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宗珏把手搭在小狐丸后背一下一下安抚着,“我离开了很久?”
“一整个下午。”小狐丸就像是被主人突然失踪吓到了的大型犬一样死死拽着宗珏不敢松手,“一整个下午这里都被雾气笼罩着……”
他慢慢地低下头把脑袋埋在宗珏的肩上,闷声闷气道:“我很担心您……”
本来他还能耐心地等待,一个下午并不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况且以宗珏的本事确实是极少有能威胁到他的事物,但是当他发现有时间溯行军悄悄出现在奴良宅的时候瞬间脑子就空白了一下,虽然能够威胁到宗珏的事物很少但并不代表没有,万一呢,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作为天津神的本灵所知道的要比分灵多得多,而这种知晓成为了他不安的源泉。
小狐丸无可避免地惶恐起来。
“放松,我没事。”宗珏慢慢地从小狐丸的后背顺着脊柱往上,捏了捏后颈,又在他发间轻柔地抚摸,像安抚稻荷神的小狐狸那样顺着毛,“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抱歉……”小狐丸顿了顿,轻声道,“我不应该这么冲动的……”
“没关系。”宗珏说道,“我能处理干净。”
“喂!你们也来帮个忙啊!”奴良鲤伴挥刀砍死了一个朝自己冲过来的奇怪妖怪叫道,“我这边要撑不住了!”
一直表现得非常温顺的小家伙会突然袭击宗珏是他所没有想到的,而且在雾气笼罩后的几个小时后,眼前这种他从未见过,被宗珏的同伴称之为时间溯行军的妖怪不知如何潜入到了奴良大宅里,即便反应及时也有好几个小妖怪丧命于其刀下,这些妖怪似乎无穷无尽一样,打死了一个就又有两个三个出现在面前,偏偏现在又不是什么特殊时期奴良组内部人手并不充裕,让他招架得颇为吃力。
宗珏闪身反手斩落奴良鲤伴面前的敌枪,袖间的灵光飘散,悄无声息飘落在了弥弥切丸之上。
小狐丸这也算是错有错着,天津神的力量完全驱散了隐藏着的污秽之气,再过个几千年,说不定他能在高天原上再次见到弥弥切丸的身影。
“总大将!”奴良组的援军终于及时赶到,名为黑田坊的妖怪落在奴良鲤伴身边。
“黑田坊!”奴良鲤伴神情舒展开来,毫无顾忌地散发出了自己的“畏”。
二者的“畏”交互融合,缠绕在弥弥切丸之上。
“给你看个厉害的吧。”奴良鲤伴举起刀,眼神明亮满是兴奋的神采。
将同伴的畏背负于自己身上,他所引以为傲绝技。
鬼缠。
明亮的刀光如天河乍泄粉碎了时间溯行军的躯壳,咆哮与哀嚎响彻天际,要不是及时布置了隐藏阵法,只怕现在警察已经上门了。
宗珏眯眼看着缠绕在奴良鲤伴刀上的“畏”,猛然觉得一直困扰自己的难题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
药郎的那把剑,他大概知道要怎么铸造了。
第三十六章
有句话叫做蚁多咬死象, 但是这么说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蚂蚁和什么样的象,像时间溯行军这样的蚂蚁来说, 虽然处理起来困难了些, 但也还远远不到能让宗珏这些象头痛的地步,甚至于奴良组的妖怪们越打就越是兴奋,大抵是因为和平了太久, 而妖怪的本性又多是不怎么安分的缘故。
宗珏这边就更不必说了,作为刀剑被铸造出来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对于战斗的渴望,以至于到了后来宗珏和奴良鲤伴因为杀伤力过大被属下们集体踢出了战场,只得面面相觑叹了口气跑到后院找奴良滑瓢喝茶。
“大概又要重建了啊……”奴良滑瓢看着被毁得一塌糊涂的庭院喝了口茶,“樱姬要是看到了的话你可是要挨打的。”
奴良鲤伴笑嘻嘻道:“一般情况下不都是你遭殃吗?”
奴良滑瓢佯怒拎着烟斗敲了一下奴良鲤伴的脑袋, 笑骂道:“你给我自己想办法修房子去!”
奴良鲤伴习以为常地嬉笑着蒙混过去,然而扭头看向宗珏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奴良组?”
宗珏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淡淡道:“此世无双。”
“那么,”奴良鲤伴手撑着桌子凑近宗珏,眼眸灼灼又问道,“要不要加入我们?”
他是认真地诚恳地在邀请着宗珏的加入, 没有半点轻忽玩笑之意。
“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与你共享。”
在妖怪的时间概念里奴良鲤伴尚且属于年轻人的范畴,在宗珏看来更是年幼,年轻的妖怪眼神灼灼明亮的暗金色似乎揉碎了星光洒落, 那是年轻人的眼睛里才会有的熠熠光彩,就像这种信誓旦旦的诺言, 也只有年轻人才能说得出口。
宗珏嘴角微微浮起笑意,“这么大方可是会吃亏的。”
“但是你值得。”奴良鲤伴毫不犹豫说道,凑得更近了些,“我们可是共赴黄泉的关系,不是吗?”
他说得轻佻,眼神里却是没有半分敷衍。
“我可是连黄泉都和你去了。”奴良鲤伴把和宗珏的距离拉近到能够清楚地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模样,“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宗珏微微偏过头把奴良鲤伴推远了些,看着另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斗喝着茶的奴良滑瓢道:“他都快把奴良组给卖了,你不管管?”
奴良滑瓢眯着眼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慢悠悠道:“孩子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住啊。”他说着磕了磕烟斗接着道,“况且如果是我的话,说不定会比他卖得还要干脆呢。”
“如何?”奴良鲤伴眨眨眼好整以暇俨然胜券在握的架势。
“你说得我可真的要动心了。”宗珏摇头叹道,“可惜我还不想早早的就被鬼灯打死。”
“那位的确……”奴良鲤伴回忆了一下鬼灯抄着狼牙棒冲宗珏狠砸的英姿,脸上的笑垮了下来,“看来是没希望了啊。”
“我觉得鬼灯倒是挺看好你的。”宗珏淡定地拉开和奴良鲤伴的距离,捧起茶杯一边喝一边道,“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黄泉常年处于缺人的状态,尤其是在近些年来医疗条件生活水平急速升高人口爆炸而又少子化严重的情况下,各个大小地狱基本都是亡者满员的情况,特别是遇上像跟酒色相关这种在近代愈发蔓延的罪行相关的地狱那更是亡者大排长龙级别的人满为患,但是愿意从事狱卒这种虽然安稳但相对并不算多么高薪并且精神压力颇大的工作的鬼却是越来越少,即便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从亡者之中选拔有能力有潜力的破格提拔,但是说实话,真正愿意留在黄泉的并不多。
首先最大的问题就是黄泉的时间漫长,高层人员固化严重,想要有所作为基本上时间要按百年来计算,大部分人类都没这个耐心等待,况且但凡有能力到被黄泉看中的基本上也不会是什么安分老实的普通人,对他们来说黄泉安稳平静的日子只能用无聊透顶来形容,过个一天两天叫修心养性,过上个几千几百年直到世界终结那就没意思了。
就像几百年前宗珏非常看好的亡者织田信长,他都想好要在黄泉给他安排什么职位了,可惜人家连听都懒得听干脆利落地选择了转生,临走前还狠狠嘲笑了他一通。
“你明明是极度厌恶着这样的日子的吧。”记忆里那个笑起来异常张狂的男人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面对着的是能够左右自己刑期乃至于下一世的神明,嘲讽地看着那时候还算比较认真干活的宗珏,“野兽的话就不要硬装成狗的样子,恶心的要命。”
嗯,然后宗珏毫不留情地把那位抽得死去活来直接丢去转生通道了——真的死去活来,黄泉里就算亡者被碾成肉酱也能够瞬间恢复。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没什么趣味的故事,宗珏走了个神稍微回忆了一下,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原本要安排给织田信长的职位挺合适奴良鲤伴的。
奴良鲤伴对自己死了之后的事情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叹了口气:“嘛,不过也没指望你真的能加入就是了。”
“那你还问?”宗珏瞥了他一眼。
“人总是要抱有希望的,说不定就成功了呢。”奴良鲤伴眨眨眼轻笑出声,“既然你不愿意加入,那喝杯酒总是愿意的吧?”
“五五分的交杯酒,如何?”他从桌子下头摸出来一小壶酒并两个酒盏,显然是早有准备。
“老夫做个见证人好了。”奴良滑瓢说道,“这可是偷得我的珍藏。”
“总觉得现在不好拒绝你了。”宗珏拿起酒盏,“毕竟你可是连黄泉都陪我去过。”
奴良鲤伴拿起酒壶斟酒,清澈如水的酒液碰撞在酒盏上,翻涌出艳丽的金色,酒盏朱红,映衬着杯中美酒如血。
“我们可得快点。”奴良鲤伴撩起袖子手臂绕在宗珏的手臂上,“要是被外面那群家伙们看到了可就要闹腾起来了。”
宗珏端着酒盏,交杯酒的姿势让他不得不跟奴良鲤伴凑得极近,他低头快速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特有的辛辣冲上来,让他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主殿!”小狐丸被今剑拎着落在庭院里,正正好好看见了宗珏和奴良鲤伴的姿势,那近在咫尺仿佛耳鬓厮磨的样子,瞬间就让小狐丸的眼睛红……泛起了几分杀意。
今剑满脸淡定地把不知为何激动起来的幼弟放下,就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一样开口道:“敌人已经基本清理干净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和炫耀的含义,就像抓回猎物的鹰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把猎物扔在主人面前,高高扬着头等待着主人的赞美与夸奖,无声地“看啊,我多厉害,所以你要多多宠爱我。”如是说道。
宗珏等奴良鲤伴把酒喝完之后若无其事地把酒盏往桌上一放,先是对奴良鲤伴说道:“刚刚我就很想告诉你了,听说在中国的话,喝了交杯酒就是结为夫妻的意思。”
面不改色地放完雷他扭头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换上了工作状态看向小狐丸,“伤亡状况如何?有受伤吗?”
他一边问一边起身走过去认真检查了一遍小狐丸和今剑的状况,尤其是今剑,他可没忘记对方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不可摧,小狐丸伸手趴在他背上撒娇一样地蹭了蹭,宗珏就维持着顺毛的姿势问道:“药研呢?”
“他在屋顶那边。”小狐丸答道,“正在帮忙给伤员上药,让我们先过来。”
嗯,很大一部分是看上了奴良组特制伤药准备试试能不能换到配方。
——审神者的灵力又不是无限量供应的,现在又多了今剑殿这个灵力消耗大户,他觉得还是得勤俭些开源节流比较好。
今剑垂眸看着宗珏给他检查身体,淡淡道:“我没事。”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对方很弱,伤不到我的。”
宗珏抬起头,今剑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清冷肃穆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但却又莫名有些执拗的意味。
宗珏笑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今剑很厉害啊。”
然后今剑板着脸心满意足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自觉也应当夸奖一下战斗力出色的幼弟,于是视线转到趴在宗珏肩上小声说着什么的小狐丸身上认真道:“你也很强。”他说着颇为欣慰地伸手摸了摸小狐丸的头发,“看来你我分别之后有好好锻炼体魄。”最后他用万能语句铿锵有力地收尾道,“好孩子!”
“兄长……”小狐丸默默地把头埋在宗珏肩上,装作听不到宗珏的低笑。
分别的时间太久,他居然忘记了今剑.大太刀版跟多年后活泼可爱善解人意的短刀小天使截然不同,是完全不会读空气耿直到一定程度上走在外面会被打死的类型来着。
第三十七章
破坏一时爽, 重建火葬场。
奴良宅里跟时间溯行军打得酣畅淋漓的妖怪们在战斗时完全没有考虑半点跟重建相关的问题,打完之后一看已经千疮百孔除了个别几个屋子外完全不能住人的大宅, 一个两个都傻了眼。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们也失去了最佳逃离时机, 被奴良鲤伴强行留下来做了修房子的苦力。
虽然作为某种程度上的罪魁祸首宗珏表示自己可以帮忙联络时之政府负责修缮工作,保证能建得跟原来一模一样连建筑上的伤痕都完美复原,不过奴良鲤伴表示正好给自己手底下闲得太久了的家伙们找点事情做, 还安排了奴良家在东京的别院让宗珏他们落脚。
奴良本家距离普通居民区并不远,的确从外面看起来有些破破烂烂并没有经过很好的修缮的模样,但说实话奴良组传承多年作为目前东日本最大的妖怪团体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缺钱的——严格算起来寸土寸金的东京都里九成以上的土地神都在奴良组的庇护之下,从妖怪的意义上来说奴良组才是整个东京最大的地主才对。
因此奴良组的别院跟本家的风格位于所谓传统意义上的“富人区”,森严古典的和式建筑从骨子里透出与世格格不入的高冷意味, 一板一眼聘请名家设计出的庭院雍雅奢华却也死气沉沉,倒是极为符合世人惯常理解上对于所谓妖怪阴森压抑的印象。
“总有时候得撑撑场面的。”带路的奴良鲤伴耸耸肩, 这个宅院的主要作用就是和某些场面上认识有利益往来但又不太方便带到奴良本家去的合作对象进行会面时使用, 正常情况下他可能要十好几年才会来上一次,因此整个宅院异常缺乏生气,而且从妖怪的角度来说,这种在人类眼里优雅庄严的建筑风格其实住起来并不是多么舒服, 相比起来他们还是更加喜欢简朴古旧的奴良本家。
嗯,在这种富人区住着不能肆无忌惮地彻夜喧闹欢宴也是重要的理由之一。
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奴良鲤伴就告辞回去监督下属们修房子了,今剑送走奴良鲤伴后坐在回廊边打算稍微休息一下,然而他只是刚刚坐下困意便汹涌而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直直地栽在回廊上沉沉睡去。
或者应该说,是被疲惫压得直接昏迷了过去。
他目前的状态几乎完全是由灵力所支撑着的, 即便他并没有感觉到疲惫,实际上战斗依旧给他造成了远比正常刀剑沉重的负担,若非宗珏的灵力充足经得起他这么不要钱一样的消耗,他大概早在战斗中途就已经扛不住直接倒下去了。
“灵力消耗过度了,晚上可能会发烧。”宗珏早就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情况,弯腰把今剑抱起来,“你们也去休息吧,这边我看着就行。”
今剑现在的灵力波动极为紊乱,忽高忽低波澜起伏,高的时候几乎要逼近崩溃的临界线,低的时候却又微弱到接近消弭,灵力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剧烈的风旋,药研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小狐丸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灵力在不安地震颤,风旋的规模并不大,浓度却非常高,现在几乎整个东京的灵力都被这个小小的风旋带动着偏离了原本的运行轨迹。
幸好风还没有到最为猛烈的时候。
即便是灵力的风旋也遵循着自然的规律,无论风在如何的凛冽作为台风眼的今剑周围都很是平静,宗珏垂眸并指为刀划开今剑的衣服,衣衫之下的躯体呈现出异样的苍白,明明是极强健柔韧的肌肉线条,却呈现出宛如死人一样的灰白色彩,又有看不见的灵力在皮肤之下鼓动,就好像皮肤下面埋藏着什么虫蛇一样,随时会咬破皮肤迸射而出。
情况比他预计的要好一点。
今剑的本体在一旁发出仿佛要断裂一般的嗡鸣,刀鞘已经化为灵力消散在了空气之中,明亮的刀身折射着空气之中灵力细碎的光,在墙上投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
宗珏握住了刀刃,涌出的鲜血混着灵力呈现出粘稠却又极具流动性的质感,在有大量急需的时候血是一种很不错的灵力导体,尤其是对于本体是凶器的刀剑来说。
宗珏控制着自己的血游走在刀身之上,一点点交织成奇异而诡异的纹路,那种瑰丽异常的红色在碰到刀身时就很快的变成了干涸的黑褐色,仿佛其中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吞噬殆尽一般,这种干涸的速度惊人,因而鲜血需要一遍遍的浸润才能稍稍的往前延伸一些,纹路在刀身上如同血管交织蔓延,密密麻麻像是蜘蛛的网交互缠连,与之相应的,今剑身上也出现了交织的暗色纹路,从四肢向心脏蜿蜒蔓延,那并非浮于表面的色彩,而是融在皮肤里,好像天生就是这样子生长在皮肤中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