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这人刚才昏睡时也就罢了,现在清醒了哪可能好意思上来。
果不其然,玄卿像一瞬间僵硬住了,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道:“你是白虎神兽?”
刚才白景阳一小只的时候,还不算明显,可能会被人当成小猫崽子,但现在变大后,除了脑袋还有些幼崽般的滚圆,体型完全是一只高贵威猛的白虎了。
“嗯……算不上神兽啦,我爹说我只是返祖得有些厉害。”
“原来如此。”玄卿绷着脸,上前揉了揉白虎崽毛绒绒的圆脑袋,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掩藏在发丝里的耳根也开始泛红。
他忍不住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居然被一只幼崽照顾,还驮了一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走吧,不用担心,我会跟上你的。”
“那好吧。”时间紧迫,白景阳也没空再捉弄人,撒开腿就向黑色大山的方向飞快赶去。
至于玄卿,这个来历神秘的妖怪,竟然没有说大话,光用人形就能赶得上白景阳撒开四条腿狂奔的速度,甚至脸不红气不喘,看起来游刃有余。
顷刻间,两人就回到了黑山山腰处。
这山的情况看起来更糟糕了,到处都是裂开的深壑巨缝,原本生长的几株稀稀拉拉的矮杉早已经不见,被吞噬掉入地底,暗红色的岩浆四溢,如无情残忍的收割者,肆意横冲直撞地破坏、毁灭一切生机。
上方的天空被滚滚黑烟所笼罩,满目猩红,同时伴随着电闪雷鸣,仿佛置身于恐怖炼狱。
白景阳收起脸上表情,严肃地探查起这座山的情况,可以说非常的糟糕,非人力所能制止。
“怎么样,你发现了什么没?”
玄卿伸出手掌,附在焦黑的土壤上,片刻后起身,淡淡地说道:“这山成精了。”
“啊?真的成精了啊?”
白景阳有些惊讶,他靠着系统才有了这么个猜测,没想到玄卿仅仅是摸了下地面,就能这么笃定地说出推断,看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妖。
“嗯,这山妖应该是不想活了,正自我毁灭。”玄卿冷冷的语气中难掩轻蔑,“放弃生命,是最懦弱无能的选择。”
“那有没有办法阻止他?”白景阳焦急道。
“一个人若是真的一心求死,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可他闹自杀的动静这么大,山脚附近的村民怎么办?”
“所以说,这种人才是最恶心的,活着浪费天地灵气,死了还要祸害他人,连找个没人的地方丑陋地死去都不知道,还真以为这世上少了他,会有谁伤心流泪不成?哼。”玄卿冷哼一声,一反常态地毒舌道。
白景阳倒吸一口凉气,暗忖不愧是蛇妖,可以说是非常擅长喷洒毒液了。
突然“轰”地一声,玄卿脚下喷出了一股滚烫的岩浆,连万念俱灰,一心忙着自杀的黑山都被他说到恼羞成怒,气到想要杀人放火了。
玄卿拉起一旁的白景阳急忙躲避开岩浆的攻击,然而刚躲过第一道,很快周围的土壤下,又接二连三地喷出三四股,同时向目标袭去,一副不宰了对方不轻易罢休的架势。
“雕虫小技。”
玄卿带着白景阳信步闲庭般地在火山熔岩中穿梭,看起来游刃有余,两人连衣角都没被烧焦半块。
短短片刻光景,白景阳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隐隐有崇拜的光芒闪烁,自己莫不是阴差阳错抱到了一根粗壮的金大腿?这逆天的运气,看来那颗秘制大还丹没有白浪费。
“找到了。”
玄卿眼神倏地一亮,一挥衣袖,放出铺天盖地的寒气,瞬间冻住了那些嚣张狂妄的暗红色熔浆。
随即伸出右臂,探入地下,竟从里面活生生揪出一个冻僵的漆黑男子来。
是的,一个全身黑漆漆,墨发黑袍,只有脸和手是极度苍白的男人,全身被冻得动弹不得,就剩下俩大眼珠子能转动。
玄卿抿了抿唇,不悦地挑剔打量着他,觉得这倒霉山妖的造型跟自己有些雷同,但再仔细观察下就能发现,对方的黑袍就是块普通的衣料制成,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没洗,不仅破破烂烂,上面一点防御性符文阵法都没有,头发干枯毫无光泽,身材瘦削嶙峋,皮肤也是难看的惨白。
总而言之,不过是低级的假冒伪劣产品,跟自己一点可比性都没有,也就一双眼睛长得比他大了点,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男人的魅力又不靠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来展现。
这时,白景阳假装镇定地上前问道:“请问你是叫黑山吗?”
赶紧告诉他,这次没搞错人!!如果又错了,那么这次主线任务真的药丸。
“…………”黑漆漆的男子一言不发,只是睁着了自己的大眼睛怒视着他。
呃,这样冷场的画面让人莫名有些尴尬啊。
白景阳求助地望向玄卿,眼神中满是期盼。
大佬,现在该怎么办?
玄卿似乎被他可爱的眼神取悦到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应该刚才不小心把他嗓子也一起冻住了,我现在就给解开。”
说完,打了个响指,对方立刻大喘了一口气,整个头部都能动了。
黑漆漆的男子抬头,愤怒地看向一脸道貌岸然的玄卿,信你不是故意的才有鬼!
他开口恶狠狠地说道:“没错,是我,你们究竟想怎样?”
第9章
黑山的话音刚落,玄卿就一言不发撩起袖子,将他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拳拳到肉。
“打一顿,就听话了。”
“卑鄙,无耻……”黑山气若游丝地骂道,打一个无法反抗的人算什么本事?
玄卿淡淡道:“我没有使用灵力。”
意思是,他已经非常手下留情了,如果用上灵力的话,就绝不止现在这种程度了,哪还能张得了口说话?
更何况能让玄卿大帝屈尊降贵亲自动手教育的人,屈指可数,不过一只小小的山妖,不为此感激涕零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出言不逊?
“看来还没领悟。”
一顿不够,就打两顿,两顿不够,就打三顿,打到最后,总是能明白他苦心的。
热心肠的玄卿就是这么乐于助人。
目睹了这场单方面殴打的白景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稳定了下情绪,最后维持在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而又温和淡然的表情上。
这个心理素质可以说是相当神奇了。
黑山这时候已经非常老实了,肉体和心灵上留下了双重阴影,乃至今后数百年间都对玄卿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质疑,哪怕甚至是无意间对上对方一个稍显冷淡的眼神,都会下意识地打个哆嗦。
白景阳蹲下身,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安慰他道:“你别害怕,我们就是想关心一下你的心理健康问题,生命如此美好,为何年纪轻轻就想不开?”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黑山:“……”
“成精不易啊,一座属于无机物的山能得到机缘,修炼化妖就更是万年难得一遇,何不珍惜?再说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选择自杀是最愚蠢的办法,你不如困难说出来,指不定我们能帮你解开心结呢?”
黑山抿了抿嘴,一脸的抗拒,摆出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然而还没倔强个三秒,就被玄卿瞪了一眼,立马悲愤地想起自己受制于人的现实,别别扭扭地开口说出了他的故事。
原来黑山自千年前就诞生了灵智,开始修炼,但他成功化形还是这近几十年的事情,所以算起来,他还是个年轻的心智算不上成熟的少年妖精,感情稚嫩却拥有千年的妖力。
如果不是遇上年份更悠久的玄卿,恐怕谁都在他手上讨不了好。
一个单纯的新生妖怪,配上高深的妖力,这无异于一个稚童,却手握着四十米的长刀,肆无忌惮且不受控制,一不小心就容易酿成大祸,为害一方。
但黑山和那些冲动性格火爆的少年妖精们不同,他的诞生起源于人们种种的负面情绪,是千百年间无数来此自杀之人内心的阴暗面所滋生,所以他性格比较阴郁孤僻,情愿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阴暗处发呆,也懒得跑出去找新奇找热闹看,对一切未知有趣的事物也都很难产生兴趣,更别说去人类的地盘为祸作恶了。
总而言之,黑山算是个比较丧的死宅妖。
一尘不变的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
以往来这里自杀的多数都是食不果腹的孱弱老人,近些年附近百姓虽然生活变好了,但意志薄弱的轻生之人仍旧不少,只是多数从老人变成了四肢健全的年轻人。
这些人多是为情所困,为命运不公所束缚,生活中遇到了挫折,不想着如何去解决去克服,却想着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干干净净,却不想还有地狱轮回,前世今生。
黑山对这些人跑来自己身上寻死觅活的行径,向来是不关心不在意的态度,甚至对他们的故事和遭遇丝毫没有兴趣。只知道这些死者的负面情绪有助于他的修为,而尸体则会被他转移埋到一棵最爱的杉树底下,化作改善土壤的肥料。
可以说是相当冷面冷情,毫无同情心了,但比起那些满身阴暗和负面情绪的成年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小的孩子。
一个粉嫩娇软的小女娃,就这么坐在他的身躯之上,揉着眼睛,嚎啕大哭,充满着求生的气息。
于是,黑山第一次在人类面前现了形。
他迟疑着一点点向小女孩靠近,步伐有些犹豫,甚至是不知所措的。
很快,小女孩也发现了他的身影,抬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好奇地盯着他,停下哭声,用力吸了吸鼻涕,突然叫了声“大哥哥”,一下子扑进黑山的怀里。
那一刻,被一个绵软的小生命砸中,黑山只觉得自己瞬间就沦陷了,原本冷硬漠然的眼神也不自觉变得温柔了起来。
就这样,黑山当起了奶爸,心甘情愿地担负起了抚养这个名叫阿慈的小姑娘的责任。
根据小阿慈迷糊又断断续续的语句推断出,她的父母应该是遭遇了什么的不测,双双意外亡故,周围的几户恶邻为了贪图她父母留下的房子和家财,竟合谋将她悄悄丢到了这座出名的有去无回的死亡之山,任由她自生自灭。
黑山耐心地听完小阿慈的叙述,拼凑出整个故事,顿时心生怒火,暂时安顿好小姑娘之后,亲自去了一趟她以前住的小村庄,替她狠狠报复了那几户恶邻。
还顺手从那几户恶邻家里,拿了些可以给小姑娘用的食物、衣服和生活用品回来。
但往后,要饲养一个小姑娘总不能每天都跑人类那儿去偷东西吧?黑山自认为这点底线,他还是有的。
饲养小姑娘,必须亲力亲为。
于是,黑山砍掉了他辛辛苦苦改善土质,养了几十年心爱的大杉树,给小姑娘造了个漂亮的小木屋;绞尽脑汁挖沟排土,从千里之外引来干净的湖水,给小姑娘在屋前做了个可爱的小池塘;最后移植来别处的土壤,种花种菜栽竹林,给小姑娘住的房子周围打扮得舒适整洁且又清新幽静,别有一番风味。
原本整个黑漆漆,寸草难生的黑山,竟多了一块幽静美丽的小天地,犹如西方神话中冷硬的冥王为他抢来的新娘,耗费无数神力在永无阳光的黑暗冥府开辟了一方鸟语花香,美如天界的仙境,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而第一次饲养小姑娘的黑山,比冥王付出的更多,不善交际的他,甚至愿意为小姑娘改变,融入人类社会,靠做工来赚钱,给小姑娘买好看的新衣服、玩具和小点心,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就这样,他尽心尽力养了小姑娘十三年,将她养得精致漂亮,一双手葱白如玉、白皙粉嫩,一看就是从不干活的手,虽不像大家闺秀般娴静大方,却也满身灵气,令人一看就挪不开双眼。
十六岁的阿慈姑娘长得娇俏又心地善良,有一天她在山脚捡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锦衣公子,从没给黑山洗过一件衣服的她,却自愿亲手照顾着这位英俊的陌生男子。
然而,从不做事干活的阿慈笨手笨脚,不小心还扯到了锦衣公子的患处,令他身上的伤又加重了几分,最后还是黑山无奈地接过手,帮他清洗伤口、上药、换衣。
等锦衣公子清醒后,向来不喜与人打交道的黑山就再也没在他面前出现过,留下阿慈姑娘和他说话聊天,黑山只负责在背后默默地煎药、煮饭。
十几天后,锦衣公子的伤好差不多了,他的手下也找上门来,顺理成章地将这个有些恋恋不舍的主子接走。
又过了一个月,阿慈姑娘的叔叔婶婶突然找上门来,据他们所言,当年这两人在外地经商,不知哥嫂出了事,现在好歹赚了些钱回来,几经辗转,终于艰难地找到哥嫂唯一留下的侄女,希望能带回去好好照顾,以弥补这些年来的遗憾和愧疚。
并且婶婶还明确指出,她侄女大腿上有一块兔子形状的胎记,描述地跟阿慈身上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她小时候喜欢吃板栗饼这样的小事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完全一致。
听完后,黑山神情有些恍惚,头也晕乎乎的,满脑子只剩下一个问题,他养了十三年的小姑娘,难道这么快就要离开他了?
以前他还曾想过,小姑娘的寿命这么短,百年之后,他该有多伤心,多难过,会不会心痛死,却没想到分别竟来得如此突然,快得令他猝不及防。
黑山心想,他可是威震一方的千年大妖,凭什么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说了几句话,就要带走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