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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挺好,林若青接圣旨接得心安理得,等宣旨的人走了以后,她自己还将圣旨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好几遍。还是陈李氏过来见了连忙说:“快收起来,收起来,以后就放在家里的祠堂里头,要留给后人的。”
    家里再富贵那也比不上官方给的尊荣,更别说是皇帝亲自给的了。
    因此林若青原本想随便放在房里的东西就这么给陈李氏拿去震祠堂了。
    陈彦是个极其精明的商人,原本若是说皇帝已经说明白了自己以后政策走向的六分意思,那么等这道圣旨下来以后,无疑就挑明了九分。
    那么往下,陈彦觉得自己也能更加放开了。
    三月里,不仅仅是织布厂又扩招了一批女工,连着陈家商行也宣布另外招收各种工种的女工。之前不少小商户对此还不以为然,可听说皇帝都颁布了圣旨夸赞林氏,当下也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跟着也就也学起了大商户们的作为来。
    这么一来,等到了今年夏天,杭城里之前不少全由男人做的工种,也逐渐有了女子的身影。虽然说现在出来做工的女子还都是些家里生计所迫不得不出门做工的,不少家里小康的还是不太愿意送自家女人出来城里做工,可是状况的确在不断不好。
    同时不少雇工的人也发现之前实在是太傻,不少活短缺人手只能高价雇工,却没想到一样的活其实女子学了也能做,能做工的人多了,那么雇工的价格也就下来了不少,节省了许多成本。
    而就算女子不出门做工,但也渐渐因为开放女性做工尝到了好处。以往大多数女子在非节庆的日子里都不太愿意出门,现在不同了,因为女子在外做工已经不算是什么稀奇的场景,更不说大白天上街了。且官府那边不仅仅是修改了律法,也增加了许多白天在街上巡查的捕快数量,让女人们走在街上也倍感安心。
    林若青从来没有觉得心里这么松快过,原来一些她以为很困难的事,在日积月累的努力下是可以完成的,这给了她无限的鼓舞与动力。
    林若青开始积极了解,现在的情况之下她能够做的努力。
    女人的地位的确相对以前有了一部分的提高,然而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事儿总归是一点点做的,不可能瞬间拔高女性地位,更不可能一下子改变人们心中的固有想法。
    官服那边加强巡逻能解决的只是一部分社会上针对女性的恶意,但这仅仅还是很小的一部分。让林若青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是织布厂里一个女工的遭遇。
    八月,下面的一个管事层层报上来,将一个事情报给了林若青。织布厂的一个女工被丈夫虐打,不敢回家,她丈夫还闹到了厂里逼着让他们交人,此时捕快已经到了织布厂里,说是男人请来逼着他们放人的。
    林若青听了觉得荒唐至极,再详细一问更觉得对方可恨。原来那个女工的丈夫素来是个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主,对家里的事儿不闻不问,现在一个家全靠女工的工钱支撑着,还要时时忍受债主催债。这一回女工被打就是因为拿不出还债的钱,她就成了被撒气的对象。
    而这事儿之所以捅到了林若青这儿,还是因为女工求助的是另外一个女管事,若不是女管事同情,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被带走了。
    涉及官府下面的人不太敢出面处理,林若青恰好在庵堂附近,过去织布厂也方便,干脆就自己亲自过去了。
    等林若青到了地方,事情正好闹得不可开交。
    她的马车在织布厂门口慢慢停下,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里面人的目光,也使得原本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厂里头的管事们是认识她的车的,一下子都觉得主心骨来了,跟着快步走到了车前。
    到时那个闹事的男子很快反应过来,依旧嚷嚷着要他们还人,满嘴还是织布厂拐带了他的妻子。
    因为在他看来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正确的,就算他打自己的妻子,吸家里人的血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不合逻辑的是织布厂这边维护他妻子的行为。
    他底气十足,瘦弱的身材一副猥琐样子。
    第96章
    来时路上翠竹就和林若青说着这方面的事情。
    “我听扶柳说,她们家隔壁住着的一家子, 婆婆和儿子也喜欢磋磨儿媳妇, 时常都是能听见打骂的, 有几次扶柳还见着那女人脸颊肿着出门, 脑门上都有青紫,听说是直接按着人的脑袋撞墙,你说狠不狠?”
    林若青听得眉头直皱,脑袋都跟着疼了起来。
    事实证明现状在改变是一方面,但现状改变起来从不真正容易也是另一方面。揭开一个被长久掩盖着的问题,势必会看见疮口的鲜血淋漓甚至腐烂不堪。只有挖去腐肉才能让伤口愈合。
    林若青缓步走下马车,环视了在场人一圈。原本跨刀已经面露不痛快的捕快也跟着走到了马车前面, 抬手客客气气给林若青行了一个礼, 然后道:“陈夫人, 劳烦您和里头的管事说一句,还请别扣着人,这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还得人家自己回家关起门来说。”
    林若青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样的话, 敷衍了事, 只要这烫手山芋抛给别人就成,也就别管老实人是不是受了委屈。
    “既然是在我厂里做工的,那就和我有关系,这事儿我前后也知道清楚了,不必他们夫妻回家说,能在这外头敞敞亮亮地说清楚了就是最好的, 要不然回头糊里糊涂,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若青的身份到底和在场的其他人不一样,那猥琐男人可以不将其他小管事放在眼里,可对林若青却不敢这样。捕快们就更加了,他们在官场边缘摸爬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哪里会不晓得林若青背后的分量以及厉害关系,对她说出来的话也自然不敢怠慢的。
    被打的那个女工恰好与林若青同姓,她男人则叫王文。
    林氏刚被打过完没一天,脸上身上都是青青紫紫没法看的样子,林若青只瞧了一眼就想狠狠踹上那王文一脚,连着两个捕快见着这场面,也觉得王文颇不是个男人。
    倒是王文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原本还有点怕林若青的,可一见着畏畏缩缩的林氏,一下胆气就足了起来,粗声粗气道:“你还不给我滚出来,现在还长能耐了,知道出来躲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林若青冷冷看着王文道:“你要是再说一句,我立刻让人扔你出去。”
    王文气息一窒,重新笼着衣袖缩起脖子来。
    林氏见林若青都来了,又见王文的怂样,一时有些找到了主心骨的滋味,再看向林若青忍不住就落下了眼泪。
    “夫人,我……”
    林若青道:“别哭,你先将你家里的事情都和我说清楚了。”
    林氏点了点头,又将自己家里的状况给梳理了一遍。王文的爹娘死得早,不过他爹娘能干,死前给王文留下的两间大瓦房,在乡下已经是很让人眼红的了。林氏嫁过去之前原本以为上头没有公婆,家里又有田地,房子更是不愁,那么只要夫妻两个勤快肯干,那什么日子过不好?
    谁却晓得王文这人却是个好吃懒做的,成日不是吃酒就是赌钱,没个两年就将家里的老底掏空了。林氏生了孩子连月子都不能做,第三天就得下地干活,要不然地里头没种就没收成,一家人都得饿死了。王文一天到晚不着家,一回家就是要钱还赌债打人,林氏自己绣花织布只能勉强维持自己和孩子生活,又有王文这样的丈夫,家里哪里还能存下钱。
    她也是毫无办法才在去年来织布厂,好不容易进来了,工钱多了,日子似乎也见到了一些转机,却不想王文知道她有钱了,回来的更加频繁,且更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打人,还扬言就算把她给打死了那也是过阵子便可以再娶一个的。
    林若青听完这些话,再看见那林氏惯常受气的样子,胸中已然不仅仅是气了,更多的是怒火。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律法还很不完善,王文所说的打死再娶也许是稍稍夸张了一些,可并不脱离现实。他在家里把林氏给打死了,隔天只管用草戏子一卷扔到乱葬岗去,对外只要说是病死的,那即便是村民邻里有知道内情的,谁会去报官?就算报官了,那能关多久都不是准数呢。
    毕竟男人打自己媳妇儿天经地义,这可不仅仅是男人在说,这个年代的不少女人都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林若青也不想和他们说废话,因此径直便问林氏:“你想不想和离?”
    林氏一愣,又看了看王文。不过她还没有说话呢,王兴听了这话却一下火冒三丈,他不敢对林若青发火,就对林氏发火。
    “你还敢和离?”王文一边说话一边要撸袖子。
    旁边的捕快也是跟着一起听前面林氏说的话的,此时别提多看不上网文这样欺软怕硬只会窝里横的东西,见他要往前走,立刻便伸手拉住他,厉声道:“干嘛呢?”
    林氏见王文这样,当下有些瑟瑟发抖,觉得自己这回若是跟着王文回去了,说不定要被他打死了。
    “可我,可我和离了以后无处可去,我还有一个女儿……”林氏道。
    她带着女儿,娘家一定是回不去的,如果是个儿子那还方便改嫁,女儿在这会儿可是彻底的拖油瓶了。
    王文听见林氏这么说,立刻觉得自己拿捏住了林氏的要害,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
    林若青不管王文,她道:“你若是无处可去,那便在厂里先住着,你若是想建房,想买房,那去厂里账房那边借钱,以后每个月从你的工钱里面扣钱来还就是,想要自己生活下去的办法很多,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林氏一下豁然开朗,她可从没有想过事情还能这么办。建房子不难,村里头圈块地就成,实在不行去山脚下圈块荒地都没人管的。如果家里没有王文,只有她和自己女儿,日子也还是原来那样,不,应该说要比原来还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呢。
    那原本被王文拿走的钱都可以存下来了,以后的日子该多有盼头?
    林氏面色松动,不过一时还没有说话。
    林若青又问林氏:“你若是想和他继续过日子,那我随你,不过你若是不想,厂里头一定会为你做主,他不愿意和离没有关系,我帮你请状师告去官府,让官府帮你裁定。”
    王文这样的人一最怕地痞流氓,二最怕就是官家的人了,这会儿一听见林若青这样的安排,面色不禁发白起来。
    第97章
    林氏越发犹豫。
    林若青的提议对于她来说自然是十分有吸引力的。可是这个年代,林氏周遭以及她所接受的观念之中, 女子主动提起和离, 那是十分离经叛道的事情。
    然而不和离, 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她娘家人都老实胆怯, 没有人能帮她出头,现在又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如果现在算了,跟着王文回家去了,以后她们母女两个的日子恐怕更加难不说,甚至能活多久都难说的。
    林氏抬起头来看了王文一眼,这一眼里, 她看见了王文的愤怒与憎恨, 以及无穷的贪欲, 林氏瑟瑟一抖,再转过头看向林若青时,眼睛里已经满是拼死一搏的勇气。
    反正前后左右都找不到出路,既然现在夫人开恩愿意从上面拉自己一把, 自己又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林氏颤抖着生意对林若青道:“夫人, 我愿意和离!”
    王文听见这话差点儿厥过去,他没想到林氏还有这样的胆量。
    林若青心里却是大大一松,帮人这事儿最怕什么?最怕就是人家半路反悔了,扭头帮人的反而成了恶人了。
    好在林氏现在还能给得出决心,也没让她白跑了这一趟。
    林若青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几个管事道:“报官, 再请状师,你们多上些心。”
    管事们原本都不知道自己帮着林氏是对还是错,现在听见林若青的吩咐心下便更加安定了,立刻应声下去准备了。
    林若青回程路上回想这件事情,不免还是叹气。
    她无论想多少次,都还是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在这个时代里面,她已经是很幸运的那一个。她吃过什么苦头呢?头前不少时候那些浅浅淡淡的愁绪若真要和现实世界的残酷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成是无病呻吟。
    林若青将头歪在窗户上靠着,目光所及是一片片织布厂所拥有的田地。
    她一开始觉得自己能够做的很少,可又一天比一天发现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其实很多。比如前面在织布厂里,林氏最后看向她时目光里装着的期盼与感激,让林若青也很动容。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一句话,对于很多人来说却可能是影响一生的改变。
    无论是什么时候,有钱有权的人才有行动力和话语权,她既然现在衣食不愁又能做出很多改变,那就不应该袖手旁观。
    林若青越发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
    林氏不会是这样家庭关系里的第一个受害者,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其中求助无门的更是大多数。如果单靠林若青的一己之力,她是很难亲自一个个去像今天一样帮着当面调节劝阻的。
    但是即便不能这样,可也并不意味着她就只能袖手旁观。走官府,请状师,这些许多平头百姓不懂或者不敢做的事情,她大可以让人帮着代劳。
    别说这会儿,就算是千百年后多少普通人都因为不懂法而止步维权啊。
    只不过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帮,又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织布厂里的林氏,林若青可以帮她诉讼,帮她请状师,可如果真要推广出去这么帮,那以后说不定是不止女人和离这类事的。外面可怜人多吗?多得很,如果个个都要帮着请状师,帮着付费用,那这事儿估摸着也无法支撑太久。
    毕竟这天下的不平事又岂止一件两件?
    倒不如,林若青心思一转,觉得可以退一步说,以杭城为例子,其实不少状师并不能滋润生活。真正风光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知名状师,大部分小状师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
    不过只要是状师,那就对宋国的律法了若指掌,这样的话,如果能将两者结合起来,请这么一批状师为百姓无偿解答疑问,百姓若是有需要也可以直接委托状师去官府伸冤。
    如此一来可就算是双赢的事情了。
    想通了这件事情,林若青心情愉悦。回家还没等下马车就遇见同样从外面刚回来的陈彦。
    陈彦原本是直接要进门的,结果听见背后的马蹄声回头时看见了林若青的马车,便立刻转身下了台阶,走到马车前面亲自将人给抱了下来。
    再看见林若青嘴角的笑意,陈彦也跟着笑了出来:“怎么,出去一趟遇见什么开心事儿了?”
    林若青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想通了一个事儿,自然就开心了。”
    她的手在身侧晃了晃,没等晃第三下就被陈彦给握在了掌心,两人的双手被垂落的衣袖遮住,一高一低并排往前面走。
    “我也遇见好事儿了,”陈彦与林若青分享道,“今天下面传上来说是有好几样新发明都的确能够提高效率,有个还和你织布厂有关系呢。”
    林若青歪头看他:“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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