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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贞道:“我想看看你在不在。”
    杜箴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这些天虽然要出去办事,但每天早晚都必然要到门口来看看,也是怕自己是做了白日梦,根本没有你这么个人!”
    两人相对而立,都有些尴尬,却又都有些好笑,还有一点点心酸:没办法,被抛到这几百年前的明朝来,还能相遇的机率实在太小、太小了,小到即使他们曾经在一起交流认识,但回去后激动退去,冷静想来,仍然害怕那是思乡情切,给自己造的一个幻觉,真实的他们,都已经疯掉了。
    万贞自嘲的一笑,道:“还好,不是做梦。”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会儿杜箴言才叹了口气,道:“走吧!我把整件事都梳理了一遍,做了份资料,咱们好好的参详一下,看能不能找准方向。”
    万贞点了点头,也从车上拿出自己的记录本,跟着他一起进了后院。
    杜箴言来明朝的时间比她久,适应得比她好,准备周全,居然考虑到了她的女子身份在这里不同于现代,长久的跟他相处会惹人非议,不知从哪里弄来两个三四十岁的聋哑仆妇在三清殿后的小花亭里侍候,介绍道:“这是徐妈妈、丁妈妈,都跟着我有六七年了。清风观虽好,到底不宜商议机密事。我已经在京师置了两个毗邻的院子,装修好后分一个给你,你要是有信得过的人,就托人照顾。要是没有,往后就让这两人帮你照应些。但她们不识字,能力有限,除了吃喝清扫,你别给她们下别的命令,她们不懂。”
    万贞琢磨了一下,问:“不识字,那她们能读唇语吗?”
    杜箴言乐了:“各地方言发声大不相同,统一的普通话还有可能猜出点儿,但现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出这种高级人才?”
    万贞也有些好笑,道:“没办法,宫廷里到处都是坑,有被害妄想症了。”
    杜箴言将他准备的文稿拿了出来,道:“咱们还是先讨论回家的事。关于我们为什么会穿越,上次已经讨论过了。现在要确定的是,穿越既然是一种机率极小的事,那么我们一起落入明朝,时间还分先后,这其中也必然是有原因的,你觉得呢?”
    万贞点头同意,她来到这里后,是梦见过原身的,并且原身对双方灵魂互换这事不止没有排斥,还很积极的融入到她的生活中去。当她与原身交谈的时候,对方还特别淡定的鼓励她在明朝兴风作浪。
    如果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思想交流,她来明朝肯定不是意外,而是预谋。问题是预谋者之一的原身已经跟她互换到现代去了,没法找;而目前的大明朝,若说真正表现得与她有特殊缘分的,只有一个:小皇子!
    但她来到明朝的时候,小皇子还没有出生呢!小皇子的异常,倒有可能是她穿越过来引起的反应,所以这个嫌疑也不成立。万贞左思右想,道:“杜箴言,如果说我们来到明朝,有时空标识点的话,我这身体的原主是看了黄霄道人一派的幻术,然后就和我移魂了。但是这位黄霄道人,我一直没能有机会跟他面对面。”
    杜箴言皱眉问:“这黄霄道人既然能到太后面前讲法,在道门中应该是有名有号的人物。守静老道为正一派的嫡传弟子,应该对这人有所了解吧?”
    万贞摇头苦笑,道:“这位黄霄道人能为太后讲法,不是因为他道法精深。而是因为他是长安宫的人,孙太后召他讲法,我估计就是个名头,实际上可能与静慈仙师身后之事有关。而静慈仙师在大明身份敏感,长安宫乃是皇家宫观,有禁令不与外界交往。守静老道这里,我探过口风,他连听都没听过道门还有这号厉害人物。”
    杜箴言愕然:“这人物关系有点复杂啊!能解释不?”
    静慈仙师其实是宣宗皇帝的原配,也是孙太后从贵妃登上后位掀翻的那位。本名胡善祥,是锦衣卫百户胡荣的三女,自幼有贤名,因此被成祖选为太孙妃。可再有德行,宣宗皇帝不喜欢也是白搭。
    宣宗以胡皇后无子之名,逼她自上奏章辞皇后之位,立孙贵妃为后。至于胡皇后,则赐号“静慈仙师”,退居长安宫。早先张太皇太后在世时,胡皇后还能得到礼遇,常被张太皇召到清宁宫小住,逢宫宴她的位次排在孙太后之前。
    等张太皇太后崩逝,静慈仙师伤心过甚,一年不到也死了。这里面的事宫里人讳莫如深,反倒是宫外的老百姓闲时喜欢八卦几句,偶尔还同情一下胡皇后。
    万贞一直在找黄霄真人,但方向不对,一直没有找到。直到年前小皇子遇刺的事,让她知道了静慈仙师和长安宫,她才知道黄霄的身份。合着这位是太监出家,被张太皇太后和宣宗皇帝派去照顾静慈仙师的。
    上次小皇子遇刺,长安宫被卷了进来,上下人等死的死伤的伤,活的统统都被下了狱,也不知道这位黄霄道人有没有逃过这一劫。但孙太后曾经通过王婵赏赐过她,命她封口。她出于好奇偷偷探听一下静慈仙师的过往没关系,亲自去接触长安宫的遗属,那就是找死了。
    所以万贞虽然打听到了黄霄道士的来头,却至今为止都不敢轻举妄动,探听长安宫遗属的下落。相比之下,反而是杜箴言更适合去打听黄霄道士的消息,不过也很危险。
    杜箴言却不以为然,道:“比起在现有条件下四处奔波,寻找线索,这点危险算什么?”
    万贞苦笑道:“希望黄霄道人真有用吧!说真的,穿越这种事太过离奇,恐怕要达成目的,需要的力量也非个人所能及。”
    杜箴言看着她笑:“你看,个人力量不能及,老天不就让我们相逢了么?要有信心啊!小老乡!我找了十二年,找到一个你,就不怕再找个十二年!”
    万贞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放松了心情,笑道:“乐观点,可能不用十二年?”
    在没有遇到杜箴言之前,她发疯似的想回去,但一想到回去可能要经过的险阻,就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没有办法,人总需要同伴,才能遇到困难时有力量坚持下去。而真正的能给予支持力量的同伴,必然需要目的一致,志向相同,才能互相理解,互相鼓励,互相支持。
    她虽然能在宫内外收拢包括小福、吴扫金、康友贵他们这一类的人手,驱使他们为她办事,但那不过是因为她能给予他们利益。如果她真正的目的暴露出来,这些人不卖了她就算讲了义气,又何谈支持?
    也只有杜箴言,尽管他们以前从未深交,但因为目的一致,却可以互为支持,相伴同行。
    哪怕这仅仅是精神上的同行,所代表的希望,给予她的力量,就已经足以令她从此再不为寂寞而恐慌。
    她仔细的翻看杜箴言整理的资料,杜箴言却在旁边看着她,等她看完了才问:“你觉得从哪方面着手比较好?”
    万贞凝眉道:“说句最现实的话,我们的地位和权力不够。真正有能力的人,比如说守静老道这种,现在只能帮我们传些信,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他们必定逃得远远地。所以我们真正可以着手的,其实是提升社会地位,有权了才好做事。”
    至于钱财,对于到了古代的现代人来说,是真不需要操心太多。这不是自大,而是人的所见所闻所思,决定人的智慧和眼界,被局限了地域的古代老百姓跟被资讯轰炸后的现代人比起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傻白。
    倒是权力这玩意来自于官职,中国古代从政的都是人精,现代人玩经商手法在古代圈钱容易,混官场,恐怕不够瞧。毕竟从政这种事,很考验天份的。
    万贞的女官身份,影响力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算是碰到了天花板;她现在凭着身份在外面弄钱花用,保护一两个亲戚朋友胡作非为没关系,但想正经谋夺官场上的势力,那是做梦。
    杜箴言摊手:“妹子!你让我弄钱容易,弄权,说实话,难!”
    万贞问:“要不你再考考,弄个举人?我了解过了,举人就有资格谋官,有这基础,我就好走路子,想办法了。”
    杜箴言捋起袖子,鼓了鼓胳膊上的肌肉,问:“我在现代是搞射箭运动的,妹子,你觉得我是读书的材料不?”
    第四十五章 除了你还有谁
    守静老道介绍杜箴言,只称“杜秀才”。要知道这个时代,秀才可不是敬称那么简单,那是实实在在要通过了考验,具备生员资格的读书人才能有的职业标识。
    万贞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同乡混了科举考试,此时听到他自称不是读书的材料,顿时傻了眼:“你不是读书人?”
    杜箴言眨眨眼,道:“我来这里后是读书啊!但资质有限,苦读三四年,又游学五六年,也就是个童生水平。这个秀才,咳……吭……”
    他干咳两声,丢给她一个“你懂的”的眼神。万贞只觉得拳头痒,忍着气问:“不是说科举舞弊极难吗?你是怎么混上秀才的?”
    杜箴言摊手道:“院试过后,提学官还有权利主持补录考试,一称科试,一称大收。我嘛,从大收里混了个资格出来。但之后的举试,那是一省大会,不好混。”
    “不好混,但能混吗?”
    杜箴言道:“这里面的混,就不光是钱财的事了,而是要用官场利益交换。且江浙一向是科考大省,内里动手脚风险很大,一县之尊也不够力,得打通知府以上的级别。我在苏松的钱势虽大,但在那个情境下,还差点火候。”
    万贞轻轻的嗯了一声,一手抱胸,一手撑着下颔,微微瞑目沉思。这是她在现代遇到难题思考的习惯,在大明宫廷里她行事拘谨,但到了杜箴言前面,心神放松,这前世的习惯动作就很自然的出来了。
    她的双眉卧蚕,眼睛线条不必勾画都十分深刻,加上浓密的睫毛和微微上挑的眼角,明艳得近乎凌厉,全无时下女子的温柔婉约,不被这个时代的主流审美认可,但对于杜箴言来说却无一处不令他惊艳,一举一动都令他心跳加速。
    一时间他竟然忘记了原来想说的话,只看着万贞发呆。
    他这目光太过炽热,万贞虽在深思,也感觉他目光灼灼,便抬起头来,疑惑的望他:“什么事?”
    杜箴言与她目光一接,一张蜂蜜色的脸上颜色竟然不受控制的深了许多,虽然强忍着没有移开视线,一双手的手心却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层汗。他本想开个玩笑混过去,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害怕自己会给她一个轻浮的印象,不敢说。
    这么一卡,他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好一会儿才尴尬的打了个呵呵,道:“没什么,没什么……”
    万贞皱眉道:“是什么不好说的吗?咱们要办这种想起来就像天方夜谭的事,那真是有多少力都不够使。你别遇事吞吞吐吐的,不说出来,我不知道要怎么配合你啊!”
    杜箴言连忙摆手分辨:“真没有事!我就是……我就是……看你好看!”
    这话一说出来,他懊恼得猛拍了一下额头,暗骂了自己一声“智障”!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居然没有表现出一点沉稳含蓄的优雅,却活似个没成年的愣头青乱说话。
    万贞也被他这话惊得呆了一呆,忍不住好笑。她一笑,原本显得凌厉的眉眼顿时温软了下来,就像燥热的夏日里忽然刮了一阵凉风,令人全身都舒适了起来,晕乎乎的只想沉醉不醒。
    杜箴言被她笑得又羞又窘,他好歹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镇定了一下,没有因此而落荒而逃,索性看着她,正色道:“真的!我已经足足十二年没有见过咱们熟悉的‘美’了,虽然说得好笑,但是对我来说,在这世间,再不会有比你更美的人!”
    他说得认真,万贞心里的笑意也逐渐褪了去。
    她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就像她曾经吐槽周贵妃管她叫“傻大个”一样,他也遇到了审美不合适的情境——也许是妆容,也许是性情,也许是谈吐,又或是所有的也许综合到一块儿后,导致他在大明朝,也没有遇到过真正让他觉得“美”的人!
    只有她,和他出身于同样的时代,接受同样的教育,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一致,所养出来的气质、习惯、性情都映刻着合乎他审美的烙印,所以他看到她便觉得“美”。
    他看的是她,但又不是纯然的她,还包括了她所代表的、不容于古代社会的现代人的特质。
    而这些正是她在这个社会受人诟病取笑,却又不愿意割舍,也不肯割舍的根本。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谢谢!杜箴言!你也很帅!”
    在这世间,说话不被理解,行事受人侧目,那属于思想上的孤独,说来并不算太过稀奇。还有一种最最委屈的寂寞,是连皮相,也不被认同啊!
    比如她,她这长相以现代的观点来说,无论如何也要算美女,再自恋些,是身材长相无一不美的大美女;可是整个时代的审美都不认同这种美,给的评价都很统一,认为她这是丑。因为这种审美分歧而产生的,实在是世间最肤浅、却也最深刻的寂寞啊!
    因为甚至都不必深入到思想交流那个程度,仅是关于“美丑”的认定,就已经很明确的将她与别人远远地隔离了开来,对她露出了这个时代的不善。
    尽管她可以利用强大的心理建设,一再催眠自己,但这样的寂寞并不会消失,只是藏得更深而已。
    杜箴言叹道:“不容易啊!到这里十二年,我终于又听到有人形容我‘帅’了!哪怕你只是礼貌性客气一下,那也值得我一年不掏耳朵了!”
    这逗逼老乡,当真是帅不过三秒!万贞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被杜箴言这欢快的语气一逗,顿时烟消云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年不掏耳朵?你也够恶心的!”
    杜箴言瞪大眼睛道:“妹子,我这只是形容!形容而已!”
    万贞:“好吧,你一年会掏耳朵的。”
    杜箴言吐血,遇到万贞,不止审美观回来了,被喜欢的女孩子不知不觉戏弄的感觉也回来了。
    两人说笑一阵,万贞又问正事:“说真的,江浙那边科举不好考,咱们就把户籍转到北方来考,行不行?”
    杜箴言愣了一下,脱口道:“我去!古代也能钻高考的地域差别空子啊!我怎么没想到?”
    万贞来了精神:“这个可行?”
    杜箴言琢磨了一下,道:“我这身体世代都是苏松蚕桑之家,没取得秀才功名之前生活范围被保甲制度限得很死,但现在的话说不定可行。”
    万贞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听说科举考试分南榜北榜,北榜要容易很多。而且你来北边,不止考试,还方便我们联系来往,资源整合。”
    杜箴言点头赞同,又递给她一个盒子,道:“这里面是我在北方的几间堂号的印鉴,以前总号在苏松,账目往来不便,我手里又没有能撑起整个北方,还愿意离乡北上的人手。这几个堂号的盈利都很低,现在有你,这堂号就交给你了。”
    双方既然合作,资源整合是应有之义,万贞也不客气,接过来问:“盈利不高,那资产大约价值多少?”
    杜箴言想了想,道:“去年总计七万出头,盈利还不到百分之二十,今年也不知道他们会经营成什么样子。我来北方的次数有限,真正得力的人手又没放在北方,掌柜伙计即使没有偷奸耍滑,但也没有多少积极性,业绩一直上不去。你要是有合适的人手,可以进行人事调整,好好梳理。”
    这个时代借钱出去的计息都差不多是这个数,九出十三归的高利更是司空见惯。盈利不足百分之二十,确实低了。万贞微微沉吟,道:“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置产,最大的财富是宫里的人情关系,还有现在清风观和新南厂囤集的工匠和学徒,另外我现金流富余。这和你北方的堂号,有什么能互补的吗?”
    杜箴言道:“最互补的当然是人情关系啦!我在北方的堂号,因为在京都没有根基,只能低价在通州、大兴等地低价出货,不敢入京。以你在京中的身份,把货运进来,盈利最少也翻倍。”
    万贞点了点头,道:“行,那咱们写个合作协议,组个控股公司吧。”
    杜箴言洒然一笑,道:“不必了,这几个堂号给你吧!我的主业在南方,人手也在南方,北方其实使不上力。全都给你,才方便你做安排。”
    皇室一年的金银花用也才一百万两,七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饶是万贞再不看重钱财,这时也忍不住吃惊的问:“你说什么?”
    杜箴言道:“一个机构想要高效率运转,总裁权限必不可少。全给你了,你才好整顿运营啊。”
    万贞居然也有些不知怎么说好了:“不是,我是指……我们这才见面两次,这么大的资产,你就给我了?”
    杜箴言反问:“不给你,我还能给谁?”
    万贞哑然,杜箴言将盒子往她这边又推了推,叹道:“虽然我们才第二次见面,但你就像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除了你以外,能和我相伴、同行、互相理解的人,还有谁呢?”
    第四十六章 越来越多八卦
    一个相同环境,受相同教育,基本价值观相同的人,和自己一起生活在另一个完全与他们三观不合的地方。外部环境本身就已经足以推动他们互相靠近,互相信赖,甚至于互相依恋。
    这种天然的亲近,实在让人很难拒绝,即使万贞不是什么经历都没有的小姑娘,面对这种感觉时,都有些晕乎乎的。这种状态,直到回到宫里,也没有完全消失。
    周贵妃这段时间一直在孙太后这里下功夫,万贞几天没留意,她居然又说动了孙太后允许她时不时来回她做月子住的暖阁里小住,方便小皇子过来时,她能就近陪伴。
    她原来自矜身份,虽然对孙太后保持恭敬,但对仁寿宫的宫人却不怎么瞧得上。但这次住回西暖阁后,态度大变,居然舍得丢下架子笼络宫人。她再不得宠,也是正统皇帝的贵妃,皇长女皇长子的生母,宫里什么好东西都少不得她那份,遇到恩赏,还得加倍抚慰。因此身价之丰厚,整个内廷恐怕除了皇帝皇后孙太后等廖廖几人外,没有谁能比,手头钱财一洒,没几天仁寿宫对她的非议就绝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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