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毓成走下石阶,凹凸不平的石头路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霜,雪蒙蒙的。毓成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兰茵抬手扶住他,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毓成堪堪站稳,静默了一阵儿,抬腿往外走。
两人上了马车,他歪头看着兰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已记不得父王和母亲的样子了……”
兰茵低头寥落地笑了笑:“没关系,他们总是不会离开我们的。有时候我在梦中遇见,虽然看不清面容,可是知道就是他们。人生百年,相貌总是在变,总是不重要的。”
毓成一愣,跟着兰茵浅淡地笑了,他双眸迷蒙,似是铺了一层泪,却强忍着不落下来。
“可我记得姐姐,那时你领着我的手去给父母摆祭,又领着我回来,我虽然没了父母,可还有姐姐,所以一点也不害怕。”毓成长呼了一口气:“可是现在我怕,我怕会失去姐姐,会连累姐姐,会……”
兰茵抓住他的手,恍然发觉他的手掌宽大、厚实,根节分明,再不是记忆中那软濡绵绵的小孩了。
她朝窗外掠了一眼,人烟川流,往来不息,不禁道:“坚强一点,勇敢一点,我们挺过这一段,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毓成点头,神情乖顺温和,一如从前那个躲在姐姐怀里撒娇的小孩儿。他反握住兰茵的手,殷切道:“姐姐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兰茵自然地点头:“当然不会,你永远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
自这一天,毓成搬到了祁府来住,安王府的一应护卫扈从也都到了祁府。兰茵捉摸着要不要把京中实况写信告知祁昭,可思忖过后又觉得着实没有必要,他亦有前世记忆,应该清楚这个时间节点会发生什么,且这个时候留下只言片语都是把柄,更何况书信呢。
没过几天,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归云田庄走失的那个婢女找到了,是在襄王世子的别苑,京兆府接到报案赶到时两人正在翻云覆雨……
京兆府不敢隐瞒,如实上报康帝,康帝大怒,将萧毓希和襄王萧从珏叫到御前大骂了一顿。
祁长陵作为御史台大夫,借机参奏襄王家风不正,教子无方,以至世子行为不检,枉顾为臣本分,不忠不义。
本是个普通的世风案子,再加上靖王与襄王两党素来有隙,相互诋毁都是寻常,也没人当回事。
真正将此事闹大是因为溧阳公主入宫,为自己的女儿请求和离。
她上表陈情,声泪俱下,道吴家乃是世儒大家,素行礼乐,秉持忠义,实在容不得这枉顾君恩,德行恶劣的女婿,请求陛下准许连月和毓希和离。
康帝尚在病中,经不住妹妹的苦苦哀求,准了。
祁长陵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大肆宣扬襄王世子的丑事,以至御史纷纷上书,请求陛下慎重考虑毓桐入嗣一事。
兰茵乐得看戏,与毓成关起门来度日,日日听着外面的消息传递,直到有一天派出去的人慌张地回来。
烈烈夏日如火炙烤,午后的长安街巷静谧至极,知了鸣叫,透出些慵懒的气息。章云行台上的士兵如常打着哈欠巡视,一晃眼,见城门处磷光涌动,他以为自己花了眼,定睛细看,见黑光流朔的铠甲席天慕地而来,足足有数万人。
襄王火速起兵包围了皇城,与祁长陵手里的北衙六军对峙。
兰茵得到消息时并无太多震惊,因为这一切与前世一般无二。不同的是,毓成的身世托付给了如意公主,毓成这些年在她和祁昭的经营下有了些好名声在朝堂之中,而祁昭亦揽大军在外,朝中有许多重臣也心向毓成。
虽然不敢说胜算十成,但比之前世一成都没有确实好了许多。
兰茵以为朝中局势一触即发,暂且不会有人记起毓成,但不曾想还有人上门。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内官陈北溪。
他带着暗卫,在一触即发的时局下仍旧沉着。
“陛下宣召,奴才护送安王殿下进宫。”
毓成想要跟他走,被兰茵伸胳膊拦住,她问:“大内官可有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