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生小腹确实一直在疼。
昨晚止疼药效果过去, 她迷迷糊糊地疼醒过一次,去了次厕所。
她卫生巾上血流得不多, 沉坠的疼痛感却不曾消失,起夜时也的确看到左忱的房里还亮着, 但是苏惊生不知道她原来察觉了。
而且就这么不舒服的状态下,她竟然还梦遗了。
苏惊生愣愣盯着被面儿,脱口问红姨:“……红姨, 你有打火机么。”
红姨吓一跳,“小惊生可不能学左小姐抽烟啊。”
苏惊生回过神,还没说话, 虚掩的门忽然推开,左忱正好进来听见这句话。
她愣了愣,看看红姨,又看看苏惊生,夹烟的手慢慢藏到身后。
“肚子还疼不疼。”
左忱俯视着苏惊生,面无表情地问。
“……”
苏惊生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一下抿起嘴,笑却抿不住。它一路从喉咙窜到眼眉,破开唇,噗噗变成嗤嗤,最后压不了了,苏惊生被它拉扯,扑倒大笑出声。
为什么有些事变了,窘迫也随之变为可爱。
啊,我好爱你啊。
虽然憎恨时有,可我真的……好爱你啊。
红姨拯救了差点被苏惊生打翻的早饭,果汁洒出来一些,她转身出去拿抹布。
左忱被苏惊生笑得脸更吓人了,扭头确认了红姨还没回来,她叼起烟眯着眼,抓住苏惊生的脖子,两指伸出去拧她的鼻子。
苏惊生被她拧得笑声像小猪哼哼,快乐地仰头,挥舞小爪子去搂她,左忱两步就向后躲,手指还在她鼻子上,苏惊生就跟着她向前爬,两个一退一进,苏惊生一下没扶住,差点掉下来。
左忱瞬间松手一把搂住她,力气不够抱又抱不住,苏惊生一脑袋栽在她身上,两人都跌在地上。
左忱偏头把刚吐出的半支烟往边上吹,低头问她:“烫着没有。”
苏惊生在她胸口摇着头蹭来蹭去。
红姨进来看到这一幕,哎哟一声蹲下身,连忙去扶两个人。“这是怎么了呀,快起来,磕到可不好了,真的是,哎哟……”
左忱说:“我的错。”
苏惊生抬起头说:“不是,是我的错。”
左忱挑挑眉,点头说:“行,那就你的错。”
苏惊生再度笑起来。
她忍不住说:“左忱,你好可爱呀。”
左忱的脸又肃起来了。
“苏惊生。”她起身说,“我今年三十七了。”
苏惊生跟着也起来。
左忱的态度挥手打散她的快乐,她不高兴地说:“左忱,你为什么老有这么多偏见?我觉得这个不对。你抵抗的很多事都是你自己说出口的,谁规定三十七就不能可爱了。”
“……”
左忱没说话。
抬脚把烟踩灭,她弯腰捡起。
垂眼片刻,左忱说:“所有人。”
她手捻着那枚烟头,苏惊生跟着她的视线落在上面,白色的滤嘴,银色的线。
“我……”
她慢慢说了一个字,忽然轻笑一声。
“我最开始抽烟,就是因为周围人说女人不能抽烟,所有人都说。抵抗的同时也在被束缚教化,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她从眼睑上看向苏惊生,眼神凉而直,像世界看向她自己。
“苏惊生,到这个年纪这个位置,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为自己抵抗下去。我已经不能可爱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不必抵抗着这一切长大,但你仍要抱有戒心。”她扔掉烟头,对苏惊生说:“不要学我抽烟,这不好。”
红姨在边上叹气,也说:“小惊生,听左小姐的话,啊。”
苏惊生垂眼点头,接着又说:“我就是随口,而且说要打火机,也不是为了抽烟……”
“嗯?”
“……”
左忱出声,苏惊生不语。
她有些局促地看了眼红姨,红姨笑了一下,理会地转身出去,还带上了门。
门阖上,苏惊生抓抓头发,手在半空犹豫。
再犹豫。
停了许时,她一咬牙抓开凌乱的床被,里面的脏摊在阳光下。苏惊生开始时不敢抬头,这会儿全揭开了,她反而吸口气抬起脸,直视左忱。
左忱懵住了。
她脸上的神情让苏惊生尴尬得浑身燥热,但勇气阻挡了她再次低下头。
左忱懵的脑子里一时间什么都没有。
“你……”
她停顿半晌,说:“苏惊生,你牛逼。”
苏惊生:“……”
话出口左忱就掐了掐眉心,表情明显是在后悔踩灭了刚才那只烟。
她很快转身出去,片刻回来,左忱手里拿了个烟灰缸,关上门她冲苏惊生招手,两人一块坐到床边下。
刚才那阵空白扛过去,左忱的语气恢复平静。她问苏惊生:“你看过自己的病例了吧。”
即使她没有主动给苏惊生看过,疑问句仍旧说出了确定式。
苏惊生不出意料地轻点了点头。
左忱弹弹烟灰,说:“你既然知道自己是真两/性畸形,应该也在网上看过病历和诊断,还有后期的处理方式了。”
苏惊生咬唇点头。
“那么苏惊生。”左忱说,“现在男女的第二性征都已经表显,你必须及早为以后做决定。”
她说。
“苏惊生,你想当男人,还是想当女人。”
苏惊生忍耐着,忍耐着,最终无法克制地低下头。
左忱问过两次她这个问题。第一次,她说了男人,而这一次,她说:
“我不知道。”
“……”
沉默片刻,左忱说:“好。”
她按灭烟,起身对苏惊生说:“起来。”
苏惊生问:“去哪?”
左忱说:“你把饭吃了,咱们去找吴大夫。”她走出屋穿起大衣,整理着说:“你既然还做不了决定,那就先把该了解的了解了。”
苏惊生连忙起身换衣服。
草草吃了早餐,左忱让他吃下布洛芬,拿上病历,两人打车去了市里一家私立医院。
路很熟,人也都在老地方,左忱是这常客,不用预约,挂了号就进。
苏惊生拉着左忱的发梢,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诊室门口,左忱推门,里面一个女大夫正弯腰在收拾地上一大摞病例,两人抬头一个照面,都愣了愣。
左忱先客套地笑笑,说:“您好,吴泽林大夫在这儿么。”
女大夫也客气地说:“吴大夫暂时不在,我给他代一天班,您进来坐吧。”
左忱往回退身,说:“那就算了吧,我明天再来。”
女大夫看了眼苏惊生,说:“孩子看还是您看?“
左忱说:孩子看。”
女大夫和气地嗨了一声,“现在孩子课业都重,你们也忙,请个假不容易,明天吴大夫要知道我没给他代好这一天,不定得怎么埋怨。要不这样,您跟我简单说说,号都挂了,是不是。”
这人话说得好,左忱对她印象不错。她扭头问苏惊生,“反正只是了解点事,你愿不愿意。”
苏惊生没什么异议。
两人于是进了诊室,净白的门咔嗒一声,合上了。
再打开,就是半个多小时后了。
左忱没什么表情,只是苏惊生看上去明朗了些。
女大夫送人出来,左忱转头说:“刘大夫,谢谢了。”
刘国珍说:“没什么,都是该做的。你们慢走啊。”
左忱点一点头,揽着苏惊生的肩,两人离开了医院。刘国珍转身回到诊室,继续接下来一天的工作。
私人医院一天病号不算多,比起刘国珍以前待的大医院,工作环境好太多了。一天看完二十来个人,晚上八点交班时,吴泽林来上班,刘国珍把苏惊生的事跟他反馈了反馈,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刘国珍的家也在市里,距这家私人医院不远,就北京这个路况,徒步十五分钟,开车一个小时也就到了。
家里房子很大,上下两层的大复式有接近三百平,是她和哥嫂一块出钱买的,她一个人住楼上,养着两只猫,哥嫂住楼下。
回家开门,猫跑到门口来接她。
她挨个儿摸了摸,猫呼噜着跑了,刘国珍脱鞋进屋,哥哥已经下班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打了个招呼。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