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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情缘,有的太暖心,有的则太伤人。
    天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娘亲,娘亲!爹爹回来了!”
    “来了。”怡君放下茶盏,牵出明快的笑容,快步走出门去。
    程询更衣的时候问她:“你姐姐来过?红着眼睛走的?”
    “对。”怡君帮他整理着衣服,“我没心没肺的,说了些让她伤怀的话。女人嘛,掉眼泪是常事。”
    程询挑了挑眉。他才不信。
    “爱信不信。”怡君拍拍他心口,“回到家里,别管我这类事,把你的脑子用来陪着娘、对付孩子们就行了。”
    “说的是,这些才是我最重要的事。”程询微微俯身,清浅地吻落在她唇上,“你也一样,最重要的,是对付我们这些不让人省心的。”
    怡君嗯了一声,啄了啄他的唇,寻到他的手,“走吧,去给娘请安。”
    。
    这一年,兵部堂官相继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到冬日,办差效率之快,是六部之首。
    皇帝心情大好,加封程询为兵部尚书,正式成为阁员,随后又赏了兵部上下三个月俸禄——将至年关,又到了他觉得自己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更多的赏赐,他拿不出。
    仅仅是这样,兵部各官员已是喜笑颜开:要知道,皇帝对六部,这样嘉奖的,迄今只有兵部。哪怕只有几两银子的赏赐,贵在一枝独秀,足以让他们深觉扬眉吐气。
    洗心革面、勤勉当差能得到皇帝的瞩目、赞许,值了,最怕的就是常年累死累活,过得还不如混吃等死的。
    皇帝如此重用程询,宗亲一向不赞成。这次,一班人在一次宫宴上,委婉地对皇帝表明:言官被你打压得轻易不敢质疑你的旨意,但这般重用程询,实在是不妥,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焉知日后不会狂妄自大、藐视王法?
    皇帝听了,微微一笑,“程知行的确是年纪轻轻就入阁做了尚书郎,有何不妥?他的功绩,你们哪个比得了?照你们的说辞,反观历朝历代的君王,是不是也应该苦熬资历再继位登基?那些几岁就坐上龙椅的帝王,就不该青史留名,有些居然还成了明君,这跟谁说理去?朕不到二十岁就登基,掌管天下大事,这么久了,在你们看来,是不是也已变得狂妄自大?”
    几个人被他噎得张口结舌。
    皇帝睨着他们,没好气地道:“白吃皇粮白拿俸禄,多好的日子,知足些不行么?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好?朕一向对自家人格外心狠霸道些,你们是知道的。别惹得我哪一日当真狂妄起来,再容不下你们。”
    几个人噤若寒蝉。
    忙忙碌碌地迎来腊月,到了小年前夕,百官放年节假。
    除夕傍晚,下起了雪,天赐却带着两名小厮去了外院放爆竹。小家伙这一年每日跟着师傅习武,长高了许多,小身板儿更结实,举止变得灵活敏捷。纵使如此,程夫人和程询、怡君也不放心,担心放爆竹时受伤,手边无事,便一起去外院观望。
    天赐和小厮兴高采烈,几名护卫就在近前瞧着。天赐瞧见长辈,笑着跑过来,张着手臂让父亲抱。
    同样的年龄下,天赐与修衡不同,特别依赖长辈,尤其依赖程询。父亲在近前的时候,能让他抱着,绝不会自己走。
    程询很享受这种天伦之乐,俯身把儿子抱在臂弯,用大氅裹住,“累了?”
    “没有啊。”天赐笑着说,“放爆竹有趣,离远些看着也有趣。”
    程询贴了贴他的小脸儿,“这倒是。”
    天赐商量父亲:“爹爹,过两日,您可不可以跟我一起放爆竹?”
    “可以。”
    天赐心满意足地笑了,又转头问祖母、母亲,“我们一起,好不好?”
    程夫人只是笑。
    怡君则点一点儿子的眉心,“好什么好?我跟祖母可玩儿不了这个。爹爹陪着你就行了。”
    天赐点头,“那好吧。”
    雪花纷纷扬扬,落得急了些,北风也更猛了。
    “回房吧。”程询转身,把儿子的小脑瓜都用大氅罩住,“看来是一场大雪。”
    天赐乖乖地不动,却接话道:“瑞雪兆丰年。”
    程夫人笑说:“是啊。”与怡君随着程询往回返。
    路面已经覆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展目望去,大红灯笼、春联无声地洋溢着喜气,耳畔回旋着从远处传来的鞭炮声。
    走出去一段,忽然听到管家用鲜见的激动的语声喊道:“夫人、大爷、大奶奶,老爷……老爷回来了!”
    三个人齐齐停下脚步,转过身形,望向府门。
    暮光之中,清瘦挺拔的身形跃入眼帘,身着道袍,衣袂随风飘扬。
    身影由远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
    是程清远。
    满面风尘,面容清癯,目光清明,鬓角却已斑白。
    天赐的小脑瓜钻出来,循着父亲的视线望着来人。
    程询则被孩子的举动唤回神智,解下大氅,裹住天赐,交给随行的卓妈妈,随后阔步迎向父亲。
    程清远唇畔逸出笑意,停下脚步,眼神温和地打量着长子。
    程询在他近前站定,撩起锦袍,跪倒在地。
    程清远上前两步,伸手搀扶,“快起来。”
    程夫人和怡君走上前来,前者神色恍惚,后者眉宇间盈着笑意。两人屈膝行礼。
    “您一向可好?”程询打量着父亲,“怎么不见随从?”
    程清远微笑道:“我请两位高人随我进京,进城门后,随从护送二位去了护国寺。”
    语声未落,天赐欢快的语声传来,“祖父?没错。是祖父诶。”
    程清远展目望去。
    “是天赐。”程夫人轻声道,“我们的长孙。”
    程清远往前迎了几步,手有些迟疑地伸出去,抚了抚天赐的面颊,“好孩子,你怎么会认得我?”
    “看画像。”天赐认真地说,“爹爹、娘亲画过您好几幅画像,有一幅,挂在修衡哥哥房里。我经常看,认得您。”
    “真聪明。”程清远的神色不再平静,笑容不再含蓄,他伸出手臂,“让祖父抱抱,好么?”
    “好啊。”天赐笑着点头,大眼睛凝视着祖父的鬓角,“您头发白了,画像上不是,在外面很辛苦吗?”
    程清远柔声说:“在外并不辛苦。是祖父已经年老。”
    程询跟过来,笑道:“先回房吧,回房再好好儿说话。”说着,刮了刮天赐的鼻尖,“让祖父抱着你回去。”
    “祖父会不会累?”虽然知道这是祖父,但到底是初次见到真人,当下没法子无所顾忌地依赖,考虑的便是别的。
    程清远笑道:“不会,只管放心。”
    天赐见父亲撑着伞陪在一旁,笑着点头,搂住祖父,“那就好。”
    怡君则扶着婆婆的手臂,“娘,我们回房去。”
    程夫人轻一颔首,走出一段路之后,神色便没了方才的恍惚,恢复了惯有的端庄温和。
    回到正房,程译、程谨相继前来,向阔别几年的父亲行大礼问安。片刻后,蒋映雪抱着阿逍,和徐氏一道前来,一同上前行礼请安。
    随后,三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西梢间,给父亲留出洗漱更衣、与母亲说话的时间。
    天赐对祖父的了解,大多是通过双亲和修衡之口,加之时时看到画像,所以才一见就觉得亲近。
    阿逍却是不同,年纪还小,对祖父一切便所知甚少,至多是偶尔奇怪一下:别人的祖父都在家中,自己也有,却总见不到人。这会儿,他有些茫然地问天赐:“哥哥,你以前见过祖父吗?”
    “没有啊,但是我认识。”天赐拉着阿逍的小手,到大炕里侧,叽叽咕咕地细说由来。
    程谨对程询道:“大哥,等会儿我就派人去给修衡报信吧?”
    程询颔首,“行啊。让他早点儿知道也好。”
    “别家亲友也一并知会一声吧?”徐氏轻言细语地建议道。
    “我晓得。”程谨对她一笑,“修衡不是跟别人不同么?就特地问大哥一声。”
    徐氏抿嘴笑了。
    程译则望着窗纱上的窗花,“今年春节,总算是圆满了。”
    “的确。”程询微笑,“这几年,你和三弟过得都很辛苦。”
    “这是扯哪儿去了?”程谨立时笑起来,“大过年的,哥,别吓我们成么?”
    程译斜睇着长兄,“可不就是。要说过得苦,谁比得了你?”
    “那不一样。”程询如实笑道,“我不是自找的么?”程译、程谨的手默契地抬起,轻轻砸在他肩头。
    “你当家带着我们这好几年,我们再知足不过。真的。”程谨轻声说。
    程译附和地点头。
    徐氏看着这一幕,唇角徐徐上扬。
    怡君和蒋映雪站在门边,正在商量着办宴请的事——公公回来了,理应庆贺一番。妯娌两个商量了这一阵,到这会儿,连菜单上的几道硬菜都定下来了。
    红翡走进门来,请他们几个去东次间。
    程清远洗漱一番,换了件半新不旧的锦袍,程夫人神色如常。夫妻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都是笑微微的,但是过于平静,如何也找不到久别再聚该有的那种喜悦。
    就像是从未离别。
    怡君叹服于婆婆这般修为。心里有过多少埋怨、牵挂、担忧,除了婆婆,恐怕没有任何人知道。
    有两个孩子插科打诨,使得气氛分外欢快热闹。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用过年夜饭,妯娌三个带着天赐、阿逍到了静香园,让留下来的六个人说说话。
    程夫人命小丫鬟知会了林姨娘,林姨娘只说子时之前一定要抄完一部经书,明日再去请安。
    这么久了,那个男人不在家,是程夫人、程询给了她和儿子现在的好光景。——再迟钝,一年一年过去,也该想明白、看清楚一些事。换了谁是她,都会像她一样对男人淡了心思、没了指望。
    。
    大年初一,进宫拜年之后,唐栩带着修衡来程府拜年。
    修衡看到程清远,欢天喜地的。一老一小坐在一起,一个忙于询问修衡现在的课业,一个忙于询问祖父在外都去过何处。
    过了初六,修衡就回到程府,但凡得空,就央着程清远讲述在外的见闻,天赐、阿逍也跟着凑趣。
    程清远自是乐于享受这般的喜乐,把来拜访自己的人都推给程询去应付,自己一心一意和三个孩子作伴。至于家里家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程夫人见他如此,心里舒坦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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