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森瞥向张佳佳:“张佳佳你说。”
张佳佳双手交握置于胸前的桌面上,咬紧下唇,委屈地瞥了房锐一眼,辩驳道:“没有,我从没抄袭过左宁薇的设计。”
房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向左宁薇兄妹:“左宁薇,你说张佳佳抄袭了你的设计,可有证据?”
左宁薇坐直了身体,直视着房锐:“房总,就钱总监所言,我要纠正两点,第一,我不是怀疑张佳佳抄袭了我的设计,而是肯定张佳佳剽窃了我的设计,那副《桃夭》是我所设计的,我是周四下午交上去的,周五设计图就送到上面去了,我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内,张佳佳没空抄袭我的设计,只能剽窃,将我的设计据为己有。第二点,我也不是扬言要辞职,而是已经辞职了,辞职信都已经交给了钱总监,上个月的工资我也不要了。从某种意义上来,我已经算不得贵公司的员工了。”
房锐似乎没料到左宁薇是这种小辣椒似的性子,噎了一下,正想和气地请她说清楚。
左宁薇又说话了:“至于证据嘛,上周五半夜,我发了一封邮件到房总的邮箱,看来房总贵人事多,还没来得及看邮件!”
“你给我发了邮件?”房锐这会儿也没心思管左宁薇嘲讽的语气了,他蹙起眉,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邮件里都说了些什么?”
一副对此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左宁薇将信将疑地瞥了他半晌,又看了一眼紧张不安的钱文森,心里有了揣测,莫非这封邮件真的没到房锐手里?那钱文森还真是能耐了,连房锐的邮件都能动。就是不知道,今天之后,房锐还容不容得了他。
左宁薇垂下眼睑,语气平淡地将事情讲了一遍:“周五晚上,准确地说,应该是周六凌晨三点左右,匿名发到房总你对外公布的邮箱中。这封邮件主要讲了两件事,第一件是钱总监将一部其他人的设计泄露给张佳佳一事,另一件是钱总监跟三个供货商来往甚秘,疑似有金钱交易。”
哪怕早知道了那封邮件的内容,但亲耳听到左宁薇再次将这两件事宣之于口,钱文森还是忍不住暴跳如雷,大声否认道:“房总,这都是没影的事,左宁薇你这是诬赖。”
房锐摆手示意他安静,然后复又看向左宁薇:“凡事要讲求证据,左宁薇,你有何证据能说明这两件事。”
左宁薇瞥了他一眼:“我是用我的老手机发的邮件,就算房总你的邮件丢了,我的发件箱里的记录还在。不过我老手机没带在身上,新申请的那个邮箱忘记用户名了。”
房锐肃穆地盯着她,颔首:“你回去后,再将邮件给我发一遍。左宁薇,我以升华珠宝总经理的身份向你承诺,公司不会诬陷一个好人,也不会允许员工的劳动成果被人窃取,请你先回去休息,这几日算你带薪假,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之后,我会让秘书打电话通知你。你放心,公司会秉公处理此事,若是你真的受委屈了,公司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左宁薇扭头看了左亦扬一眼。
左亦扬拉着她站了起来,微笑着冲房锐点头道别,然后看向钱文森:“钱文森先生,张佳佳女士,请做好准备,下次法庭上见!”
“好个嚣张的小子!”钱文森气得龇牙咧嘴。
房锐深深地瞥了他一眼,等门合上后,再也忍耐不住,抄起放在会议桌上的日历,狠狠地砸向钱文森:“你给我闭嘴!”
然后也不看钱文森黑如锅底的脸色,大声对守在门口的女秘书吩咐道:“让沈助理过来见我,立即,马上!”
***
会议室里房锐突然变脸这一幕,左宁薇兄妹无缘得见。
他们俩一路沉默地坐电梯下了楼,直到车子驶出升华珠宝的大楼,左宁薇才打破了沉默。
“你说能申请法院禁止张佳佳出国,是不是真的?”
左亦扬双手握住方向盘,勾起唇恶劣地笑了:“没有的事,这只不过是一件小小的知识产权案子,一般法院不会批准,就算批准了她也可以委托律师或其他代理人全权代理参加应诉,向法院提出解除禁令的要求。我是故意吓她的而已,哪知她那么不禁吓。”
左宁薇从小被他捉弄到大,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说:“我还以为真能禁止她出国呢!”
“怎么,担心她跑了?”左亦扬抽空瞥了她一眼,安慰道,“不用担心,尚易那边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只要找到证据,撬开小美的嘴,别说出国,张佳佳连安城都出不了,未来几年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了。”
左宁薇两手搭在脑后,往后一靠,长长地出了口气:“那就好,小美已经自食恶果,我可不希望看到钱文森和张佳佳这两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对了,你说,房锐真的会秉公处置钱文森与张佳佳吗?”
左亦扬瘪嘴摇头:“不好说,若是我,当然会将这种欺上瞒下的下属给按死。不过就钱文森能对房锐的邮件动手脚这事看来,房锐这总经理的位置也坐得没那么舒坦。这些大公司,大人物们眼中只有利益,哪有什么正义,他们真有讲正义的那一天,一定是利益不够诱人。你也别想这些了,反正法院已经立案了,回头你将证据转交给我,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左宁薇闷闷地点头:“嗯,放心吧,我预留了证据的事,没告诉公司里任何一个人,钱文森和张佳佳也以为将我电脑里的设计图全删了,又将办公室的草图拿走了,我们已经拿不出证据了。”
左亦扬见她还是不大开心,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她:“放心,哥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第二十一章
“房总,你找我。”沈助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戴着金丝框边的眼镜,皮肤白嫩,斯斯文文的,他轻轻推开门,望向上首的房锐。
房锐指了指左宁薇兄妹先前坐过的椅子:“坐。”
沈助理单手压着深蓝色的领带,往后一退,蹲身,屁股只沾了个半边椅子,背脊挺得直直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锐,一副洗耳恭听,敬待房锐吩咐的样子。
房锐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笑了:“云峰啊,你跟我多久了?”
沈助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规规矩矩地答道:“九年了,云峰在校招时有幸得了总经理青睐,进入公司,在行政处做了半年的助理,后被调到房总身边做了你的秘书。”
房锐有两个秘书,女秘书主要负责接人待物和应酬,而沈助理则主要负责处理公事,电话、邮件的筛选处理和资料的分析搜集等。
“那我这九年对你怎么样?”房锐又问。
沈助理微笑了一下:“总经理待人和气,体恤下属,自是极好。”
“那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删我邮件,知情不报?”房锐蓦地变脸,手中的派克笔飞了出去,砸到沈助理的脸上,刮过他的镜框,眼镜顿时一歪,掉到了地上,断了一截。
沈助理不曾预料到他会突然变脸打人,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弯腰拾起地上摔坏的眼镜,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握着镜框垂头道:“总经理,我这就辞职!”
他竟连辩解都没有就这么干脆地离职了,房锐心里窝了一团火,发泄不出来,很是难受。
别说是人,就是阿猫阿狗跟了九年也有感情了。但这样信任的一个下属却背叛了他,房锐抬起看着沈助理:“为什么?”
沈助理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无奈地说:“六年前,我老婆怀孕,我们俩商量结婚,但岳家一定要求买房,否则孩子的户口都没办法落在安城。是罗董事帮了我,借了我三十万凑齐了首付。”
他那时候刚毕业三年,工资还不高,没攒下多少钱,父母亲戚都借了个遍都还差一截。所以哪怕明知道罗董事借钱给他别有用心,他也只得接了这笔钱。所幸,这几年来,罗董事只偶尔从他这里打探一些房锐的小事或者在某些案子决策上的倾向,并没有特别让他为难的地方。
时间长了,沈助理也松懈下来,堂而皇之地拿罗董事的好处。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栽在这么一封不起眼的匿名邮件身上。
房锐了然:“借了也不用还吧,这几年你应该没少收罗钢的好处。领着我发的工资,收着罗钢的好处,你的小日子过得滋润啊!”
沈助理木然,垂首道:“总经理,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就完了?”房锐冷笑,大手往门口一指,“沈云峰,你被辞退了。”
言罢,又吩咐女秘书:“叫保安上来,看着沈云峰,别让他将公司的东西带走了。另外,吩咐法务处,搜集证据,起诉沈云峰,罪名,非公职人员受贿罪或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不管是什么,总之,我要让沈云峰吃官司!”
沈助理开始听到前面一句时,还松了口气,哪晓得房锐会这么狠,打定主意不会放过他。他急了,连忙返身跑回会议桌前,苦苦哀求道:“房总,我错了,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罗董事给了我多少好处,我全都上缴,绝不留一分!”
房锐斜了他一眼:“我稀罕那几十百来万?保安呢,将他拖出去,以后不许这人踏进公司一步。”
沈助理再不甘愿也抵挡不过两个三大五粗的保安,被拽了下去。
在一旁沉默目睹了这一幕的钱文森和张佳佳不由齐齐打了个冷战。他们以前还当这个总经理是个性子和善好说话的人,现在看来,是他们想差了。也是,能坐上这个位子,掌控一个几千人的集团公司的老总,没点血性脾气,怎么镇得住下面的人。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房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终于拿正眼看钱文森与张佳佳了:“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
明明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连起伏都没有,但钱文森和张佳佳却不再敢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钱文森开了口:“没错,那副《桃夭》是左宁薇的作品!”
“长本事了,私底下偷换下属的设计图!”房锐的声音刻板冷漠,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钱文森想了想,垂下头,赶紧认错:“是,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房锐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你还想有以后?钱文森,这件事是你惹下的乱子,你得自己去解决,但有两点得按照我说的办。第一,无品无德,一部是总监你也别坐了,先让刘虹兼任,第二,张佳佳,贺老先生的这个案子的提成和奖金没有你的份,全部给左宁薇,另外,出国深造的名额也给左宁薇。”
“这怎么行……”张佳佳激动的站了起来,她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出国吗?
旁边的钱文森连忙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冷静,不要跟房锐对着干。
张佳佳今天被左宁薇刺激得不轻,说是受了奇耻大辱也不为过,又被办公室的同事瞧了去,这公司她是没法呆了,出国深造成了她唯一的出路。而现在房锐却要断了她这条路,她怎么甘心。
房锐看着她倔强的脸,冷冷一笑:“怎么,不服?你有什么不服气的,那设计本来就是左宁薇的,现在不过是让你物归原主罢了!张佳佳,若非这个案子已经给贺老过了目,定了下来,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易过这一关。”
语毕,他轻蔑地扫了两人一眼,下了最后通牒:“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有一点,必须让左宁薇撤销起诉,否则,你们俩都等着吃官司吧!”
说罢,直接起身,看也不看二人,头也不回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接着很快就响起了张佳佳难过的哭泣声。
钱文森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烦躁地瞥了张佳佳一眼:“你能不能不哭了?哭有什么用,能解决问题吗?”
张佳佳揉了揉眼睛,狠狠地瞪着他:“钱文森,我弄成这样是谁害的?还不是你,若不是你色胆包天,打上了左宁薇的主意,哪会出这种事。”
钱文森心情本来就不好,结果还被小情人指责,也跟着怒了:“怪我?你不贪心,没那本事,还天天惦记着出国,想用不光明的手段将别人挤下去,我能拉你上我的贼船?张佳佳,别忘了,无论是当初跟着我,还是算计左宁薇,都是你自愿的。”
张佳佳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双颊因为愤怒,鼓得高高的,红红的,一副恨不得将钱文森一口咬死的模样。
钱文森到底比她多吃了几年米饭,要老练和沉得住气得多。他发泄了两句,很快冷静下来,对张佳佳说:“行了,生气有什么用,想办法怎么解决眼前这个问题吧。你知道房总为何不开除我们吗?”
张佳佳摇头。
钱文森阴险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幽光:“因为他要维护公司的名誉,因为我是罗董事的人,房锐再想动我,也得掂量几分。而你,更简单,因为那张设计图,贺老很满意《桃夭》,你说房总若是现在去告诉贺老,这幅图的设计师另有其人,贺老会怎么想?房锐他好不容易跟贺老攀上交情,他丢不起这个人。否则依房总今天处理沈云峰的雷厉风行劲,你我还能留在这儿?”
张佳佳若有所思:“我们对房总来说还有价值……对了,今天贺老当着房总的面邀请我和房总去参加他与贺老夫人的钻石婚庆祝宴。”
钱文森恍然大悟:“这就对了,我不知道你哪里入了贺老的眼,但很明显,贺老对你另眼相看。难怪刚才房总绝口不提,将这幅设计图的署名权归还给左宁薇呢。”
“署名权?”张佳佳有些疑惑,“这是左宁薇身为设计师所设计的作品,不是应当归属于公司所有吗?”
钱文森一听就知道她是个法盲,便跟她解释道:“著作权法对之物作品有规定,主要利用法人或者其他组织的物质条件承担责任的工程设计图、产品设计图、地图、计算机软件等之物作品,作者享有署名权,著作权的其他权利由法人或者其他组织享有,法人或其他组织可以给予作者奖励。也就是说,公司能用这幅设计图,但设计图的署名权还是左宁薇的。”
张佳佳一听,急了:“不行,若是让贺老知道我弄虚作假,他肯定不会再待见我。”
钱文森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房锐提出让我们去说服左宁薇撤销上诉,于你我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就是他不提,咱们也要去做。只要左宁薇撤销上诉,这件事就只会在公司,甚至只在一部或几个高层口中流传,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大家遗忘掉。否则闹大了,咱们俩声名狼藉,在业界出了臭名,就是离开了升华,又有哪家公司愿意要背着剽窃污点的我们?”
张佳佳越想越觉得钱文森说得对。尤其是想起,今天贺老还有撮合她与那位小贺先生的念头,她的心里顿时一片火热。
若是能进贺家,区区出国深造算得了什么?她连升华珠宝都不稀罕。
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幻想,还喜欢将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一方面想。张佳佳就是如此,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能让房锐拍马屁的贺家,全然忘了,贺翊根本不待见她,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一句。
“可是宁薇这人倔强得很,咱们要怎样才能让她改变主意呢?”提起这个,张佳佳就很头痛。她今天已经跟左宁薇撕破了脸,仅有的自尊都被左宁薇践踏得差不多了,现在碍于房锐的命令和自己的前途,还得抛下颜面,跑回去求她,这是自己找虐吗?想想就很不是滋味,她也有些拉不下这个脸。
看出张佳佳的不情愿,钱文森不屑地撇撇嘴:“是人总有软肋和弱点,你跟左宁薇在一起两年,就不了解怎样才能让她松口吗?”
张佳佳想了半天,有些不大确定地说:“那我试试吧,不过都让我出面了,那你做什么?”
钱文森瞥了她一眼,问道:“你觉得她会愿意见到我?”
张佳佳语结。以左宁薇的脾气,知道钱文森在背后肖想她,她肯定是不愿意见到钱文森的。
钱文森见她认清了这个事实,这才亮出自己的筹码:“你告诉左宁薇,只要她答应撤诉,我给她一百万。”
闻言,张佳佳大喜,左宁薇不过是小康家庭出生,父母都只是普通职工,每月只领那么点薪水,现在有人愿意出这么大笔钱,况且还有公司的奖金和公费出国深造机会,这么优渥的条件,仅仅是换取一个撤诉,傻子才不同意呢!
第二十二章
应该就是这儿了!
张佳佳以手当扇,不停地扇着风,打量着面前这个已经有些年头的小区。她是从公司的通讯录地址上找到这儿来,可谁知道这个小区开发了好几期,出租车停在了一期的大门口,结果左宁薇家在三期。一期与三期南辕北辙,要拐一百八十度,没有捷径可走,只能绕道。
这附近都是小区,除了私家车,很少有出租车过来,因为距离也就两三里路,张佳佳想用手机软件打车,人家司机都嫌距离太近,不愿意接。万般无奈之下,张佳佳只能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三期。
很久没在烈日下走这么远的路了,张佳佳都快累死了,脚后跟也磨红了,她拿起在路上买的矿泉水,灌了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保安室门口,扬起笑脸问保安:“请问,我想去左宁薇家,往哪边走?”
保安往中间第二栋那边一指:“2栋3单元。你是左宁薇她什么人?请在这儿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