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怀中像一只小小的、柔软的动物,碧之先前又更瘦了一些,似乎他只要稍用些力气,就能将她这副纤弱的身躯捏碎。
他淡淡问道:
“为何不想回百音阁?”
九阙眨了下眼睛,“他们本来就都不待见我,好不容易盼到我走,我若是回去了,他们岂不是更加不待见我?”
她话未说完时,喻殊就知道她又在编理由。
九阙习惯于说谎,习惯于遇事一个人去扛,也习惯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谁看她不顺眼,她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自讨没趣。只有在喻殊面前,她的小孩子的脾气上来了,才会主动跑去跟他作对,一旦和他对上了,势必是张牙舞爪,声势浩大的。
如此一来,她不想回去的原因,喻殊也很清楚。
她若回去,百音阁中众人定然会感到不满,她虽不在意旁人对她的不满,但她不想让他因此感到为难。
百音阁阁主的心中破天荒地陡然飘过“受宠若惊”四个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惹人笑。
他抬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九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巧了?”
九阙小声嘀咕:“我一直都很乖巧。”
喻殊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手掌覆上她头顶揉了揉,“那就听话,同我回去。我在百音阁中见不到你,总想着你又在外头惹出了什么事端,实在无法安心,这倒碧你在我身边,更加误事。”
九阙对他这一套说辞其实很受用,耳根不自觉有些烫,但还口是心非道:
“你怎么跟哄小姑娘似的?”
喻殊乍一听到“小姑娘”三个字,觉得没什么不对,在他眼中,九阙骨子里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天真,确实是个小姑娘。继而他又仔细想一想,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薛斐提起九阙时,总以“小姑娘”三个字作为对她的称呼。
他看着九阙,神色认真地说:
“九阙,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你成长了许多。”
九阙完全没明白喻殊为何突然说她成长了,但她觉得这是一句分外难得的夸奖,当下点头附和道:
“你说得对。”
喻殊带着九阙回百音阁的时候,晏迟正站在西阁第八间门外咬牙切齿,他闻声看过来,目光如炬,绕过喻殊直直看向九阙,不死心地又盯了许久,仿佛要她的脸上烧出个洞来。
九阙决定先制人,刚想哽着头皮说话,喻殊便先她一步开了口:
“九阙,你错没错?”
九阙当即心神领会,“我错了。”
“以后还这样吗?”
“不这样了。”
“若你以后再犯,不劳晏迟动手,我就会将你千刀万剐,知不知道?”
“不劳阁主亲自动手的,我一定会自我了断!”
喻殊满意地颔,抬手挥了挥,“好了,回去吧。”
九阙瞥了面色铁青的晏迟一眼,凑到喻殊跟前,踮起脚不依不舍地亲了他一口,“那我回了。”
她走到门前,伸手推开门,又转过头,拉长声音重复道:
“我真的回了哦——”
晏迟目不忍视地偏开目光,他被喻殊和九阙这一唱一和闹得心如死灰,九阙虽是对喻殊的方向说话,但明摆着是将话说给他听的。
詾腔中的怒意冲撞而出,击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他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回回回,别出来了!”
在九阙将门关上的时候,晏迟听见了两句“多谢”。
一声从门缝里飘出,一声自身后落下。
分明是很轻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又压在心里,竟也重得宛若两座巍峨的高山。
晏迟长吁短叹了一阵,转身看向喻殊,“就算九阙没有异心,她也会是你的软肋,你全都知道,仍要一意孤行吗?”
喻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没有软肋的。
并非从来没有。
只是当繁盛的王朝倾塌,成为他心上的一片废墟,曾经的软肋也就在他的生命中销声匿迹了。
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从此之后,他几乎无所牵挂、孑然一身。
他的身后有许多人,但有些路他终究只能一个人走。回身望去,也只有他一个人笃定又孤寂的足迹。
而九阙就像一株花,不见得有多显眼,可偏偏就从那片废墟破碎的瓦砾间生长了出来。每当喻殊想伸出手,将她拔去,她就会伸展着叶片拱一拱他的手指,让他感受到荒芜之中脆弱却蓬勃的力量。
就算他狠下心来,将她丢出去,任她在别处继续生长,她都会不屈不挠地长回来。
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以至于他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也舍不得将她铲去。
哪怕起初她的脉络里藏着毒。
隔了片刻,喻殊才答了晏迟的问题:
“我知道,软肋一旦被人拿捏住,也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倏然一笑,平和淡然的眉眼间锋芒乍现:
“所以我偏要将它藏起来,再不给别人碰。”P{o;1;8点)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