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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冬荣不再废话。他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心底那隐秘的,模模糊糊的东西被勾了起来。这里头肯定有酒的缘故,他想,也有太久没出火的缘故。
    小玉麟并不知情识趣。他说他会,他懂,虞冬荣觉得那纯属是嘴倔。但这不要紧,只要这小戏子乐意就成了。
    虞七少爷这辈子可能是头一回在榻上如此卖力,又亲又哄的。等他忙活完了,气喘吁吁地躺下来,终于后知后觉地不是滋味起来。他怎么感觉是自己被占了便宜呢。
    小玉麟无声无息地趴在那儿。虞冬荣一侧头,恰对上他的眼神。既空又深,不知道藏着些什么。
    “完事儿了?”他声音还是那种脆硬的样子,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虞七少爷有点儿挫败。
    小玉麟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动静,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服。
    虞冬荣突然后悔起来。他觉得自己其实不必那么怜惜他,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倒好像自己才是被睡了的那个似的。
    小玉麟穿好衣服往外走,虞冬荣清了清嗓子,叫了他一声:“你姓什么?”
    少年微微侧过头,目光却是落向空中的:“姓周。”
    虞冬荣这一宿没睡好。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最后梦见小玉麟在他下头,背上一层汗,肌骨紧绷着,矫健得像一匹小马。虞少爷意乱情迷地亲他的肩膀,舒服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冷不丁身下人的脑袋转过来,赫然是一张狼脸。血盆大口吭哧一下,冲着虞七的脖子咬了过来。
    虞冬荣猛地睁眼,背上都是冷汗。
    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秦梅香捧着茶壶,在院子里指点小玉蓉身法。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秦老板似乎拿这个不甚在意。虞冬荣觉得他之所以不在意,乃是因为他自个儿本事太大的缘故。老话讲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是有了好师傅领路,恐怕也很难唱到秦梅香那么红。秦老板是祖师爷赏饭吃。
    他倚在门上,笑眯眯道:“三小姐新入股了一个西洋菜馆子,听说浓汤和点心都做得很地道。难得今日有空,一块儿过去尝尝?”
    秦梅香伸手掰了掰小玉蓉的胳膊,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今儿要回科班听师傅说戏。”艺多不压身,他到现在还在和曹家班一位上了年纪的师父学戏。
    小玉蓉由着他掰弄,有点讨好地说:“秦师父都这么红了,怎么还……”
    “我不是你师父。”秦梅香声音轻轻的,下手却很有力,掰得小玉蓉哎呦了一声。“我太年轻了,不能收徒弟。和你说几句,一来是有曹家的人情在,二来是你确实是块好料子。等你将来出头了,另外再拜个好的师父,才是正路。”他这话说得很直白了,就是不怎么看好和春班,提醒小玉蓉给自己早做打算的意思。他们唱戏的,要红了才有底气。要是一辈子做个没人看的小戏子,一辈子也就烂在草台班子里了。
    小玉麟在他们身边压胯,闻言有点儿踌躇地开口:“秦老板,那我呢?”
    “和他一样啊。”秦梅香很和气,冲他有点怜爱地笑了笑:“只是除了唱念之外我没什么能提点你的,你走的是武生的路子。”
    虞冬荣眼瞅着小玉麟脸上窜起了一层薄红,顿时十分吃味。这小崽子怎么回事儿。昨儿晚上怎么弄都像个死人似的,这会儿倒乖得跟个兔子一般。
    其实少年人见到钦慕的对象,难免有几分羞赧。这是人之常情,并不一定有什么旁的心思在里头。虞冬荣却不知怎么的,觉得很不是滋味。这院子里的一个两个都亲亲热热,就是没人搭理自己。
    他拖长了声:“梅香……”
    秦梅香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几日确实忙,你要去了,代我向三小姐问好。告诉她下个月在永安大剧院演玉镜台,我托经理给她留好了票。”
    虞冬荣终于觉出不对劲儿了。秦梅香今日是真不想搭理他。想来是因为虞少爷在他家里睡小戏子,惹恼了他。秦梅香和小玉蓉他们出身一样,都是在野戏班子里遭人凌辱着长大的。同病相怜,自然对虞冬荣没了好脸色。
    虞冬荣想通了这一点,也有点儿后悔。后悔不该在主人家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虽说他心里其实并不觉得睡戏子本身有什么不对。
    他有点儿没精神:“那我回去了。你几时上戏,差人告诉我一声儿,我定几个花篮子送过去。”
    秦梅香见他神情,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七爷做什么其实轮不到自己来甩脸子。平心而论,虞冬荣在他们那个阶层里,已经是很体面正派的人了。他口气和缓下来:“不用破费啦,你肯来听戏我就知足了。”说着招呼徐妈,让给虞少爷带点儿新做的松仁枣泥饼和雀舌茶回去。
    虞冬荣知道他这是不气了,登时又眉开眼笑起来:“那我改日再来找你!”
    小玉麟一直留心盯着虞冬荣,见他拿了东西要走,一挺身从地上跃起来:“七爷……”
    虞冬荣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怎的?”
    小玉麟咬咬牙,声音压得很低:“我们班子的那事儿……”
    虞冬荣糟心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这买卖真是做得亏大了:“当着曹管事的面应下的,还能有不算数?”
    小玉麟松了一口气。虞冬荣看着他,忽然起了坏心眼儿:“秦老板走不开,要么你跟我来一趟西洋菜馆子吧,正好帮我捎点儿东西。”言罢不由分说地搂了他的肩往外走。
    小玉麟脸上慌了一下,想回头。虞冬荣很强势地把他往外推:“带你吃东西,又不是要吃你。”又贴着他耳根,把声音放低了些:“你老这么不听话,你师父能安心么。”
    这话拿到要害,小玉麟不吭气了。
    秘书正靠在车上,见虞冬荣过来,有点儿抱怨的意思:“等您老半天了。”看了小玉麟一眼,有点儿惊奇:“不是说要和秦老板……”
    “秦老板有事。”虞冬荣把小玉麟塞进车里。小玉麟可能是头一回坐车,不安地四下看着。
    虞冬荣觉得这孩子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一时一个样,十分好玩儿。他关上车门:“行啦,往那个什么那波利西餐厅开吧。”
    第4章
    西式的生活方式如今是很摩登的,颇受新派人士的欢迎。城里的洋人这些年也越来越多,携家带口,像是有扎根的意思。但不论是国人还是洋人,是个人,就离不开衣食住行这四个字。姚三小姐姚月莹长于海外,如今弄了个西餐馆子,可谓是左右逢源。
    小玉麟从进门起就把嘴紧紧抿起来了。他打定主意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没见识,然而因为确实没有见过,又不自觉地向左右飞快地瞥着。虞冬荣一看他,他就把目光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的。因为紧张,反倒显得乖顺了。
    虞七少爷心情彻底好起来。和侍者报了三小姐的名字,原来早就留好了座位。餐厅里的客人都是摩登的装扮,只有小玉麟穿着一身半旧的短打。侍者好奇地多看了他们几眼。虞冬荣倒是不在意,拿过菜单来看,随口问小玉麟吃什么。提到吃,小玉麟眼睛终于亮起来。但因为并没有吃过洋人的玩意儿,所以继续用沉默代替意见。
    姚月莹很快过来了。看见小玉麟,露出些吃惊的神色来:“呦,这是谁家的哥儿,生得怪俊的。”
    虞冬荣难得听见她夸谁长得好,闻言很不要脸地笑了一下:“有我俊?”
    “您?”姚月莹翻了个姨太太式的白眼:“您就一驴粪蛋子。”
    这是打趣的意思。姚三小姐虽然受的是西式的教育,可是出身却是姨娘们整日混战的旧式家庭。姚家的姨太太们来自三教九流,这导致她的词典里私下保留着一些十分接地气的词儿。
    小玉麟却由此生出了许多亲切。姚三小姐也觉得他很投眼缘,打量了一会儿,含笑道:“学戏的吧?”唱戏的人身上有种与普通人不太一样的东西。长相不论,他们的身体姿态都是很舒展挺拔的。这种气质又与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先生小姐们不同。姚三小姐形容不好,但她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来。她一向和三教九流们打交道,眼光有种淬炼过的敏锐。
    小玉麟老实地点点头。姚月莹了然地望了虞冬荣一眼,虞冬荣无辜地耸耸肩。
    姚三小姐把菜单从虞少爷手里一抽。虞冬荣啧了一声:“没瞧完呢还!”
    姚月莹不理他,和侍者嘀咕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就走菜了。
    “知道秦老板要来。菜单一早儿都定好了。”她看了虞冬荣一眼,有点儿失望的样子:“怎么就你啊,秦老板呢?”
    “秦老板不赏光。”虞冬荣打定主意逗她:“说一见着你就吃不好饭,因为你总拿一堆画片儿让他签名……哎呦,你怎么踢我!”
    姚三小姐闲闲地望了他一眼:“赶明儿我见着秦老板,可得拿你这话好好问问他。”
    虞冬荣一笑,侧头去看小玉麟。那孩子吃东西的姿势虽然生疏了些,却并没犯错。他一直观察着呢。
    姚月莹也觉得有点惊奇:“这小弟弟怪灵的。谁家的?”
    虞冬荣把之前的事儿说了。姚月莹沉吟了一下,很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发表意见。
    他们很快聊起了别的事。城里一向倒是歌舞升平的,可外头的局势并不好。姚家的货被倭军打劫,丢在了安平。上下活动走门路,被吃进去的却是一点儿也没吐出来,比军阀和土匪都黑多了。这样的事并不是头一回了,姚家没有办法,打算把那边的生意放弃掉,转头做些别的。姚家的路数一向是不肯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但是好好的突然要换篮子,也很让人头疼。
    虞冬荣很懂三小姐的为难。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们其实都是年纪轻轻,被迫做整个家族的善财童子。瞧着风光,其间的辛苦,是只有自己知道的。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
    他们专心地聊天,小玉麟就专心地吃东西。主菜是牛排,虞冬荣不爱吃,把自己那份也给了小玉麟。小玉麟毕竟是头一次用刀叉,切肉的时候,一个寸劲儿,盘子翻了。肉和料汁都泼在了衣服上,餐巾都没兜住。侍者把地上的东西清理走了。小戏子看着那肉被丢掉,脸上露出了很痛惜的神色。
    虞冬荣看着他,心里不知怎么一软。他掏出手帕给小玉麟擦衣服,好好一条帕子就污了。其实那帕子比小玉麟的衣服值钱。但虞少爷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小玉麟很局促地想躲,又躲不掉。虞冬荣把污掉的帕子团成一团丢在旁边,拿过盘子,自己那份肉切成小块,给小玉麟递过去:“吃吧。”
    小玉麟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吃了。虞冬荣哄孩子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小玉麟僵了僵,直到虞少爷把手拿开。
    甜点是冰激凌松饼。金黄的松饼上有颗白色的奶油冰激凌球,上面缀着巧克力和糖水樱桃。这是秦梅香和姚三小姐的爱吃的。秦老板不在,他的那份自然就落在了小玉麟跟前。小玉麟很狐疑地看着那坨冰激凌,但吃起来的时候动作飞快。
    给虞冬荣端上来的是一份牛奶布丁。虞冬荣吃了一口,对姚三小姐叹气道:“总算你还有点良心。”见小玉麟好奇地看过来,顺手把布丁拨了一半到他的盘子里:“你也尝尝。”
    小玉麟毫不客气地端过来。布丁太滑,他的勺子嗑在碟子上,碟子又翻了。半个布丁弹在他领口上,一路出溜下去,最后在地上摔成一滩泥。
    小玉麟脸红了。
    虞少爷没有第二块帕子给他擦。只得惆怅地叹了口气。
    姚三小姐正要招呼人来收拾,忽然听到餐厅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她皱了皱眉头,站起来。虞冬荣回头望过去,见是一桌军官,正揪着侍者的领子发火:“什么破玩意儿,半生不熟地就给俺们端上来,欺负人是怎么着!”
    虞冬荣低声道:“这是哪一派的?”
    姚月莹道:“想是李大帅进城带进来的。”这些年一直不太平,几伙军阀你打我我打你,轮番占着这座城。好在一向倒是并不在城里大动干戈,所以百姓的日子总还算稳当。这位李大帅是新近得势的,带着一伙儿关外来的兵来燕都觐见。是明着表忠心,暗地里要好处来了。不仅自己过来,手下还带过来几个师长,说是来京都长见识。因为这伙人大多是绿林出身,行事粗俗难当,在权贵们的圈子里很是闹了一些笑话。
    一个文官打扮的男人夹在一大群兵痞里,低声下气地劝着:“哎呀,王旅长先不要急着动气,听我解释……师长,师长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个被叫做师长的男人背影十分宽阔。他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喝了一口酒。
    姚月莹换上笑容,娉娉婷婷地走了过去。论容貌,姚小姐不过是略有颜色。但她身上另有一种东西,让她足以成为一个货真价值的美人。一个美人,总是很能安抚人心的。
    也不知道她柔声细气地说了什么,总之那个可怜的侍者终于被解救了下来。军官们坐了回去,落在地上的碎盘碗被收拾了干净。她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军官们都笑起来,三小姐也得体地微笑着。更多的菜被端了过去。姚小姐陪他们谈笑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了。
    她转过身来,看到虞冬荣和小玉麟,有点儿无奈地笑了一下。
    姚月莹离席,那桌的讲话声又粗声大气起来。侍者把打包好的点心和冷菜送过来。虞冬荣看向姚月莹,姚三小姐已经收起了那股泼辣自在,现在她又是掌管姚家半边生意的嫡女了。她冲虞七少爷露出了一个大家闺秀的微笑:“那么,我们改日再聚。”
    虞冬荣低声道:“秦老板给你留了玉镜台的座儿。”
    姚月莹轻轻颌首,表示听到了。
    虞冬荣领着小玉麟往外走。听见那群人问道:“听说这边儿的人都爱听戏?”
    “哪儿不都有戏?非上这儿来听?”
    “哎呦,您不知道。这边儿是名角儿如云,与那关外的戏可是大不相同。”
    “男的扮女人比真女人还漂亮?”
    “岂止啊,扮好了简直是风华绝代!”
    这下所有人都来了兴趣:“老严,你给说说,说说。”
    虞冬荣从严次长身后绕过去,看见了那位师长的正脸。因为轮廓深邃,倒是很英朗端正的好相貌。只是眉眼浓重,胡子拉碴,带着关外莽汉的粗野。
    虞冬荣经过时,这位师长似有所觉地抬头。虞少爷与他目光擦过,心里咯噔一声,赶忙带着小玉麟往外走。这人身上杀伐之气很重,与从前他父亲手下的一个亡命徒有几分相似。虞冬荣见了这种人,本能地想要躲一躲。
    小玉麟却似乎不知道怕,走出很远还在回头望。虞冬荣很不懂他这种奇怪的胆量,忍不住警告道:“聪明的平头百姓,见了当兵的可都是绕着走。你那点脾气对我耍耍也罢了,碰上这种人,就是在找死了。”
    小玉麟被他塞进了汽车,一路上没说话。直到车开了很久,他才疑惑道:“这不是回秦老板家的路。”
    虞冬荣皱眉看了他一眼:“先带你回我家,你那衣服都没个穿了。”
    结果回去还没坐下喝口水,经理就上门找虞冬荣去盘账,说是虞二少爷过来了。虞冬荣顶烦他这个酒囊饭袋又不肯安生的二哥,于是把小玉麟丢给胡妈,和经理匆匆去了。
    二少爷过来的意思还是老样子,借他爹的名义来看看虞冬荣的生意做得如何,然后要一笔足够回去养小的钱。他最近包了一个小歌女。虞冬荣言笑晏晏,心里默默骂娘,打算抽时间再回卫阳一趟,在老头子面前告上一状。不过就算告了百八十回也并没有什么用。虞家五个儿子,只有二少爷是原配的大太太生的。虞老爷观念守旧,二少爷又惯会哄老爷子开心。只要他不出大圈,在银钱上比旁的兄弟姐妹们都宽松很多。
    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旁人都是小老婆生的,只有这一个儿子是嫡出的。
    虞二少爷一面看着会计盘账,一面对虞冬荣敲敲打打。他知道虞冬荣有小账,但是因为在生意上插不上手,所以也弄不出什么把柄来。虞冬荣嘻嘻哈哈地应着,几乎有点儿神游天外。
    对账就是走个过场。虞二少爷也觉得这事无聊,所以一到饭点儿,就迫不及待地提出想去荟芳里逛逛。荟芳里号称荟芳十二街,是燕都有名的风月场。青楼堂子,戏院茶园,饭馆酒家,都聚在那处。
    虞冬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深知这位兄长的爱好和脾气。
    荟芳里的妓院和堂子大致分五等。末等的自然是暗娼和游妓,随意在背人的地方就做得皮肉生意,也有开着家门迎客的,称为暗门子。四等就是窑子,有固定的房舍,但陈设简陋,人物庸俗。三等更好些,称为“花楼”,屋舍更气派,人物更上档次,能与客人谈笑。二等的讲究就多了,屋舍要华丽,陈设要精美,相公和妓`女不但要年轻貌美,且要通曲艺书画。这类青楼堂子称为“馆阁”,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娼门,而是风月场里的高雅之处了。寻常的富商士绅,大都乐意来此类青楼寻欢消遣。
    而在这四等之上,还有第一等的去处,唤做清吟小班。班中人不仅容貌出色,且在艺术上各有精通。这种小班是一等一的雅处,非贵客名流不接。能入此地的客人,也大都自重身份,清谈品艺居多,别的倒是都次要了。
    虞二少爷自知光凭自己是没有这个脸面去清吟小班消遣的,所以要借虞冬荣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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