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还没完成的计划书,和这里的习惯理念很不同,贺盾自己写着玩的,估计也当不得数。
贺盾眼下想起更重要的事,便把书册拿过来,朝杨广道,“阿摩,那夷族的首领们都知道要给史万岁献上夜明珠,可见也是知道史将军爱财的,四弟是蜀王,将军路过蜀地,四弟派人要这颗夜明珠,史将军都没给,亦没说会把夜明珠献给皇上,可见史将军是真爱财……”
杨广看了贺盾一眼,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贺盾接着道,“爨玩性情反复,现在答应投降入朝,可能过段时间就反悔了,阿摩,如果你是爨玩,你会怎么做?”
这是史万岁的一个死劫,他因为这颗夜明珠与蜀王结仇,为自己埋下了祸端,后因为南宁叛事又起,蜀王抓住机会告了史万岁一通,史万岁在殿上被杨坚活活打死了。
对比起贺盾所在的年代,这里的人就复杂许多,许多惊才绝艳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癖好、性情和性格,丰富鲜活,但也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影响着朝堂局势的方方面面。
史万岁一身战功赫赫,边塞胡族闻风丧胆,几乎到了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地步,但视财如命,多次收受贿赂。
这种事当权者有时候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有时候不能放过,杨坚到晚年以后,年青时的猜忌刻薄暴躁残酷被无限放大了一般,臣子们但有过错,很容易便会撞在刀口上。
杨广还想看贺盾写的书,挨着她的手臂又拿过来了,“这有什么好想的,贿赂,投其所好便可……阿月,你这样教把我儿子教坏了,要知道慈母多败儿,五岁了还玩,是不是过分了些……”
贺盾看他眉眼含笑地数落她数落得起劲,轻推了他一把,无奈道,“阿摩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杨广不在意,见册子里还写了一些简洁易懂的小故事,几曲轻快的小篴曲,约莫是打算学了吹给杨昭听的。
杨广醋意大发,打定主意她若是来请他教授吹曲子,任她怎么求他也不答应……
杨广肚子里包了坏水,看着贺盾笑道,“阿月看来你这段时间跟着先生学了不少东西……史万岁收受贿赂把爨玩放了,照爨玩的脾性,找到合适的时机必然会再起叛乱,介时史万岁难逃干系。”
都猜对了。
贺盾一点都不意外,点头了。
杨广心不在焉地想着如何能没收这本册子,让铭心派人把李雄重新请回来,嘱咐了一句,“李将军若是给史将军去信,提醒他爨玩此人不可信,若不是诚心归降,介时若放虎归山,来日再起事,皇上严查起来,史将军牵扯其中,皇上必定勃然大怒,让他行事一应小心。”
处理叛军的事非同小可。
李雄面色郑重,表明会写清楚这件事,提醒好友注意。
只李雄了解好友的脾性,告退前便颇有些迟疑不定,苦笑道,“我那朋友爱财,心存侥幸铤而走险也不无可能。”
杨广沉吟,几年前王劭呈献一本图讖,得了皇帝丰厚的赏赐,这几年北方佛事往玄学迷信的越来越多,史万岁崇佛,他原先查过他,知道他也信此道。
杨广吩咐道,“便说晋王妃为其卜得一卦,相赠锦囊一枚,待爨玩反悔贿赂他财物的时候拿出来一看,可解生死劫。”
皇帝近年来对待收受贿赂的臣子严厉严苛,史万岁纵是有滔天的功业,也不可能在皇帝的盛怒之下逃过一命,杨广此言也非虚,月前皇帝发了条诏令,天下一时哗然。
着令‘诸司论属官罪,有律轻情重者,听于律外斟酌决杖。’
这一月来朝中风雨欲来,朝中上上下下相互攻击纠告,杖刑不断,守法的反倒成了懦弱之人,朝臣们为各自的礼仪,拿出了不把人整倒,整死不罢休的势头。
原本还算清明的朝堂已经乱成了一团,至如今牵扯其中数百余人,朝堂不再是处理国政国事的地方,反倒如刑房一般,殿前杖杀阶前染血。
皇帝本是好意,却过了头,矫枉过正,物极必反。
有武官衣衫不整,皇帝怪罪御史不弹劾,当下便把当值的御史拉下去砍了头,谏义大夫毛思祖劝诫了两句,一并处死。
连些管园子管畜生的牧场人犯些小错,被上首的官员举报,皇帝也要亲临监斩,如此朝堂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最后连官员图吉利穿个红裤子也成了罪过,一并被杖刑至死。
当年他心存敬重的一代帝王,不知为何失去了能冷静预判国政国策的头脑和心性,感情用事,用好恶脾气来掌控一切,让人陌生之极。
杨广初初收到这些消息时只觉匪夷所思,到现在懒得费心再多看一眼,眼下也只想着找个什么样合适的理由,能把贺盾留在江都。
浑水才能摸鱼。
不可否认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时机。
杨广当真给李雄准备了个锦囊,让他一并带给史万岁。
眼下爨玩同意随史万岁入长安归顺朝廷,有一日当真反悔,便应验了先前所言,爨玩再出手贿赂史万岁,也就由不得他不信李雄的话了。
史万岁虽爱财,却也知恩图报,仅此一役,定会朝他这边靠拢的。
李雄下去后,书房里便只剩了贺盾杨广二人。
杨广见天色晚了,索性完全搁下了政务,腻在贺盾旁边。
见贺盾还要接着写她的育儿大计,没收了她的册子,严肃道,“阿月,这些事我来做,你这个要不成,儿子照你这样养定是要养废的,我重新给他拟定一份适合的。”
贺盾应允是应允了,但想着杨广自小的成长经历,还是叮嘱道,“可是阿摩,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多智近妖的小孩毕竟是少数,昭宝宝要是没阿摩你这么聪慧厉害,那我们就别太过分了,管束得太紧了也不是好事。”
原来他小时候在她眼里是这样的。
杨广听得心情舒畅,伸手臂揽过贺盾,脑袋搁在她肩膀上,拥着她笑应道, “为夫知晓了,原来为夫在阿月眼里这么厉害,都是神童了,阿月你是不是自小便很爱慕为夫。”
他俊目含笑,下颌压着她的肩膀点来点去,跟按摩一样,往里贴着她的颈窝弄得她痒得想缩起来,偏生旁边就是墙壁,躲都没处躲,偏头两人的脸就贴在了一起。
贺盾不应,杨广锲而不舍,低笑道,“是不是阿月,能嫁给本王,阿月你是不是做梦都笑醒了,嗯哼?”
贺盾听他问得很不含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心里笑他不可一世的性子真是一点不变,斜瞥了他一眼,笑问道,“阿摩你在你心里是不是天下第一啊,哈哈,最想娶的妻子是你自己罢?”
贺盾自己乐个不停,杨广看得挪不开眼,在她脸侧啄吻了一下,心说说什么浑话,他只会娶她,也只想娶她……
杨广搂着她不撒手,顺着她的话,接道,“我哪有那福气,能嫁给我,还是阿月你的福气好一些。”
“哈哈,阿摩你真是,自恋的都没边了。”这真是她听过自夸级别最高的话了,贺盾摇头失笑,推了推他道,“阿摩我们回卧房罢,你教我吹篴子好不好,你十年前就承诺教我了,拖到现在还没有兑现诺言。”
“…………”杨广手臂一顿,见怀里的人一脸期盼,只觉自己无法拒绝,心说好罢,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严肃着一张脸问,“阿月,你学会了第一曲吹给谁听,吹什么曲子,阿月,想好再回答。”
“…………”贺盾再听不出就是蠢了,看他问得十分严肃,嗯嗯点头,忍笑道,“我学会了第一个吹给师父听,就先学凤求凰,所以阿摩你教我罢。”
这还差不多。
杨广点点头同意了,“也罢,就为夫来教你罢。”虽说这古琴曲实在不适合用篴,但妻子太笨了,古琴太为难于她,还是以后有机会得了自由,他弹奏给她听罢。
贺盾得了应允,眉开眼笑地要爬起来,“正巧赶上了时候,回长安一路上马车颠簸,船只摇晃,做不了旁的事,阿摩你认真教授我一月,我不但能学会,还肯定能学好。”
杨广:“……”他并不想让她去长安。
杨广看着这几日越是接近入朝月份越精神奕奕的妻子,只觉要愁白头发。
恰逢桂州俚帅李世光作乱,皇帝着上柱国王世积与前桂州总管周法尚南下平叛,调的是驻扎岭南的兵马。
好在有爨玩叛乱在先,岭南先做了提防,兵马集结到位,配合起来迅速之极,算是抢占了先机,再加上先前便在岭南安抚过各部首领的散骑侍郎何稠也被派去了桂州,兵力压制加上朝廷的招安安抚,叛乱很快平定了。
扬州虽只是兵马配合,但也忙了好一阵,杨广还未想出什么合情合理、贺盾又不会伤心难过的办法来,长安便来了诏令,上头清楚写着他得携晋王妃入京。
秦王杨俊在并州浑浑度日,中毒折损了身体,被召回长安后一病不起,需要贺盾入京给三弟杨俊治病救命。
如此贺盾不但得去,还得尽快启程,入京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月。
贺盾看了圣旨,猜到杨俊是因为常年沉迷女色,引得王妃崔氏心有不忿,给他下毒了。
这种病要及早看,杨俊现在虽是还留有一口气在,但毒素滞留体内排不出来,杨俊的身体会每况愈下,伤及五脏六腑,时间越久越不利。
贺盾便说要快马加鞭赶过去。
杨广应了,要跟她一起,贺盾拒绝了,她说的快马加鞭,是日夜不休的那种,除了她,这里的人没人受得了的。
杨广猜到贺盾的打算。
几年前晋王妃人在并州,因李穆李浑重病卧床,晋王妃日夜不休骑马奔波而至,这件事包括皇帝皇后在内整个长安城都知道。
这次是亲兄弟,贺盾若没有竭尽全力,以皇帝近来喜怒无常的脾性,杨俊若当真出了事,皇帝十之八[九会将责任怪罪到阿月头上,介时甭管先前有多少情谊信任,都难以抵消这次的罪责,长安这一行,说是前路未知生死未卜也不为过了。
千般念头也只一瞬息,这一两年来,他实在厌烦透了这些处处被掣肘不得自由的日子。
杨广立刻吩咐铭心准备些好马,他和贺盾先带着几个暗卫往长安城赶,其余入朝的随行属官虞仁孝、高宏德等人在后头一些。
贺盾不同意杨广和她一道,执意自己先去便可,也顾不得眼下天色渐晚,匆匆用了些饭食便要启程。
杨广非要一同去,贺盾心里焦急,盘算着中途有一段水路,可以趁机休息,便也没再与他争执,立即上路了。
第118章 气得不给她碰了
贺盾赶起路来日夜不休, 两人一道上路, 甭说是学吹篴子, 便是连话也甚少说。
通常是到了驿馆换马的时候, 暗七等人才会稍事歇息。
贺盾去挑马,杨广朝旁边一脸菜色的暗十一问, “上次王妃也是这么赶路么?”
暗十一嗓子冒烟, 灌了一口水,袖子一抹喘息回道, “比这次还厉害,这次好歹走了一截水路……比上次好上太多,上回可是去了半条命,暗一是我们几个里头耐力最好的, 赶到长安也快不行了,在这上头上,王妃是真神。”
恰逢贺盾牵着马急匆匆出来,见杨广神色不太好,便问道,“阿摩,你可还撑得住。”
杨广朝贺盾看去,面色蜡黄唇色干裂, 衣衫也脏兮兮的, 她骑马的姿势不好,力道又跟不上,满手连着手臂上都是挽缰绳拉出的红痕, 磨破了皮出了血,穿着一身简单方便的武士服,估计膝盖和腿部上的伤也差不到哪里去。
杨广不大想和她说话,只点头示意她可以,翻身上马,往前头去了。
后头暗十一暗七等人跟上来,噤声不语,贺盾给他们几人把了脉,又赶马上前追上杨广,想给他切脉。
杨广看着妻子脸无血色,憔悴疲乏又硬撑着的模样,虽是知道这样性命无忧,但看她来给自己切脉,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起了些脾气,焦灼烦躁,又知她性子天生如此,再加上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又发不出火来,心里憋闷,只朝她伸手道,“阿月,来我这边,你和我共乘一骑。”
贺盾确定杨广只是疲乏没什么大碍,心里放心了许多,摇头道,“阿摩,咱们还是快些赶路罢,再有五日便能到长安城了。”两人共骑,速度就慢很多。
人命关天的事,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他们还是快些到长安比较好。
贺盾说完也不跟杨广歪缠掰扯,直接打马上路,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后头杨广一头一脸。
“…………”
杨广看着前头跑得恨不得长翅膀飞起来的背影,心里气闷又无法,身下高头大马停下来便想够路边的青草吃,被缰绳束缚着不能动,十分烦躁地来回踱步,一如主人此刻的心境。
杨广一扬马鞭,暴喝了声走,马便如离弦的箭射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缩短了与前头那匹的距离。
暗十一等人不敢上前招惹询问,只坠在后头,尽力跟着。
长安城外青草依依,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杨坚也是从仁寿宫赶回来的。
一行人入了长安城,贺盾和杨广两人径直往宫里去,杨广吩咐暗十一等人先回晋王府歇息,晚间一些备下马车来宫门口接人。
贺盾与杨广先去见了杨坚独孤伽罗。
两人形容自是好不到哪里去,蓬头垢面脸色憔悴,风尘仆仆。
皇帝当年亲自往江南去过一趟,知道这一去有多少路程需要多少时日,心里知晓他们定是收到圣旨起便快马加鞭赶路回来,便十分动容。
独孤伽罗疾步走下高台,把贺盾扶起来,又去扶杨广,仔细看了两人的神色,心疼不已。
杨坚即宽慰又动容,嘴唇掀动,骂道,“你是朕最喜欢的儿子,何须这么个往死里的赶法,为那孽子不值得!”
杨勇尚为储君,皇帝能堂而皇之说出最喜欢这三个字,看来朝堂上的事基本都是真的,皇帝近来确实是感情用事,已经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
这等话他自然不能顺着接,杨广只温声道,“三弟身体要紧,儿臣和阿月先去看看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