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司远轻应了一声,面上的表情有些冷,随即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和母亲崔红渝隔着一段距离。
崔红渝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淡漠的态度,视线又重新回到了硕大的电视机屏幕上。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一个娱乐新闻节目,一个身材高挑的明星似的人物被人海簇拥着,看样子似乎很受那些粉丝们的欢迎,场面十分火爆。
她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从水晶茶几上的水果盘里随手拿起一枚鲜红的樱桃,放到了涂着唇脂的口中。咀嚼了一会儿,然后抽出纸巾,吐出桃核,扔到了纸篓里。紧接着拿起湿巾,细细擦拭着染着大红豆蔻的手指。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高挑而又冷艳的女人,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呵,这种女人,也就只能趁着年轻的时候赶紧捞点钱。命运好点了或许还能入了哪个金主的眼,勉强嫁入豪门,时运不济的也就只能艰难度日了。”
司远的视线投向电视屏幕,播放的正是昨天下午他在机场里见到的那一幕,下方的字幕上赫然写着,“国际超模楚落阔别十年后,重回祖国怀抱”。
司远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淡淡地从电视屏幕上移开,“您今天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的吗?”
崔红渝见他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顿时来了火气,“你就是用这种语气跟长辈说话的吗?!对了,我倒是忘了,你现在的公司做大了,也涉及娱乐这块了,是不是说到你痛脚了?”
司远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果您今天叫我回来,只是为了谈论我公司业务的话,对不起,我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恕我不能奉陪。”
崔红渝看着儿子决然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又气又怒,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厉声喊道:“司远,你给我站住!”
司远的脚步停下,但是却并没有转身。
肖姨看着母子两人这种剑拔弩张的架势,赶紧从厨房里出来,走到崔红渝的身边,给她顺着气,小心翼翼地安抚道:“太太,大少爷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您就不要生气了。”
崔红渝喘着粗气,怒极反笑,“回家?你看看他这个样子,眼里心里哪里还有这个家的存在?如果不是我昨天给他打电话,提醒他今天是他弟……”她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生硬一顿,神色也变得有些忧伤起来,“如果今天不是他弟弟忌日的话,他哪里还记得回这个家啊!”
崔红渝想到年幼早逝的小儿子,看着站在面前和自己离心的大儿子,一时间伤心不已,竟是哭了出来。
司远回过身来,看着抽泣不止的母亲,神色亦冷亦悲。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声线低沉,透着几分冷凝,“关于司遥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倒是您,在自己儿子忌日的前几天,还特意做了美甲,想来也不会有多么伤心的。”
他说完这句话,拿起公文包,毫不留恋地开门离开了。
崔红渝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想到他刚才的那番话,然后怔怔地垂眸看着自己涂着艳红色豆蔻的指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许久之后,她猛地一下扎到沙发上,埋头哭了起来,跟站在一旁左右为难的肖姨诉着苦,“你说,我跟他爸爸这些年把他拉扯大容易吗?可是,自从小遥没了之后,他就对我们起了怨心,怪我们当初不该把小遥丢在老家,更怨我们没有追查小遥出事的真相。可是……可是,我跟他爸爸也难啊!当时我们正在事业的上升阶段,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管这些事啊?我们这么努力拼命,不还是为了能让他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吗?你说,我们真的做错了吗?”
崔红渝一边抽噎着,一边跟肖姨吐着苦水。
肖姨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主人家的事情,她还真的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在她看来,家庭和睦,幸福团圆才是最主要的,其他的,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不过,想归这么想,她还是劝慰着,“等有一天,大少爷他自己当了爸爸,就能理解您的苦心了。”
只是,看着大少爷那副不苟言笑、面无表情的样子,应该不是讨女孩子欢心的类型。他虽然面相不怎么讨喜,但是心地善良,将来肯定会对自己喜欢的人疼爱有加的。就是不知道将来哪个女孩子能透过他的表象,看到他那颗柔软的心。
想到这里,肖姨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楚落一个人来到墓地里,时隔十年,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再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墓碑。和别的墓碑不一样,它的周围满是苔藓和杂草,上面堆积了厚厚的灰尘,可见,这十年来,鲜少有人来打扫。或者说,这座墓碑,连同里面躺着的人,全都被人遗忘在了角落里。
楚落将墨镜摘下来,那双如水的瞳眸中似乎氤氲着水汽,眼眶有些泛红,和她淡漠的气质相比,有一种诡异的惊艳感!
她缓缓地蹲下身子,伸出手,白皙娇嫩的手指有些颤抖,轻轻地抚摸着满是尘埃和苔藓的墓碑。很快地,她的手上被弄脏了,她却毫不在意。
倏然,一直在眸中打转的泪水悄然滑落,顺着白皙妩媚的线条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上。她无声地哭泣着,眸中有自责,有怀念,更有伤痛。
盯着已然面目全非、看不出原貌的墓碑,楚落心中的痛苦再也压制不住。她双手用力地拂拭着碑上的尘埃,要将它擦拭干净。白皙的肌肤和粗粝的墓碑形成鲜明的对比,渐渐地,她的双手失去了原样,和脏兮兮的墓碑融为一体。
她娇嫩柔软的手心被粗粝的石碑摩擦着,划出一道道伤口,殷红的鲜血慢慢渗出来,缓缓滴落,落到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消失不见。她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依旧不管不顾地擦拭着墓碑上的苔藓,和周围的荒草做着斗争。
终于,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这座坟墓才展露出了原来的样子。
楚落看着墓碑上有些泛黄陈旧的照片,缓缓地跪了下来。那双布满伤痕、脏乱不堪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照片上的男人,眼泪扑簌簌地流个不停。
“爸爸,对不起,女儿不孝,隔了十年才来看您,您肯定在心里怪女儿了吧!”她泪眼朦胧,面上满是自责和伤痛。
“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想您,也一直都在自责,如果当初不是带我去游乐园的话,或许……”楚落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我们一家人还好好地生活在一块儿。您不会冷冰冰地躺在里面,妈妈也不会一直睡着不醒,还有哥哥……”
“虽然当年的那起车祸,警察判定为意外,但是,您向来谨慎认真,刹车失灵这种事情怎么会之前没有察觉到呢?”楚落的表情有些严肃冷凝,眸子氤氲着水汽,两扇睫毛不停地扇动着,泪珠悬而欲坠。这个样子的她,竟有一种凄艳的美丽。
“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爸爸,您放心,我也绝对不会让毁了我幸福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我跟妈妈这十年来被迫流离失所,已经够久了!我发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也让凶手尝一尝失去最为重要的东西的痛苦!”
楚落凌厉冷傲的神情渐渐收敛起来,面上透着悲伤,“爸爸,您和哥哥在天堂里一定要保佑妈妈早点醒过来,这样,女儿才不会感到那么的孤单,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妈妈可以依靠。”
楚落就这样双膝跪在地上,和照片上英俊温和的父亲说着话,把这十年来所有的苦楚和委屈全都说给父亲听。此时,她终于可以不再伪装自己,不用维持着那个坚强骄傲的形象,而是可以像一个孩子一般,躲在家人的怀抱中寻找慰藉。
司远主持完公司会议,一边朝着办公室走去,一边跟身后的助理王成浩交代着这几天的工作安排,“这周六下午两点,我跟安泰的刘总有约,你到时候安排司机去紫竹苑接我。”
王成浩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然后想要开口,“对了,老板,刚刚……”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两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前,还不等他上前推开门,司远已经自己把门推开了。
司远看见办公室沙发上坐着的人,浓眉下意识里皱了一下,饱满的唇瓣微微抿着。
王成浩见自家老板似乎有些不悦,暗暗懊恼自己刚才嘴不够快。
司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人,对着身后的助理说道:“你先去忙吧!”
司远走到沙发前坐下,对着坐在旁边的中年男人开口,“爸,您怎么来公司了?”
司起良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我要是不来公司的话,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你啊!”
司远给司起良斟了一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缓缓开口,“是不是妈又跟您说什么了?”
司起良见他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大儿子小的时候听话可爱极了,谁见了都得夸他一句“懂事”。可是,自从他弟弟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他就跟自己的关系生分了,就连性子也变的冷淡疏离,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跟你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弟弟,这才让他……”司起良说到这里,略带沧桑的脸上露出些许的伤怀和心痛,“可是,司远,你要知道,我跟你妈妈也是有苦衷的。当年,我跟你妈妈白手起家,比别人不知多付出了多少倍的心血,才能让事业渐渐稳定下来。照顾你一个人就够让我们费心的了,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再照顾小遥了。他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跟你妈妈也很难过,这么多年来,我们也都在自责。”
司起良那双和司远非常相似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神情悲切懊恼。
司远垂眸看着地板,眼睛里的情绪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看不清情绪。他沉吟了一瞬,唇瓣微启,声音有些低哑,“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司起良知道他依旧不肯原谅自己,神色更加的落寞了。
很长一段时间,父子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茶几上的茶壶里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有些尴尬。
许久之后,司远率先打破沉默,“您今天到这里来,应该有事找我吧!”
司起良抬眸看了司远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和,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情绪,组织语言说道:“明天,我跟华昌实业的苏总有个饭局,到时候你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