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谭可贞对着这封信,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
那一整夜, 他思考的并不只是该不该启动量子密钥。它已经不重要了。整个世界,已在他的面前扭曲颠倒。
“这孩子, 果然还是和她小时候一样。”卓妍端了一杯红茶,放在他的面前,她坐在他身边, 将脸埋在他肩头。“她不甘心。她……”
她顿住, 过了一会儿,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袖。
“我该怎么做呢?”谭可贞喃喃自问。
“这孩子信任你。你先不要暴露这件事, 也不要暴露量子密钥,否则他们一定会对你动手,还会连累薇薇……”谭太太含着泪,抬头看着他,一遍遍地说:“请坚强下去。”
但第二天,谭太太自杀了,她躺在浴缸里,长发散在殷红的血水中。她祈求谭可贞坚强,自己却先崩溃了。
对于她的死,谭可贞难辞其咎。谭薇跪在太平间,一眼也不肯看他。这个女儿其实很固执,她没有嚎啕大哭,也不失态吵闹,但谭可贞知道,她心里有怨,她对他失望。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和谭可贞主动jiāo谈过。
举行完妻子的葬礼后,谭可贞站在墓园外发呆。路边没有什么行人,天很空旷,地很荒芜。
街道整洁得冰冷,他慢腾腾挪了两步。路边有个穿白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正拦着过路的人,请求给他们做扫墓清洁服务,任一遍遍的被拒绝,脸上依然是讨好卑微的笑,生命的苦难早已磨去了他的尊严。
谭可贞驻足,午后的阳光被高高的写字楼挡住,他们置于无边的yin影中。他想到了杜米埃的一幅画,《三等车厢》。很多个世纪过去了,但这样的现象从未变过,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一种悲哀缓缓爬上了心头。
他很想同情那个卑微困苦的男人,可是,想起五岁那年,母亲对他说过的话——若自己都没活明白,又有什么资格怜悯别人呢?也许,当他怜悯那些穷困苦难的人时,还有很多站在更高处、看不见的影子……那些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悯着自己这样的人。
那么,如果这个世界将走向一场不可避免的毁灭,他又究竟有没有资格改变这一切?
从年轻时的天才自负,他走到了不惑之年的自我怀疑。
虚拟投影中,谭可贞的录像还在讲述,屏幕里的他抬起头,鬓已星星。
“我越发体察到,原来这个世界,真是一个冰冷而无比庞大、复杂的数学系统啊。”
“你想,那么多人生多艰,同为人,却连怜悯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人这种生物,智慧有限,只能度化自己,度不了别人。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影响到别人,不要伤害到别人,才是真正的行善——这真是宇宙系统对我们这些数字,最深的恶意。”
这样想想,人类的世界,像不像一场大型的、冰冷的算法呢?
每个人的生命轨迹,就像是xy坐标轴上的函数曲线。当他出生那一刻,家庭环境、教育资源……这些底数,已经被设置好了。代入到公式中,一生的走向便隐约可见。正如自己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成就、自己的抑郁症和脆弱敏感、对超级人工智能的戒备……原来从很小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只待未来的某一天将它挖掘。
宇宙的算法,是如此的精密庞大啊!每一个人,看似是自己做出了选择,然而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动因和结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所谓因果,都于出生时画在了坐标轴上,等待着。
宇宙是一张无形的巨手,每个人的命运都如数字,沿着函数的轨迹向前爬行。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生而为人的苦难,真是到达了极致。
这个本质机械、以算法运行的世界,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许多年前詹姆斯·陈的话又浮现在眼前——我们只能消除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