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令他无奈又痛苦的过去,依然还在。
先是被江清欢所救,如今又与聂小凤重逢,陈天相心绪大起大落,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他转身,在梅绛雪的指引下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清风斋。
聂小凤看着陈天相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平静。十几年过去,陈天相依然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陈天相,只是可惜,聂小凤却早已不是陈天相和罗玄所熟悉的聂小凤。
物事全非。
聂小凤没能让自己沉浸在过去的事情当中太久,因为黄药师派了曲灵风来请聂小凤到东厢去。
不久前还在师父面前撒娇的江清欢,此刻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清欢?”
聂小凤看到小徒弟的第一个反应,是江清欢怎么了?第二个反应是梅绛雪不是说了她和江清欢住在西厢的么,怎么此刻江清欢却躺在东厢?
黄药师站在床前,毫不掩饰对江清欢的亲昵,他弯腰,伸手摸了摸江清欢的眉骨,“她受了内伤,身上还中毒了。”
聂小凤闻言,眉头微蹙,顾不上其他的,上前来坐在床沿,修长白皙的指按在江清欢的脉门上。
她师承罗玄,罗玄虽不会教她习武,但教给她的,并不只是琴棋书画,她也学医。只是她自从少女心动,爱上了罗玄后来又经历了种种之后,并不像陈天相那般专攻医术。但该懂的,还是能懂,不过是并不能说是高明罢了。
聂小凤将手指从江清欢的脉门上移开,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黄药师的目光在江清欢的五官上巡视着,徐声说道:“这事还是等她醒了再跟岳主说较好。”
聂小凤:“清欢什么时候能醒?”
黄药师:“我封了她周身要穴,暂时将毒性压制。可她本就受了内伤,毒性第一次发作时损了一点根基,如今有些虚弱。我给她服了安神散,明日清晨便能醒来。”
聂小凤徐徐抬眼,看向黄药师,看了半晌,忽然笑道:“这一年多来,多谢黄岛住对清欢的关照之情。如今她既已受伤,我也在此,让她待在此处不妥,我还是将她带回西厢吧。”
说着,聂小凤就要差人来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带走。
黄药师见状,也没说什么,他只是上前一步,俯身,把在躺在床上的姑娘打横抱起来。姑娘紧闭着双目,察觉到异动,眉头狠狠得皱紧了。
黄药师俯首,在她耳畔轻声安抚,“没事,我在。你睡你的。”
沉睡的江清欢听到熟悉的声音,眉头舒展,呼吸平稳。
黄药师抱着江清欢回了西厢,步履平稳,在他怀中睡着的姑娘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聂小凤见状,依然不动声色。江清欢为什么受伤,聂小凤心中还是有数的。她到清风斋见到梅绛雪,就已听梅绛雪说陈天相被人掳走之事,江清欢受伤之事,肯定跟她去救陈天相也有关系。
但那些事情都不是最重要的,包括眼前的桃花岛主黄药师跟江清欢到底是什么关系,聂小凤都并不是太在意,最重要的,是江清欢醒来向她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还以为这个在云南作天作地的小徒弟到了中原历练一年多,应该不会像从前那样胆大妄为地胡闹了。谁知她竟将自己弄成这副病歪歪的模样,等她醒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都要上方揭瓦了。
而在睡梦中的江清欢并不知道明天自己可能要面临的事情,依然睡得很香。黄药师将她抱回房间的时候,白虎跟在后面进去了,原本一直站在屋顶上的白雕也飞了下来,站在江清欢的床上。
江清欢头碰到枕头,不自觉的蹭了蹭,随即不知道在梦中遇见了什么事情,嘴角扬起一抹羞涩的笑容。
黄药师见状,笑了笑,没忍住抬手蹭了蹭她的嫩脸。
聂小凤仿若不知他的举动一般,淡声说道:“多谢黄岛主送清欢回来。”
黄药师倒也没在意,说道:“我明日再来看她。”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落在站在床上的白雕,雕儿不紧不慢地在床上走了两步,走到江清欢的身侧,还用头蹭了蹭江清欢,然后抬起雕头,那双眼睛十分无辜地看向黄岛主,明晃晃的示威及炫耀。
黄岛主:“……”
聂小凤将一切收入眼底,嘴角微扬了下,随即又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梅绛雪送客。
名满天下的桃花岛主并没什么不好,如果他和江清欢能成好事,聂小凤也并不反对。只是,这个小徒弟是她费尽心血培养长大的,不管配给了谁,身为师父的,都只会觉得不甘心。更何况,这个小徒弟向来懂得哄师父开怀,又体贴师父,无端端就给了别人……聂小凤光是想,就十分不舍得。好比是自家种的大白菜被别人家的猪拱了一样,就算黄岛主是非一般的猪,依然不妨碍她会有那样的心理。
聂小凤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江清欢,又看了床上趴着的白虎和蹲着的白雕,倒也没将它们赶出去。
这一虎一雕就像是江清欢的守护兽一样,江清欢日行一善不管去到哪儿都会带着的,就随它们守着吧。
聂小凤出了房门,就看到了送走了黄药师的梅绛雪踏进门来。
梅绛雪本来一直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江清欢门口打量着她的聂小凤,不由得微微一愣。
聂小凤看梅绛雪的眼神,有些奇怪。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冥岳众人面前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淡漠和威严,但此刻她看梅绛雪时,眸底里更多的是探究以及等待。
“师父。”
梅绛雪走了过去,姿态恭敬。
聂小凤看着梅绛雪,脸上的神情放柔了,她与梅绛雪一同离开了江清欢的房前,一边走一边与梅绛雪笑道:“一年多不见,你与清欢都变了许多。为师的徒儿们,都长大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感叹。
梅绛雪:“徒儿就是长大了,在师父跟前,也永远是师父的徒儿。绛雪愿意永远侍奉师父。”
聂小凤脚步一顿,脸上神情动容。她没打算再去想上一辈子的事情,但到底意难平,此刻听到梅绛雪的这句话,又想想前世她手下留情,梅绛雪却与情郎将她逼上绝路的事情,那种汹涌的感情又被冲淡了不少。
聂小凤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梅绛雪的肩膀,没说话。
她们本是母女,如今却是师徒。梅绛雪到底认不认母亲,聂小凤并不像从前那样看重,可奇怪的是,她听到了梅绛雪这样的话,心中依然不由自主涌起欣喜的感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聂小凤纵然因为梅绛雪的话而动容欣喜,心中的感情起伏却十分克制。
师徒二人一路无话,来到后院。
朱七七正百无聊赖的在后院里待着,手里还拿着一朵花在撕花瓣,发现梅绛雪和聂小凤过来,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随即继续撕。
梅绛雪与聂小凤说道:“那是仁义山庄暂时留在清风斋的朱姑娘。”
聂小凤微微颔首,也懒得与朱七七一般计较,她看也没看朱七七一眼,只跟梅绛雪说道:“带我去你的房间,与我说说你们到了开封之后的事情。”
师徒两人旁若无人地离开,被忽视得彻底的朱七七见状,气得将手中的花扔到了地上。可她发脾气也没有用,在清风斋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像是仁义山庄的人一样宠着她、惯着她。
朱七七气鼓鼓地看着被扔到地上的那朵花,气死了,气够了之后又将那朵花捡了起来继续撕。
日子百无聊赖,她前两天不小心打烂了一个花瓶,分明是个普通的花瓶,江清欢非说那是古董,要她赔,身上没银两就干活。小泥巴心疼她,非要替她顶罪,如今小泥巴都被江清欢罚去厨房做饭。
她十分气愤,觉得江清欢盛气凌人。不过是个花瓶,她可是仁义山庄的朱七七,怎么会赔不起?可江清欢只是冷笑,说那你倒是赔啊,我知道价值连城的古董仁义山庄也赔得起,朱姑娘你倒是赔啊。
赔就赔,有什么难事?她马上修书一封,让人送去仁义山庄。江清欢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真的让丐帮的弟子来将信件送去了仁义山庄,可是她爹竟然没有派人送银子过来!
朱七七十分心酸,这段时日她被江清欢修理着学做人,终于懂得好女子要能屈能伸。小泥巴都去厨房烧饭了,她要是弄不好,说不定也被江清欢送去厨房砍柴。这辈子没干过任何粗活的朱七七想到那个场景,莫名心酸,决定这段时间还是忍辱负重较好。
既然要忍辱负重,就不能再吵吵闹闹。
朱七七如今终于意识到,朱富贵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她千依百顺了。江清欢说的那些话,在她的心底发酵。
她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玉佩。
七月七日长生殿。
那是玉佩上的字,在那行字的最下方,有一个柴字。如果真的是爹送给娘的,为什么会是一个柴字?这个柴字,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很迷茫,可她见不到爹,也见不到任何仁义山庄的人,就连沈浪那个家伙,也没有再见到。可她还是想见爹的,她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清欢说她或许不是爹的女儿,难道会是真的吗?
心中各种各样的疑问,无人解答。想要解惑,就要先离开清风斋,她终于愿意消停了。一旦消停,就不能再折腾,身边又无人陪伴着玩耍说话,她如今除了撕花瓣来打发时间,也没其他事情做了。
心酸。
第089章
江清欢再睁眼的时候, 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西厢。
她先是闻到了一阵点心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被那香味勾到,终于才愿意掀起那双特别沉重的眼皮。她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睡觉时的中衣, 白虎和白雕发现小姐姐醒来,都凑了过来。
白雕直接蹲在床上,跟小姐姐说昨天她是怎么回来的, 又说今天一大早岳主来看过小姐姐, 小姐姐还没醒,所以岳主又走了。
白虎则是一跃下床, 在地上转了两圈, 还告诉小姐姐说如今在外面吃点心的是岳主和梅绛雪。
江清欢听了两只萌宠的话, 摸摸肚子, 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也饿了。
起床收拾完自己出去, 聂小凤正在和梅绛雪在院子中用茶吃点心, 江清欢看着满桌子点心, 忍不住舔了舔唇。
聂小凤见她出来, 挑了挑眉。
江清欢走过去, 叫了师父和师姐,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准备将桌面上的点心扫光。手才伸出去, 聂小凤的手就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聂小凤:“等等。”
江清欢:??
梅绛雪见状,低头抿嘴偷笑。江清欢受伤的事情, 梅绛雪都知道了,伤得有点严重,更棘手的是她身上的毒。黄药师说江清欢是中了白静的阴阳煞。虽然阴阳煞是白静的独门绝技,可有黄药师在,要解了阴阳煞也并非难事,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只是江清欢昨天回来之后就阴阳煞发作了,事后一直在昏睡,梅绛雪觉得自己的小师妹应该还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难得看到师父板着脸对着江清欢的模样,梅绛雪心里有些莞尔,嘴角忍不住上扬。
聂小凤瞥了江清欢一眼,“你不准吃。”
江清欢眉头一皱,有些委屈地看向师父,“可是师父,我饿了呀。”
聂小凤不为所动,“你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江清欢眨了眨眼,“没怎么回事啊,我就是去救陈天相的时候,跟白静打了一架。白静的武功比我厉害些,我接了她一掌,不留神受了点小伤。”
受了点小伤?
聂小凤可不觉得昨天江清欢那个样子是受了小伤。
迎着师父那有些冷冷的视线,江清欢无奈,只好坦白从宽,“好嘛,虽然伤得有些严重,但我如今还是好好的啊。师父,我可是将幽灵宫的人都收进了冥岳呢!”
说到最后,江清欢的语气带着几分邀功般的沾沾自喜。
可是聂小凤只是扫了她一眼,语气十分不赞同,“太胡闹了。”
江清欢低头,师父教训的时候,就只能是听着而已。要是鹦鹉三兄弟在就好了,那几只家伙的歌喉肯定能转移师父的注意力。
聂小凤:“你身上中了白静的阴阳煞你知道吗?”
江清欢默了默,然后轻轻点头,“我知道。”
聂小凤和梅绛雪都有些意外。
江清欢轻叹了一声,只手撑着下巴,语气既委屈又无奈,“我是跟洪七少帮主一起去见白静的,本来可以不用受伤的,谁知道白静对自己养了十几年的白飞飞都能痛下杀手。白飞飞是我让洪七少帮主带去见白静,本来想着白静说不定会愿意用陈天相换回白飞飞,谁知白飞飞竟然不是白静的亲生女儿。白飞飞被白静当做是复仇的棋子已经够可怜了,要是再死在白静手中,岂不是很可怜?师父时常叮嘱我日行一善,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白飞飞死在白静手里,情急之下,接了白静一掌。我以为白静只是想吓唬我表示她并不在意白飞飞的死活,哪能想到她那一掌竟然是杀招。”
“胡说,你分明想到了。”
说话的人不是聂小凤,而是黄药师。
江清欢闻声看过去,一袭青衫的黄岛主从半月形的门走了进来,然后朝聂小凤微微颔首,“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