有正经亲戚,自然还是去那边要好些。她也能理解。
和她约定了两天后一起去逛百货大楼,方琪亲自送她出门。
接下来柳三妹分别的两位房主谈,双方都无异议,手续自然顺利。
先去房管所,请陈大婶以及其他工作人员作证,拟买卖合约,一式两份,写明房屋的地址、面积、房间数目等等,还有连同家具一起,作价三百块钱和三百斤粮食,先付五十块钱定金,剩下二百五十块钱和三百斤粮食明天送过来,没有疏漏了,双方签名并按手印。之所以按手印是因为有些工作人员是文盲,不识字。
柳三妹回家拿钱拿粮,两位房主收拾行李先搬家,次日钱粮结清,当面确定,在房管所里正式办理房产登记以及各种产权证书,房主把钥匙交给她,自己就直接走了。
陈大婶有些意外她一次买两套房子,柳三妹笑笑,“没办法,谁让我家人口多呢。现在排队分房的那么多,轮到他们还不知啥时候呢。”说着又拜托陈大婶,“四合院的这套,家具我待会儿搬走,房子想请您给登记租出去。我大哥大嫂还不知啥时候才能调回北京呢,空着也是浪费,还不如出租出去,房租也能早点还上。”
陈大婶点点头,“党教育我们浪费就是犯罪,理该如此。你等着,我登记一下。”
说着拿着一个大簿子,“你家房子两进的四合院,一个月六块钱,我看还是能租出去的。”
柳三妹点点头,“我可能没办法月朋来收房租,所以,我会拜托朋友过来收,您看行吗?”
陈大婶点点头,“行,怎么不行。让他收房租的时候,写张欠条。你这边再写张委托书就成。”
柳三妹点点头,按她的指示写了一份委托书,准备交给陈教授,请他帮着收下房租。
柳三妹把四合院的家具给搬到另一套房子里,又整理了一遍,打扫过后,把门给锁上。
接着便到街道委员会把陈教授接过来。
到了新家,把陈教授安排在主屋。
陈教授一直没有醒过来,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柳三妹安顿好他之后,就到厨房里做一顿好吃的。
因为老人气色不好,她特地炖了一锅人参鸡汤。炖好了之后,把汤上面飘的油花全都撇掉。
这人参虽好,每次必须定量,不能多喝,否则虚不受补,反而会坏了身体,柳三妹拿出的这一支,有五十克左右,至少要喝十次以上才行。
陈教授喝了之后,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陈教授醒来后,就看到这个小姑娘,心里不感激是不可能的,可他还是担心她,语重心长地劝说,“小姑娘,你这么帮我,我怕会连累你的呀。”
柳三妹笑笑,浑不在意地说,“陈爷爷,我只提供了您住所,也没有别的啦。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谁爱说啥就说啥吧。”
陈教授无奈地笑着,“傻囡囡!” 一瞬间,柳三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爷爷,每当她逗爷爷笑的时候,爷爷总会很欣慰的笑着说,“傻囡囡!”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话。柳三妹突然觉得眼睛湿润了。
“爷爷,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