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知道怀中姑娘心情一来,就会灌他各种迷汤。虽然是迷汤,但听着心里熨帖,所以黄岛主也不管四姑娘是故意要哄他高兴还是发自真心,一概当真。反正普天之下,她所能待的怀抱,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别人,无从比较,当然也就是最舒服的。
江清欢等了半天,也不见黄岛主说话,仰头咬了一下他的下巴。
黄药师眉头一皱,眼睛微眯着看向她。
小醉猫笑吟吟的,手指刮了刮黄岛主的下巴,笑着说道:“黄岛主,我师父说,等她与罗玄之事了结后,桃花岛可择日上门来提亲了呢。”
黄药师愣住,虽然聂小凤一直对他和江清欢的事情不反对,但从未说过要桃花岛上门提亲的事情。岳主的心思黄岛主也是明白的,她还想多留江清欢两年。如今怎么会改口?真要细问,却发现醉醺醺的四姑娘管杀不管埋,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黄药师:“清欢?清欢!”
然而已经梦周公的四姑娘只是狠狠地皱了皱眉,然后抬手,将黄岛主凑近的脸推开,咕哝了声好吵,又继续睡了。
被嫌弃好吵的黄岛主十分无语,但又不忍心吵她,只好看着四姑娘的半宿,看着看着,心中就生出了几许柔情。他将四姑娘抱进了怀里,也闭上了眼睛,一宿无梦。
翌日清晨,从冥岳离开的方兆南也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陈天相和罗玄落脚的地方。一回去,就看到罗玄脸色灰败地盘坐在塌上打坐,惊喜还没上来,担忧就涌上了心头。
“陈大夫,前辈怎么了?”
陈天相微微侧头,转向方兆南的方向,示意他出去再说。
原来罗玄在血池中一身内力本就亏损得差不多,离开血池之后经陈天相医治,身上余毒已经清楚,但他听陈天相说了聂小凤之事,担心聂小凤终究是魔教之后,生怕她起了要为母报仇,血洗武林的念头,于是用了秘术将一身内力提到极致,如今受到反噬。
方兆南闻言,又往里看了看,忍不住小声说道:“其实如今冥岳也并非是昔日的魔教,为何总要将昔日魔教的行径套在冥岳的头上?”
陈天相闻言,疾言厉色:“你说的是什么话。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就是魔教,即便是改头换面,依然是邪魔外道!”
方兆南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陈玄霜,说道:“不管在哪儿,都有好人坏人,陈大夫,我觉得你有些过于固执了。邪魔外道也有好人,名门正派也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恶人。”
陈天相被他一噎,气得快吐血。可他也没理由斥责方兆南,因为方兆南虽然陪他去血池,但并没有真的拜师。方兆南不过是个仗剑江湖的青年,血气方刚,遇见陈天相双目失明,又曾听说过罗玄之名,所以仗义相助而已。
陈天相深吸了一口气,做人要懂得感恩,他感谢方兆南出手相助,因此也不想两人弄得不欢而散,转而问起方兆南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事。
像被黄药师拎下山,又被江清欢削了一顿这样的事情方兆南是不会说的,他觉得陈玄霜之事倒是值得一说,毕竟,武林中尚未听说有哪对师徒曾经相恋还生下了女儿的。于是,方兆南就将陈玄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天相,还将自己如何劝陈玄霜为母亲想一想的话说了出来。
青年思想并不古板,对所谓的正邪也并不绝对,他叹息着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和弟子生下女儿后不管不问,当真是枉为男人。”
陈天相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咬牙问道:“你说,那个姑娘名叫陈玄霜。”
方兆南不知道为何一向神情十分平和的陈大夫此刻忽然变得十分狰狞,心中觉得莫名其妙,“嗯,说起来,原来跟陈大夫是本家呢。”
陈天相肺都快气炸了,“你可知道,我有个义女。”
方兆南:“啊?”
陈天相:“好巧不巧,她的名字也是玄霜。”
方兆南:“……!”
而这时,忽然室内一声异响,方兆南往里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陈大夫,前辈又吐血了!”
第113章
罗玄当年被聂小凤下毒后, 自困血池之中。十几年的光阴弹指过,他在血池之中不见天日,忘了自己也忘了前尘往事,直到陈天相与方兆南一同来到血池。
他被告知自己是十几年前在中原武林鼎鼎有名的神医罗玄, 他有两个弟子,一个是眼前双目失明的陈天相,而另一个, 则是冥岳之主聂小凤。
彼时的罗玄还双腿不便, 以轮椅代步。可他的大徒弟陈天相师承于他,多年来专心医术, 也有所成。陈天相将他体内的余毒解了之后, 他陆陆续续地就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想起了自己是谁, 也想起了聂小凤, 更想起了他是为何在血池中不见天日十几年。
若是记忆全失, 尚可对外面不闻不问, 可一旦恢复记忆, 该他承担的, 责无旁贷。昔日那些曾经围剿过魔教余孽的武林同道, 自从知道冥岳就是魔教旧部后,便人心惶惶。多年前聂媚娘一把七巧梭为魔教复仇的场景, 如今回想依然心有余悸, 他们又怎会愿意聂小凤会如同聂媚娘那般,要他们血债血偿?
因此罗玄从血池中出来的消息传开后, 昔日的那些故人,便陆陆续续地找上门来,透漏的意思都是只要罗玄想要清理门户,他们愿意助一臂之力。纵然冥岳如今势力不小,莫非还真能与昔日如日冲天的魔教相比不成?他们既然能剿灭魔教,自然也能剿灭冥岳。
这些事情对罗玄来说,不可谓不闹心。当年他和聂小凤的那些事,一直是他的逆鳞。他既不想,也不愿让外人知道。可他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且不说聂小凤,两个女儿该要如何,也足以让他夙夜难安。
此时听到方兆南与陈天相的对话,一时分心,就岔了气。他本就是用秘术将一身内力修为提高到极致,如今反噬,本该平心静气,摒除杂念,可他越是想静心,便越是不能静心。
昨日与聂小凤重逢的场景一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昔日的多情少女,如今已是杀伐决断的冥岳之主。她也比她的生母聂媚娘更有远见。
心绪翻滚,一阵腥甜从喉咙传来,便咳出了一口血来。
方兆南赶紧跑进去,将他扶了起来,“前辈!”
陈天相摸着罗玄的脉象,语气担忧地喊了他一声师父。
罗玄坐起来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无妨,跟你们无关,是我自己内心并不平静才会如此。”
方兆南倒来一杯水给他,罗玄接过那杯水,然后抬眼看向方兆南。方兆南心里有些忐忑,他刚才还没来得及在陈天相的话里回过神来,罗玄就已经吐血了。他心中即便是再好奇陈玄霜之事,也是不敢问。
罗玄轻叹了一声,瞒得一时,瞒不了一世。有的事情,并非是逃避就能当作从未发生过的。
“天相,自从我出了血池之后,有多少人曾派人来拜访?”
陈天相报了一些人名,停顿了一下之后,跟罗玄说道:“少林的觉生大师已经近日便能到。”
罗玄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我和小凤的事情,我总归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旁边的方兆南听得瞠目结舌,他在一开始听到陈天相说他的养女就叫陈玄霜的时候,已经是被震惊得几乎回不了神,如今听了罗玄的话,简直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罗玄和聂小凤?
陈玄霜说她的父母是师徒,所以其实她是罗玄和聂小凤的女儿?
方兆南意识到这一点,又想起昨天他跟陈玄霜说的那些些,脑子差点就炸了。所以罗玄被真气反噬得吐血,是因为听到了他的话?
方兆南少侠还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觉得自己说的都在理,可当他模模糊糊窥到了真相本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昨天怕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罗玄看着他的神色,语气疲惫,“跟你没关系,当年的事情错综复杂,你又不知情,说了什么话出于什么立场,都是你的本心。我当年心志不坚,酿成大错,祸害了这么多人,确实混账。”
方兆南:“……”
冥岳,桃花居。
江清欢昨天陪师父喝酒,她酒量不行,喝了两杯就变成了醉猫。晚上是被黄岛主抱回了桃花居的,昨晚跟黄岛主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多亏了黄岛主的醒酒汤,四姑娘早上醒来神清气爽,一点也不觉得头疼,也一点没有酒醉过后的浑浑噩噩。
她醒的时候黄岛主人已经不在了,一看外面已经日上三竿。四姑娘依旧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床。一出去,就看到了洪七少帮主正拿着酒壶坐在一棵桃树上,看到了江清欢从桃花居出来,也不惊讶。
“洪七哥哥?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将你吹来?黄岛主呢?”
洪七少帮主直接从树上跳下来,“黄岛主和怜花公子一同去找岳主了,说是会留个半天,让你别找。没吹什么风,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江清欢带着少帮主往傲雪苑走,一边走一边好奇问道:“可有什么事情能让你专程来找我呢?”
一说起这个,少帮主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十分严肃,“少林寺的觉生大师到了太湖。罗玄和陈天相就在太湖边上落脚的事情,你知道吗?”
江清欢:“知道的,前几天罗玄来找我师父了。”
“我听丐帮弟子说,最近有不少武林中人往太湖来,说不定是跟罗玄师徒有关系。清欢妹妹,你是不是得提醒一下岳主此事啊?”
聂小凤是少林觉生大师和聂媚娘的女儿,多少年过去了,这些曾经被人遗忘的往事再度被翻出来。不管是黄岛主还是洪七少帮主,都不曾经历过那个年代,因此并无太多的感觉。可那些人看似来势汹汹,定然是跟多年前剿灭魔教之事脱不了干系。
少帮主一番好意,江清欢自然是感激,转头朝少帮主露出一个甜笑,说道:“洪七哥哥放心,这事情我心中有数。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大概都是当年为难过我师父母女的,如今看昔日的魔教旧部摇身一变,变成了冥岳,担心我师父要跟他们翻旧账,所以心虚了。那些人都不足为惧,来一个我打一个,不怕!”
一些时日不见,少帮主本来以为清欢妹妹已经稳重了些许,不再像从前那样一言不合便要打架,原来一切都是他想太多。
少帮主:“行,反正你记得就行。这事情我和黄岛主都不宜正面插手,但若是有地方需要私下周旋的地方,不必客气。”
江清欢听了,十分高兴。虽然她和少帮主是朋友,但丐帮自诩是天下第一大帮,江清欢私下以为即便收少帮主心中并不介意冥岳之事,但明面上还是会避嫌的,谁知他竟还为师父的事情来提醒她。四姑娘心中开怀,便带着少帮主到了傲雪苑,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犒劳洪七少帮主,末了,还问起少帮主的终身大事来。
说到表妹,甭管在外面多豪迈的少帮主都瞬间变得英雄气短,满脸害羞纯情的模样。
洪七少帮主:“表妹倒是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叫我滚了,可如今反而更难捉摸了些,天天变着法子让我给她找好吃的送去。唔,清欢妹妹,你这油炸的小鱼挺好吃,可以给我带一点回去给表妹吗?”
清欢妹妹虽然乐见洪七哥哥不被表妹嫌弃,可看他一副表妹指东不敢向西的模样,又有些哭笑不得地嫌弃道:“出息。”
洪七哥哥一点都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问清欢妹妹到底还有没有啊?
清欢妹妹一边嫌弃一边让侍梭给洪七哥哥带了一斤油炸小鱼带走。
送走了少帮主,江清欢就问侍梭陈玄霜到哪儿去了。侍梭说玄霜姑娘说想自个儿静静,到山上去了,白虎跟着。
江清欢闻言,低头琢磨了一下,也上山去了。
少林的觉生大师也到了太湖?怎么,这个所谓的少林得道高僧是打算联合罗玄一起逼死自己的女儿么?
江清欢嗤笑了一声,让雕儿引路去找陈玄霜了。
陈玄霜在山顶上吹着山风,白虎正在后面的草丛里玩,看到江清欢来,跑过去在小姐姐的脚边蹭了蹭,又走了。秋风萧瑟,陈玄霜不懂武功不能用内力御寒,竟也不觉得冷。江清欢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在想什么呢?”
陈玄霜头也没回,看着山下的景色有些出神,半晌,才说道:“我在想,为什么我是我。”
“看为什么你不是你呢?其实你虽然是我师父和罗玄的女儿,与我师父年幼时的经历相比,难道你不是已经幸福多了吗?”
陈玄霜侧头,看向江清欢。
江清欢微笑,说道:“你其实并不知道我师父当年的遭遇吧?”
陈玄霜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我只知道她是魔教之后,后来被带到哀牢山,我义父说她是因为魔性难驯,所以害了他师父从哀牢山离开。”
陈玄霜对聂小凤所有的了解都源自于陈天相,陈天相说起聂小凤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说起的时候,都是有怨愤的。毕竟,聂小凤害得他双目失明,与昔日深爱的女人分离十几年,乃至最后阴阳相隔,他心怀怨愤,十分正常。
江清欢看着陈玄霜的模样,也是愿意听一听聂小凤从前的事情的,笑了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就将聂小凤的身世大概跟她捋了一遍。
昔日的少林主持觉生大师,因为爱上了聂媚娘所以犯了色戒,与她生下了聂小凤。可聂媚娘是魔教之后,既然是魔教后人,自然就免不了要东躲西藏地过日子,以免被人追杀。聂媚娘在带着聂小凤隐居的时候,悟出了七巧梭神功,神功练成之后,她就暗中为家人报仇。事情败露之后,觉生为了聂媚娘和聂小凤可以全身而退,将聂媚娘所造下的杀孽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恰好被聂媚娘识破,聂媚娘不想连累心爱之人,主动站了出来,想要带觉生一起离开,但觉生不愿意。
心爱之人不愿意走,还要为了她们而牺牲。聂媚娘当场放下狠话,若是觉生不走,她便陪他一同死在少林寺。聂媚娘何许人也?她又怎会束手就擒?她当场与武林正道之人交手,不管是否有机会突出重围,至少有一线生机,不料却被觉生废了武功,而所谓的正道人士则趁她被觉生废了武功之时一剑取了聂媚娘的性命。
“我师父的娘亲,爱上了觉生,不想爱人为了她和我师父牺牲,因此宁愿与觉生死在一起。可她大概也从未想到,害死她的人,便是自己所爱之人。”
“我师父亲眼目睹她的娘亲死于群雄之手。玄霜,若你是她,你心中会有何感想?稚儿无辜,群雄口口声声说我师父是魔教之后,便要杀了她斩草除根。”
陈玄霜从不知道聂小凤幼时的经历,她只知道聂小凤是魔门之后,当年在少林寺若不是罗玄出手相救,定然是死路一条的。却不知这其中,有这么多的曲折。
江清欢侧头看向陈玄霜,淡声说道:“后来确实是罗玄救了我师父,他将我师父带回哀牢山,你应该知道的,我师父直到生下你和梅师姐的时候,都是不会武功的。”
陈玄霜垂下了双眼,她听了聂小凤的那些过去,心乱如麻。她试着想了一下自己当年若是聂小凤,目睹娘亲被父亲所重伤,再被旁人所杀,光是想,她都觉得那是不可忍受的痛苦。
江清欢打量着陈玄霜的神情,笑了笑,便不再说后来聂小凤和罗玄的事情。陈玄霜虽然不习武,但她也应该知道,习武之人比常人更为心智坚定,若不是自己把持不住,又怎会酿成大错?再说了,罗玄若没动了心思,任凭聂小凤怎么主动,也动不了他。
“玄霜,人人都说我师父是魔门之后,可她一开始,不过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姑娘。世人谁不向往岁月静好,我师父从前也是的,可她不负人,旁人便要负她,你若是她,你会怎样?”
陈玄霜觉得胸口好似被大石压着了一般喘不过气来,她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江清欢笑了笑,站了起来,跟她说道:“走吧。”
陈玄霜愣住,“走?走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