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瞎子的声音自车篷里传来,“越是高深的经文,对天道的阐述就越多,对修行之人德操的要求就越高。这世间有多少好人就有多少坏人,坏人不足为惧,怕的是他们能力超群。”
“师父,留下这些经文的人为什么没有设下禁制,别让坏人练法术?”南风问道。
“问得好!”瞎子抬高了声调,“你当知道,人的心性是会变化的,今日是坏人,明天可能就会变成好人。今日是好人,明天可能就会变成坏人。即便行善之人,其心中也不是一潭清水,亦会有恶念掺杂。便是作恶之人,其心中亦可能有善念潜藏,只是不曾被人唤醒。若是苛求人心至善,怕是普天之下就无人能够修道了,便是那九天之上的仙家,怕是也要打下许多。”
瞎子虽然力求直白,南风仍然无法彻底领会,但他此时要做的就是把瞎子说过的话都牢牢的记在心里,他希望瞎子能逢凶化吉,在以后的日子里对他耳提面命。但他也很清楚,二人很难摆脱林震天的魔掌,瞎子无法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对他进行指点。
“修行法术虽难却有路可走,修心虽难也有迹可循,这世间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分辨善恶,不管是行善还是诛邪都需万分谨慎,不查而善便是助恶,不查而诛等同枉杀。”瞎子说道。
南风重重点头,“师父,我都记住了,以后我如果长了本事,帮助别人之前一定先看看他是否值得帮助,要杀人之前也先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该死。”
“甚好,甚好,甚好!”瞎子连声称赞。
踏雪前行,速度就慢,一上午只走了十几里,中午时分,二人路过一处树林,南风远远的看到路西面的树林里躺着几个人。
“师父,林子里有几个人。”南风说道。
瞎子撩开布帘,皱眉歪头,“有血腥之气。”
南风一听立刻打起精神,但他并不害怕,因为有瞎子在旁边。
距离一近,南风看清了那几个倒卧在雪地里的人,这几个人都是壮年男子,农人打扮,身旁遗落有菜刀柴斧等物,不过这些人已经死了,死状惨不忍睹,不是被砍头就是被腰斩,血液喷的到处都是,肠肚自腹腔流出,堆叠在地。
听完南风对现场的描述,瞎子问道,“他们所用兵器可有利器?”
南风摇了摇头,“没有,有两把斧子,剩下的就是菜刀。”
“走吧,他们并非山贼,只是穷急了的农人。”瞎子放下了布帘。
“师父,是不是林震东杀了他们?”南风驱车向前。
“自然是他。”瞎子说道。
“师父,他一直讨好咱们,是不是为了让您抹不开面子,把经文教给他?”南风问道。
车篷里传来了瞎子的冷哼,“你以为他此举只是为了献媚讨好?以他的修为,要驱走这些农人轻而易举,况且他练的天煞掌,要杀人也不需用刀,他大行血杀之事乃是为了施压于我。”
南风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就开始害怕,“师父,咱们真的找不到帮手吗?”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身为太清掌教弟子之时,攀交之人接踵而至,但此时他们避我如秽,不曾落井下石已经算得上友人了。”瞎子苦笑。
“师父,您到底干了什么错事啊?”南风追问。
“动了心,瞎了眼。”瞎子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悲伤和悔恨。
南风虽然年幼,却知道动心是指男女之情,瞎子的意思应该是指他看错了人,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而那晚林震东曾经让瞎子节哀顺变,说明瞎子死了亲人,前后一连贯,南风得出了一个结论,瞎子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而这个人害死了瞎子的一个亲人。
但这个结论是不是正确他不敢向瞎子求证,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揭别人的伤疤。
瞎子被问到了伤心之事,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南风驾车前行,忽然想起一事,“师父,我想到一个办法,地上有很深的积雪,您可以躲在雪里,我赶着车往前走,把他引开。”
“哈哈哈哈,孝心可嘉,不过你虽然聪明,却终是年幼,你能想到的他都会想到,莫要再想了,好生听着……”瞎子语接上文,再度开始讲说经文。
当学习成为一种习惯,也就不那么累了,一天下来一部洞玄真经已经被南风牢记于心。
南风此前一直待在长安,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出来之后才发现外面百姓的生活比他想象中的要艰难许多,大雪封门,揭不开锅的情况很普遍,为了糊口,有人选择了拦路行抢,但大部分人选择了乞讨,路上不时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挎着草篮藤筐,拉着幼小儿女。
没有比较就没有好坏,见到这些人,南风暗自庆幸自己先前是长安城里的乞丐而不是乡下的乞丐,在城里讨一点,偷一点,糊口总不是那么难,但到了乡野村落,乞讨就变的很困难了,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哪有多余的粮米施舍给别人。
请示得到了瞎子的同意,南风遇到很可怜的乞丐就会施舍点干粮和铜钱,后来铜钱没了,他又开始送金豆子,也舍不得多给,一人一粒。
百家帮一户易,一户帮百家难,金豆子很快也分完了,到最后南风留下了三粒,万一林震东不管饭了,得留着买东西吃。
再度遇到镇子,又有人将二人引去了客栈,这处镇子很热闹,原因是镇子上正在开粥场,给饥民施粥,粥场是一个名为太东的外乡善人资助的。
外人可能不知道此人是谁,但瞎子和南风是知道的,太是太清宗,东是林震东,这个粥场是林震东支持开设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讨好瞎子。
在此之前南风一直认为好人比坏人聪明,但现在他不这样认为了,林震东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方面给二人施压,另一方面又极力讨好,此人的心智计谋当真恐怖。
早起之后二人再度上路,尽管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拦下来,却也只能继续向前走……
第二十三章 事到临头
出得镇子,南行十几里,前方出现了一条河。
“师父,前面有条东西流向的大河,有一里多宽,水流很急,还没有结冰。”南风说道。
“嗯。”瞎子应了一声。
南风说的这么详细是为了提供线索,让瞎子判断能不能趁机逃生,眼见瞎子没什么反应,南风只能把话说透,“师父,如果您不怕冷,可以跳进水里,或许能够逃走。”
“没用的,林震东修为精深,休说只有一里,便是两里之地他也能一跃而至。”瞎子沉声说道。
“他怎么能跳那么远?”南风很是惊诧。
瞎子撩开布帘,斜坐车厢,“大洞修为晋身居山修为乃修行中人最大的门槛,一旦晋身居山,便可运御紫气凌空飞渡,居山修为可凌空两里,洞渊可凌空五里,若晋身太玄,一次借力能够跃出八里之遥。林震东修为直逼洞渊,这一里宽的河道怎能难得住他?”
南风闻言越发沮丧,叹了口气。
瞎子听到他的叹息,出言说道,“你的孝心为师知道,但逃走一途行不通的,以后莫要再想。”
“可是师父,咱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南风很是忧心。
瞎子冷哼过后出言说道,“若我双目尚存,他焉敢如此放肆,他这是欺我眼瞎,行动不便,又欺我失了道箓,不得作法,但那烂船还有三斤铁钉,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他也势必不得全身。”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桥头,桥上无有护栏,桥板上还有积雪,南风下车拉马前行,过桥之后坐上车辕驾车再走。
接下来瞎子传授的是三洞真经,随后是大洞真经,等南风背下了大洞真经,紧接着就是居山真经。
南风背下居山真经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当日傍晚,二人进入山区,初冬时节,天气寒冷,路上无有行人。
拐过一处弯道,南风发现路中央站了一群人,这群人都是武人打扮,手中皆持利刃,为首的一人是个高壮大汉,受里拿着一把厚重的鬼头大刀。
“师父,前面有一群人,有三十多个,都拿着兵器,穿的是练武的衣服,不像山贼。”南风急忙冲瞎子汇报。
瞎子尚未答话,为首的大汉就先开了腔,“站住!”
南风收缰勒马,马车自对方十几步外停了下来。
为首的大汉双手拄刀,高声喝问,“小东西,车上坐的是谁?”
“是我师父,你们是什么人?”南风问道。
“哈哈哈哈,你师父是什么人哪?”大汉大笑发问。
南风一听对方话味儿就察觉到事情不妙,对方好像不是为了拦路抢劫,而是直接冲着瞎子来的。
见南风不答话,大汉冲身边的两个喽啰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喽啰拿着刀冲马车走了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南风展臂拦在了二人和马车之间。
“哎呀,胆子挺大呀。”其中一人怒目瞪眼,右手擎刀,作势欲劈。
南风自然害怕,但他没有躲开,而是闭上了眼睛。
那人没有得到头领授意,自然不会真的砍他,见他不跑,便揪着他的脖领将他甩到一旁,然后与另外一人一起上前,将瞎子自车里拖了出来。
“帮主,真是个瞎子。”喽啰很是兴奋。
那个被称为帮主的大汉皱眉打量着瞎子,看了两眼之后抬起右手捻动着颌下胡须,“不对呀,许天元没这么老啊。”
“可能是戴了面具。”其中一个喽啰伸手去抓瞎子的脸。
瞎子右拳紧握却并未出手,那喽啰抓了几把,疑惑挠头,“没戴面具。”
“难道搞错了?”大汉也很纳闷儿。
一旁一个尖嘴猴腮,长了两撇儿胡子的猥琐瘦子凑到了大汉旁边,“帮主,许天元是太清宗掌教弟子,太清宗法术万千,其中兴许就有易容法术。”
“有道理。”大汉连连点头,转而冲押着瞎子的喽啰喊道,“把那小东西砍了,看他出不出手。”
其中一人离开瞎子,将刚刚自地上爬起来的南风揪了过来,再度抬起了刀,这次是真砍。
瞎子出手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抓着他的那个喽啰就惨叫着飞了出去,想要砍杀南风的喽啰闻声歪头,刚一歪头,眉心已经插上了一支由雪水凝变而成的小剑。
“大胆狂徒,引颈受戮!”南方传来一声怒吼。
众人闻声回头,那大汉见到来人,高声喊道,“林掌门,你来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脑袋已经自脖子上飞了出去,鲜血自腔子里狂喷而出。
不等那些人回过神来,林震东已经二度出手,他手里拿的是抢来的单刀,横挥竖劈,上砍下撩,痛下杀手,狠辣非常。
南风惊魂未定,跑到瞎子旁边,瞎子杀了二人之后也没有再出手,拉着南风的手站立车旁。
林震东出招速度极快,南风看的眼花缭乱,不等他定睛看清,战斗已经结束,数十具尸体扑伏于山路各处。
林震东反手将单刀向二人抛来,南风误以为他要冲二人动手,刚想呼喊,那单刀已经自二人身边疾飞而过,将瞎子先前震飞的那个喽啰贯胸钉死。
将人杀光之后,林震东快步走了过来,到得近前蹲下身关切的冲南风问道,“小道长,可曾受伤?”
南风还没有回过神来,闻言茫然的摇了摇头。
林震东直身站起,冲瞎子拱手说道,“绿林中人良莠不齐,林某坐掌魏国武道龙头,有失察之过,还望真人恕罪。”
“林掌门言重了,”瞎子抬手回礼,“这一路上若非林掌门暗中保护,我们也不能走的这般顺利,还有这马车衣物和那盘缠饮食,林掌门也都是费了心的。”
林震东叹了口气,“惭愧,惭愧,林某有求于人,便是做的再多,也终是落了下乘。”
瞎子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林震东又道,“林某刚刚得知敝门遭遇变故,亟待林某回去处理,林某知道先前所求强人所难,但林某也确有苦衷,这魏国武林并不平静,那紫光阁的李朝宗敛财聚众,早有谋反之心,绿林中人多有受其蛊惑者,李朝宗前些时日已晋身紫气洞渊,林某怕是震他不住了,这兵戈一起,苦的又是黎民苍生了。”
林震东说完,瞎子皱眉不语,良久过后出言说道,“三清各宗的经文不尽相同,林掌门便是得了太清的太玄真经,怕是也不得通用。”
林震东接口道,“真人所言极是,但林某从未想过尽得太玄之妙,只求悟得几分,修为略有精进,不输于李朝宗便心满意足。”
瞎子点了点头,“兹事体大,容我……”
林震东打断了瞎子的话头,“实不相瞒,小女昨夜遇害身亡,林某急于回去追查真凶,还请真人怜悯慈悲。”
瞎子沉吟良久点了点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见瞎子点头,林震东大喜过望,“前方十里有间草庐,林某先去打扫清洁。”
瞎子点了点头,“我们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