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奴良鲤伴挑眉。
“麟儿新诞,不是件值得喝一杯的喜事?”宗珏说道,瞧着奴良鲤伴的神情从不明就里的疑惑逐渐变为狂喜,不等他接着问下去便卷着自己一行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刚刚才几周大的胎儿,算算日子还是前几天他们还在奴良大宅做客时就到了的,再问下去可就要尴尬了。
回程路上宗珏少不了去一目连那里看了一眼天津彦根命,也不知是真的喝多了还是舍不得难得跟儿子相处的时间,天津彦根命半醉不醉地赖在一目连的神社死活不肯挪窝,索性宗珏也就是来看一眼,看完就走半点要把他带回高天原或者出云的意思都没有。
宗珏路上行得快,快到出云的时候却是慢了下来,先让小狐丸去稻荷神那边说明情况,又把小夜左文字和他的哥哥们收好,小心翼翼尽量不惹人注目地回到了自己在出云的暂时居住之中。
而那个让他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的罪魁祸首也很有自知之明,配合着收敛起荣光威压跟在他身后,当真像是侍从一般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宗珏的脚步。
“衣服先穿鬼灯的好了。”宗珏从衣服箱子里翻出鬼灯不知道何年何月出访出云留下的衣服——鉴于每年总要来这么一次诸神集会,经常出席的几位,比如阎魔大王,鬼灯以及宗珏自己都会在出云的暂居之处放一些衣物,左右国津神还不至于下作到对他们的衣服动什么手脚。
“嗯。”月读命接过鬼灯的衣物点点头,倒不是不想穿宗珏的衣服,只不过目测一下自己和宗珏的体型差距,就明智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野干属于看着纤瘦实则有肉的典型,脱了衣服浑身上下肌肉线条漂亮得不行,反观月读命这个标准死宅家里蹲外加法系选手,看着瘦那是真的瘦,不用高位神明威压作弊的情况下宗珏一只手就能摁住,更不要提他们之间还有那么两三公分的身高差。
相比起来鬼灯好歹跟月读命身高相仿,平时穿的衣服也大多宽松不像宗珏那堆礼服那么挑体型,月读命套上不至于那么违和。
夜之食原织女们精心缝制的衣服被替换成了黄泉的狱卒制服,宗珏把月读命的头发束起,又斩下自己的一截头发化为手环绕在月读命手腕上,用来遮掩夜之食原的气息。
当然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月读命戴上了一个面具,赤面獠牙的恶鬼即使神明看了也要被唬一跳。
“唔……暂时就叫——”宗珏参考鬼族的一般取名原则想了想道,“芜菁好了。”
黄泉的鬼族取名字,尤其是男孩子取名字,要不然就是简单朴素的根据长相特征家族排行来,要不然就是各种与地狱相关节日的象征植物或者刑具的名字。
比如鬼灯就是一种酸浆果的别名,跟在鬼灯身边的唐瓜和茄子也是盂兰盆节会出现的植物,还有宋帝王的辅佐官禊萩,五官王的辅佐官樒小姐,都是以植物为名的。
最近因为西洋文化的入侵,取名为南瓜的鬼族也有不少。
芜菁作为比南瓜还要古早的万圣节象征,拿来做名字一点问题都没有。
月读命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暂时的名字。
“很不错呢。”他微笑着道。
很快就到了大国主的宴会之日,熬过这场宴会剩下的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应酬,宗珏稍微敷衍敷衍就能结束出差离开这里回去和自家刀剑们继续愉快地度假,因此他今天的心情格外的放松。
月读命尽职尽责地装作侍从的模样,说是侍从其实从黄泉的角度来讲应当是下属才对,对于连阎魔大王都还在住宿舍的黄泉来说并没有什么太过严苛的阶级划分,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像公司一样运转着上司下属的关系占据主流,上班时间分工明确下了班也能同桌喝酒打牌,即使是身居高位的黄泉神也基本上都是住宿舍吃食堂加班成瘾没有半点骄奢淫逸的风气,算下来唯一光明正大有婢女服侍的只有伊邪那美一个。
天津神和国津神们也都习惯了黄泉神那格格不入的做派,对于月读命除了态度没有半点符合侍从要求还时不时要宗珏反过来照顾的状态没有任何异议——起码表面上没有任何异议,一众神明谈笑风生频频举杯痛饮,似乎真的一派和谐的样子。
宗珏和稻荷神是前后脚到达,座次的安排也是有趣,将他们一左一右分在主座两侧,坐下来倒是正好面对面又隔得甚远。
宗珏举杯遥遥敬了稻荷神,稻荷神娇笑着掩唇将杯中美酒饮尽,眼波流转与宗珏的视线交错而过。
主家总是要最后才肯出场,要一直等到报时的钟鼓响起,天女们弹拨着乐器轻歌曼舞,才会压着点姗姗来迟。
大国主来之前似乎就已经喝了不少的酒,满身都是浓浓的酒气,双颊绯红半敞着衣衫走入宴席之中,一身朱红的羽织从起舞的天女之间穿行而过,随手将手中的酒壶一抛,侧身坐在了宗珏的桌案之上。
“鬼灯终于舍得把黄泉的秘藏放出门了?”他吃吃笑着伸手挑起宗珏的下巴,拇指从宗珏唇上擦过,极暧昧地摩挲着唇角的一抹酒渍。
宗珏微微侧过头握住大国主的手腕,淡淡道:“您喝醉了。”
他语气清淡,手上的力气却是不小,甚至于边上的神明都能听到大国主骨骼断裂微弱而清脆的声响,宗珏抬眼看着大国主,虽然满身酒气两颊绯红,但那双眼睛里他可看不见半分醉意。
“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宗珏松开了手,大国主仿佛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似的大笑出声,眼眸灼灼反手摁住了宗珏的手。
“我还是更喜欢你之前的样子。”他笑道,“那时候的脾气可比现在坏多了。”
“是吗?”宗珏似是毫不恼火没有半点烟火气地反问道,还有闲心摁住边上快跳起来的月读命。
嗯,对面小狐丸也被稻荷神摁住了,不错不错。
“是啊,真是可惜。”大国主摇头叹息,倒也无所谓宗珏挣脱开他的手的时候顺便又拗断了他的几根骨头,后退几步道,“若是之前的你,哪怕是跟黄泉开战我都想要收藏进自己的宝库之中呢。”
嗯,更想要收藏到床上去。
但如果是眼前这个的话,他也就是嘴上说两句还要被敲断骨头,根本生不出什么别的念想来。
翡翠美玉再如何光华内蕴温润优雅,他喜欢的也是棱角分明璀璨夺目的钻石。
就像还年轻时候的宗珏,意气风发的青年骨子里透出十足的桀骜不驯,野性傲慢得无端透出几分邪性的诱惑,灿烂得丝毫不知道收敛,只是看着都觉得眼睛要被刺伤。
没有现在这么好脾气,也没有现在这么危险。
刚刚被宗珏盯住的那一瞬间,他可是切实感受到了后背发麻的寒意。
可惜啊可惜。
大国主在心里叹息,顺便算了算自己要为这么一时冲动付出多少代价——断这么几根骨头可糊弄不过去,少不得得大出血一番,年轻时候的宗珏会怒不可遏地掀桌子把他打一顿,疼个一时三刻也就好了,现在的宗珏更知道怎么让他长长久久的疼下去,疼到时时刻刻都记忆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啧啧啧,狐狸的尖牙可是越来越锐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宗珏:年少轻狂,休要再提。
第八十九章
如果要问大国主他喜欢宗珏吗?他大抵会毫不犹豫地给予肯定的回答, 黄泉神在神明之中的人气可比他自己想象中要高得多。
当然了,别误会, 他所谓的喜欢也仅仅限于肉欲与欢愉的层面, 对这位在神话之中便以风流著称的神明而言,爱情大抵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笑眯眯地隔岸观火,看着宗珏被自己养出来的小崽子缠得焦头烂额, 权做酒前的佐餐。
——身为出云真正的主人,领地里有谁进出他再清楚不过,哪怕月读命的伪装足以称得上天衣无缝,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或者说早在月读命踏足出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感知到了这位客人的到来。
不过何必戳穿呢, 戳穿了又没有好处拿。
大国主眼神不动声色自宗珏身边侍从模样的狱卒身上扫过,懒洋洋地张嘴打个呵欠, 转过头仍是那副醉眼迷蒙的样子。
“高天原的美酒虽好, 出云的珍藏也请多饮几杯吧。”
朱红色的宽大袖子抬起时带翻了酒杯,在布料上洇出一小片绛色的濡湿,大国主恍若未觉地举杯,连着灌了宗珏小半壶酒。出云的酒多是烈酒, 一杯下去便觉得胸口如火中烧滚烫得热起来,宗珏来者不拒地抬手就是半壶下去,虽然面色如常不见半分醉色,然而眼角已然晕开桃花色的红。
他只要稍稍沾一点酒就会这样, 倒看着有那么几分不胜酒力的模样在,其实那小半壶里真正喝下去了多少, 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了。
总是不至于醉的。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宴席上喝醉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稍有不慎就会被心怀鬼胎的套了话去,再不小心些应下了什么,说不定就得连带着黄泉跟着被拖下水。
这种场合里会来同他饮酒的并不算少,但是和大国主那从来就没有空下去的酒杯比起来也算不上多,宗珏这边一杯那边一杯的自觉酒意上头便把酒杯撇下,眯着眼放松下身体往边上月读命身上一靠,做出一副醉意醺然的模样。
稻荷神侧眼瞥着小狐丸猛然收紧的下颌,掩唇咯咯笑个不停,“你去看看吧,醉得太厉害了明日可是要头疼的。”
女神抬着手臂指指宗珏那边,衣袖滑下露出小截光裸白皙的手臂,引得不知多少神明为之侧目。
不过因着她和宗珏那尽人皆知稳定异常的“情人关系”,宗珏在场的时候有胆子上前祈求美人垂怜的到底还是少数。
小狐丸走到宗珏身边,还不等跪坐下来就被宗珏拉得一个趔趄,黄泉神懒洋洋把腿往他膝盖上一放,打了个小小的酒嗝。
就跟真的喝醉了似的。
左边有月读命坐着,右边又有小狐丸挡着,宗珏又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喝醉模样,姑且不论他到底是真喝醉还是装的,总归是多少清闲了下来不必再去跟那些话里有话的神明们应酬。
月读命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宗珏靠得更舒服一些,轻轻拉扯开宗珏紧绷的衣襟。
柔软如流水的绛紫色锦缎之下是白到有些不正常的皮肤,月读命指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从锁骨向上划过脖颈脸颊,缠着发尾绕了两圈,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这里实在是太闷了些。”他低语道。
“的确是闷了些。”小狐丸应道,“醉酒的人多了总是如此的。”
不管是再怎么开阔的环境,一旦到处都是酒气冲天的客人,霎时就会觉得环境逼仄憋闷起来,倘若又是像宗珏这样穿着层层叠叠的礼服时,只是看着都觉得难以呼吸。
等到宴席上的大多数客人都醉得摇摇晃晃时,大国主才慢吞吞坐直了身体,抬手从侍奉的天女手中拿过一对木牌。
小小不过手掌那般大的木牌,看起来也没有半分特殊之处,钻了孔系了红绳,被大国主拎在手中发出啪地碰撞声。
在场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的听了那声响少不得都精神一震,心知这场宴会最大的重头戏终于要开始了。
——神话中相传,每年神无月诸神在出云集会之时,都会为现世的人类结缘,在缘牌之上写下两个人类的名字,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两人,都会在诸神的帮助下喜结良缘度过美满的一生。
从某方面来讲这个神话也没有什么错误,只不过每年真正会在诸神的帮助下结成姻缘的其实只有那么一对,那么多的人他们哪有时间去一对对促成,基本上全都丢给前来出云的那些小神去书写,只要名字被写在缘牌上的两人就必然会发生交集,至于最后会不会成为一对,最后能不能获得美满的结局之类的事情神明们就概不负责了。
而那两块幸运地被大国主随手挑出来的缘牌,宗珏也不知道这到底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被写在那两块缘牌上的人类将会获得神明们的帮助,不惜一切代价地促成他们的相识相恋。
是的,他们,神明们写缘牌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必须要男女一对的说法,毕竟一个两个都醉得不轻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每隔几年都得闹出个一两次人类和妖怪,人类和鬼神的恋情,相比起来单是性别不对已经是谢天谢地的好事了。
去年的缘牌是阎魔大王写的,今年黄泉也就没有提议权了,于是宗珏很放心地眯着眼睛假寐,支着耳朵听那些脑子被酒灌得一团浆糊的神明讨论今年该写谁的名字。
人类的爱情就在这群醉鬼的胡闹之下被断定,纵然因此一生都有着神明的庇佑,也可以算是不幸的一种了吧。
宗珏笑了一声,翻身把脑袋埋在月读命的衣摆里,闭上眼睛不再去管。
“我睡一觉。”
对于神明来说,爱情也不过是酒后娱乐的东西而已。
神明的忠诚可以千万年不变,神明的仇恨可以千万年不灭,但跟神明谈爱情?
嗤。
宗珏开始怀念本丸里的小短刀们了。
此时他本丸里的刀剑们也正怀念着自家审神者。
冰屋里咕嘟咕嘟煮着热汤,虽然是在冰原但是食物并不匮乏,现在正是海中鱼虾繁殖的季节,拎着网兜划着小船往水里一捞就能捞出不少吃的,船员们大多随身携带了不少密封防水包装好的调料,把鱼刮鳞去内脏和调味料放在一起煮一煮就会是一锅非常鲜美的鱼汤。
极北之地当然是寒冷的,就算冰屋里燃着火堆又裹着厚厚的大衣,依然会不时感觉有寒风刺骨刮来叫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所以为了保暖晚上睡觉的时候刀剑们都是两三个挤在一个睡袋里休息,才不至于晚上冷得睡不着觉。
虽然环境恶劣了些,不过刀剑们倒也不觉得太过辛苦,小短刀们只要有吃有喝就能开开心心地跑来跑去玩闹不停,满地厚厚的积雪可以说是绝好的游乐场,就算是最为稳重的药研藤四郎都被弟弟们拉着在外头跑得脸蛋通红满身是雪,在营地外堆出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雪人。
“这个是我!”小今剑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围巾系在雪人脖子上,踮着脚尖抻直了胳膊给雪人画上眼睛和嘴巴,然后指着边上另一个雪人道,“这个是义经公!”
药研藤四郎看看左右几乎一模一样高的雪人,再看看在雪人边上矮接近一个头的小今剑,忍着笑解下围巾给义经公雪人围上。
“那……那这个是,是主殿。”五虎退和前田藤四郎齐心合力把大大的雪球架在更大的雪球上面,又叫药研藤四郎过来给雪人装上眼睛和鼻子——眼睛是药研藤四郎在风暴里报废的衣服的纽扣,鼻子则是用雪捏出来的小雪球,前田藤四郎还贡献出自己的小斗篷给雪人披上,反正这种天气里斗篷的装饰性远远大于实用性,少穿一件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小短刀们在外面玩雪,太刀和打刀们则和船员们一起在周围打猎和制作生活必须的工具,倒不是小短刀们不想去帮忙,而是船员们一看那些大腿还没自己胳膊粗的小家伙们就连连摇头,生怕把孩子带出去了冻出点事情来。
于是小短刀们就只能轮换着在营地里帮歌仙兼定做饭——没错,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歌仙兼定也一样被船员们拒绝了——如果有什么野兽跑过来的话就顺便处理掉加个餐,导致最近吃鱼有点吃腻了的小短刀们这几天热衷于在营地周围挖陷阱,倒也抓到了几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