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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千秋问:“你……自己单独跑到人家去看木板?”
    “嗯,”夏溪感到受宠若惊,“对。”
    怎么一下子有俩人关心这事?感觉自己突然之间好受欢迎!
    尹律师的语气温柔:“不要一个人跑到别人家里。”
    “唔……?”
    “危险。”一个女生,还是一个漂亮女生。走进陌生人的家里,的确危险。
    “哈哈,”夏溪回答,“也对。我不小心。不过,明天周总陪我过去。”
    “周总?”
    “清臣集团的周介然。他说,这次对于装修公司材料公司选择失误,他想看看别人用了什么装修材料公司、现在效果怎样。”
    尹千秋低头看了夏溪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那么,小心。”
    “放心,周总陪着一起。”
    “我意思是……”小心“周总”。然而,他把后半截话硬是吞了进去。
    “什么?”
    尹千秋摇头:“没事。”
    夏溪觉得奇怪,不过还是接道:“好哒。”
    “下班么?去‘王妈妈家’吃饭?”
    “不行。”夏溪再次拒绝,“我接了个小的案子,客户白天没有时间,约的晚上七点。”
    尹千秋看着夏溪虽然抱歉但一点都不遗憾的神情,眼神微微黯然,不过还是微笑,对夏溪说:“也好,我叫薛律师去。你也不要太晚回家。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谢谢尹律师。”
    送走尹律师,夏溪回到桌前,泡了一杯绿茶,专心等待客户。
    大约七点十分,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房间。
    夏溪抬头:“余先生?坐。”
    “夏律师。”男人大约四十多岁,面容十分俊朗,眼角、嘴角有些皱纹,黑发中间支棱着几根白发,有点突兀。这个客户是萧雅的经理,名叫余震,由萧雅介绍过来。因为对方是萧雅的经理,夏溪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夏溪按灭电脑屏幕,看着余震,显得十分干练:“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呢。”
    “我……我想问问……”余震眼角嘴角有点抽搐。面部肌肉扭曲,显得十分痛苦,而且难以启齿,仿佛那是自己最隐秘的伤痕。
    夏溪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沉默两分钟后,余震终于开始:“我是想咨询一下,将房子赠与儿子四年之后……忽然发现儿子不是亲生,能取消赠与吗。”
    “…………”夏溪仿佛能够看见,眼前这个男人被刺得鲜血淋漓的五脏六腑。
    余震又说:“我与前妻18年前结婚。起初感情很好,可是后来……我为了让家人过上好的生活,独自来到云京打拼……2002年12月,有了余同。再后来……与妻子感情越来越差,离婚收场,余同跟我一起生活。我在10年之前买了一套房子,4年之前过到余同名下,打算退休就回老家……那边还有一个房子。可是……上月回家,又听到风言风语,说前妻当年和人不清不楚。以前我怕影响儿子,都没管过,可是这次……我就有种……什么感觉,于是拿了儿子身上的创可贴,去‘大西洋’做了dna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余震眼睛红彤彤的,“余同不是我的儿子。”
    “…………”
    “我能把房要回来吗?那个是我一生积蓄。”
    夏溪递给男人几张纸巾:“当时走的‘赠与’还是‘买卖?’”夏溪桌上常备纸巾。客户在面对可能失去房子的恐惧时往往涕泪俱下,夏溪总会表情“冷酷”地递过一张纸巾。
    她时常觉得,她是渣化的贾宝玉,好多人都欠她眼泪。
    余震说:“赠与。”
    夏溪点头:“好的。”
    把房过到子女名下,一般就这两种方式。走“买卖”,父母纳税较高,除了契税等等还要再交一笔个人所得税,但是未来比较轻松,子女若想卖房没有附加条件。而走“赠与”,子女若想卖掉,手续复杂、需要公证,而且,随时面临一项危险,就是有天法律会将出售“非直系亲属赠与的房”时必须交纳的20%偶然所得税扩到“直系亲属”。简单来说,目前“赠与”可以避税,但是需要承担风险。
    余震道:“上个律师说,‘赠与’只有一年的撤销权。”
    “是这样没错。”
    余震看着倍受打击:“那……拿不回来?”
    “未必。”夏溪比较自信,“‘认为儿子是亲儿子’可以算作‘重大误解’,打到法院赢面很大。”
    余震眼睛多了一点光亮:“那还好……那还好……”
    夏溪十指交叉:“不过,我还是确认一下,您真的,要起诉余同?”
    “假如他不能接受,我猜,他不能接受。”
    “假如他不能接受,立即起诉余同?”
    “是。”余震说,“这事越早解决越好。现在已经赠与4年,我怕时间越长……越麻烦。”
    “……”
    “还有一个问题,”余震又问,“我的亲子鉴定,有法律效力吗?”
    “没有。个人亲子鉴定不行,需要司法亲子鉴定。鉴定人必须到场,出示证件、现场采样、拍照、记录。否则,您说样本是谁的,就是谁的。”
    “那……他要不同意去呢?!”
    “没事。”夏溪回答,“以前另一方不配合,法院往往认为证据不足。但是,11年起,《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三)规定,如果另一方不配合,推定请求亲子关系不存在的一方成立。”
    “那我就明白怎么做了。”
    “嗯,”夏溪说,“那么,回去商量一下。如果确定要打官司,再来提交证据,比如曾经抚养过余同的照片……”
    “有啊,全是。”余震说着,摸出一个手机,放在桌上,给夏溪看照片。
    夏溪一看,心中微颤。
    每张照片上面,都是满满父爱。
    余震带着余同,在外省旅行、在外国旅行……在游乐场、在动植物园、在滑雪场、在溜冰场、在图书馆、在科技馆、在大学校园、在体育馆、在美术馆、在音乐节、在天湖、在寺庙……而且,每张照片、视频,余震还都做了备注,什么“上围棋课”“上钢琴课”“上篮球课”……里面,余震一脸开心,满眼骄傲,可以看得出来,“儿子”是他离婚之后精神寄托。
    夏溪抬眼。
    她发现,余震正在讲着余同有多不好:“从他三岁开始,就觉得他其实和我特别不像,也不知道继承自谁。他小时候,曾说学校要交什么费用,要了几百块钱,结果是去充值什么游戏——”
    夏溪再次意识到了,对于大部分父母来说,认为子女哪哪都好,前提只是“他/她是我的孩子”。一旦这个前提不存在,便哪哪都坏。
    这很正常。
    夏溪十分清楚这点。
    可是,她会忍不住想,余同,那个只有16岁的少年,也许,将会以“被告”这种极其猛烈的方式同样认识到这点。
    假如不能接受……他会收到“爸爸”发的一纸起诉书。
    “爸爸”甚至不能等他高考结束。
    “生活”这个东西,本质就是“无常”。最开心的事都是由于“意料之外”,最伤心的事也都是由于“意料之外”。
    而“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总是以一种摧拉枯朽的方式闯入人的视线,使人被迫睁大惊恐的双眼。
    那个只有16岁的少年,很快就会明白什么叫做“亲情”,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第29章 装修(八)
    第二天是星期六, 周介然一早便等在夏溪楼下。
    夏溪换了一身便装走出小区,但并不会特别随性, 外套毛衣加上长裤, 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周介然穿的也是比较休闲,又开了那辆特斯拉model x, 相对低调, 没有变身黑超特警。
    夏溪一坐进车,周介然便拎起一杯奶茶递给夏溪:“喝么。”
    “咦?”
    “你好像爱喝奶茶, 出来顺便买的。”其实是他特意买的。办公室的几个文秘小姑娘说公司附近有家奶茶特别好喝。
    夏溪捧过:“谢……谢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周介然, 夏溪特别开心。昨晚开始她就有点兴奋, 一夜醒了三次也不四次。
    周介然发动车子, 在云京这座庞大都市当中穿梭。每个白天,车流都会如血液般在城市万千条密如蛛网纵横交错的道路中流淌。
    周介然没开导航,在临近清臣湖畔上品的区域里不幸迷路。夏溪看着对方全身散发戾气, 把车停在路边掏出手机导航,就觉得……挺可爱的。
    上午十点, 二人到达天湖附近某个小区。
    夏溪掏出手机,打开录像软件,对着小区院门牌子拍了几秒, 并作说明:“现在,我在‘天湖家园’小区门口。等一下呢,我会走访几家住户,以‘调查各大公司柜门木材质量’作为理由, 考察没有涂过防潮漆的板材是否极易生虫……”
    她巴拉巴拉讲了一分来钟,而后不关视频,径直走进小区,钻进靠近门的一栋一单元。如果想要当作证据,视频最好非常完整,没有中断,没有剪辑。
    周介然看着夏溪十分有活力的样子,心情莫名明媚起来。
    夏溪带着周家二少,敲响了某家的家门。
    一个年轻女孩将门打开一条小缝:“……?”
    “您好,”夏溪微笑,非常干练,“耽误您的时间,不好意思。我们是清臣集团员工,正在进行‘各大公司柜门木材质量’的小调查。比起木材公司给的样本,我们希望亲自接触一下住户,获得真实反馈,从而选择最好的供应商……”她的手机向下,没有拍具体门牌,也没有拍真实住户。
    这也不算扯谎,毕竟周介然本来就是来看装修的嘛。何况法庭并不要求录像录音的当事人知情。
    女孩直盯着周介然:“周……周……周……?”
    周介然只用眼尾扫了一下对方,便将视线放回夏溪身上,十分酷。
    夏溪连忙接话:“是的,我们周总今天亲自下来看看。”这话很奇怪,也不晓得能否忽悠得住对方。
    结果夏溪发现……周家二少出马果然不同凡响!
    昨天,十家里面只有两家会搭理她,而现如今,对面女孩立马点头:“您问。”
    夏溪一个一个问题问过,前面都是遮掩,到了后面,才有“是否生虫”。
    得到“从未有过”的满意答案之后,夏溪将手机递给年轻女孩,说:“能否请您拍摄一下柜门背面还有柜子内部?”一般来说,装修公司、材料公司肯定会为表面刷漆,但是,对于柜门背面、柜子内部、桌椅底部等等地方,许多公司不会。而龙山装修所遇到的生虫问题,就出现在这些位置。
    “啊……”女孩看着手机,仿佛十分相信周介然,说,“要不,你们进来自己拍吧?”
    “咦?”夏溪问,“可以吗?”
    “可以的。”
    夏溪给脸就要,立即赤脚挤了进去,回头看了一眼“周总”,说:“周介然,过来啊。”
    “好。”周介然颔首,立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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