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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眼,”沈南逸说,“叔叔累了。”
    第三十九章
    魏北觉得沈南逸这老混账极其恶劣。
    昨晚突然来访,吓得魏北不敢出声。两人挤在一个帐篷内,沈南逸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半张脸的神经完全僵硬,禁不住发热。索性光线实在晦暗,魏北觉得自己那脸已红到不行。
    沈南逸甚至没多做什么,仅仅是搂着他,真就睡了。熟悉的拿破仑之香绕在鼻尖上,魏北咽口唾沫,撑不住浓浓睡意。
    这是近段时间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尽管魏北唾弃自己没拒绝,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在沈南逸的怀里相当踏实。
    果真还是习惯作祟。
    早间醒了,身侧已没人。帐篷拉链紧闭,要不是睡袋里留有极淡的香水味,魏北会认为昨晚只是一场梦罢了。
    他穿好衣服钻出帐篷,抬首便看到不远处围了一群人。中间那人高大英俊,手里夹着烟,姿态潇洒随意。除了沈南逸还能有谁。
    魏北冷眼,开始穿鞋。他埋着头想,按照以前的套路,他需要和沈南逸互相装作不认识。想到这儿,又是一阵不甘酸楚,谁叫拥有远见卓识且迷人的“前辈”,总令人心生仰慕。
    他其实挺羡慕那些旁观者、无关紧要的人,他们总能毫无顾忌地站在沈南逸身边,全心全意表达自己的敬仰。
    王克奇叫人给沈南逸单独搭个帐篷,就在魏北斜前方不远。魏北刚从帐篷里露出脸,沈南逸便看见了。发丝软软地搭在额前,魏北最近瘦了,下颌线清晰明朗,整张俊脸瘦削到有些刻薄。
    拍戏的日子不比在家,以前魏北为了照顾沈南逸,做菜都得变着花样来。营养均衡搭配,自己也跟着吃得不少。
    这个月基本在吃盒饭,虽然比起一般的套餐好得多,但还是很难吃。王克奇常说这种“工业餐”没有灵魂,倒是他的体重没见下降,吃一碗添两碗。
    沈南逸果然没有和魏北说话。年轻人感觉一道热烈的视线照过来,下意识抬头。等他们对上眼,魏北心底震动还没散去,沈南逸就撇开了。
    原来不是梦,魏北怔怔地想,这老东西真来了。
    思绪胡乱飞,跟头发似的缠在他心头。怎么梳理都是一团糟,又脆弱又韧性十足。直到今日的戏份开拍,魏北才强迫自己集中注意。
    十月末的天山北麓极其寒冷。高原湖像颗碧蓝猫眼,嵌在山峦间。流动波涛似眼珠转动,凝视深空。连绵的侧峰冰川罩顶,雪片滚在寒风的轨道上,四处乱舞。
    这场戏太具挑战,魏北需要吊着威亚展示轻功,还得演示被朝廷走狗追逐的狼狈。最后坠入湖泊,再抓着蒋雨的衣摆从水面探出。他们一人在水下,一人跪于陆地,要接一个绵长热辣又绝望的吻。
    这场戏用于电影后半段,朝廷走狗识破狐狸精奸计,正展开赶尽杀绝的戏码。魏北要拼了命地勾引他——况且在这之前,他就已成功地勾引蒋雨数次。
    朝廷走狗需要在“忠义”与“性爱”之间做出选择,这场戏是剧情走向的关键转折点。
    魏北的戏服比昨天更薄,轻飘飘一件雪白中衣挂身上。电影里的千年狐狸不怕冷,可现实中的魏北冷得嘴唇发青。好在涂抹口红后,瞧不出什么端倪。
    开拍时,魏北脚尖轻点树枝,晃得积雪扑簌簌下坠。蒋雨策马穷追不舍。哒哒马蹄落于地面,堪比一阵阵揪人心魄的鼓声。
    奔往湖泊这一段路途相当危险,王导本意是用替身。但魏北表示想亲身上阵,正要答应的蒋雨只好闭嘴。
    “前辈”身份使他骄傲,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都敢逞强,他怎么着也不能落人口舌。
    可整治魏北的办法多得是。蒋雨抬首盯着那抹雪白且纤细的背影,心底冷笑。
    王克奇坐在屏幕前盯着,镜头跟随主演飞快移向湖边。沈南逸在他身旁抽烟,眼神就没从屏幕前离开过。
    魏北每一次飞跃的身影,每一个惊艳的瞬间,尽数刻在他心里。沈南逸从不知道,拍戏时的魏北有着别样光芒。
    年轻人认真的神色,哪怕一个细微的蹙眉、嘴唇轻颤,都令沈南逸几度攀上颅内高潮。他吞云吐雾,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击。一下一下,想象着敲在魏北嘴唇上。
    王克奇偶尔会跟沈南逸闲聊几句,“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昨天那电话就是诓你的。”
    “四十岁的人了,咋还经不起挑逗。”
    “我还没必要把你的屁话放心上,”沈南逸说,“就是想了。”
    王克奇一顿,撇嘴笑。
    想了,想什么了,这老东西。
    王导伸了懒腰靠着老爷椅,棉服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他咬住烟头,撇头看向沈南逸。
    “我有点搞不明白,既然那么怕这小子远走高飞,当初干什么要让他走。”
    沈南逸:“辛博欧还没走。”
    王克奇点头:“也是,一山不容二虎,还都是两个爪子尖利的小东西。”
    “那——”
    沈南逸又说:“以后有什么好的资源,可以给辛博欧介绍。”
    “哦,”王克奇应一声,“等他学两年再说吧,他不如魏北老道,演技差了点火候。一看就晓得是洪赋教出来的学生,辛博欧目前只晓得照本宣科,没法儿自由发挥。”
    “不过我说你这情人做得也真到位,哪个都不亏欠。就说以前那些养到二十四便拜拜的吧,房子车子票子,真没少从你这儿拿。”
    “毕竟都是小孩儿,”沈南逸不在意道,“他们付出青春,稍微有点良知,我也该给他们后路。”
    王克奇笑,“怎么,我看这魏北就不像后路。分明给的是前路嘛。”
    “啊,我的沈乖乖!到底是不是老心脏开春花,你他妈给爷一个准话!”
    沈南逸睨他一眼,冷淡极了。
    没讨着好,王导也不在意。他早已心里有数,便哈哈大笑继续跟进拍摄。
    现在两人追至湖边,魏北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进湖泊,千年寒水冷刺骨,溅起的水花惨白。王克奇隔着屏幕打了个冷颤。
    好他妈冷,王克奇说。
    依然在下雪。蒋雨身着纯黑暗纹的夜行装,与大地一片白茫茫形成鲜明对比。他在岸边疯狂呼喊狐狸的名字,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断充血,眼角似要裂开。他额头青筋直冒,既愤怒又恐慌。
    他怕再也见不到这只诱人的狐狸精,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什么,但他不愿失去他。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忽然伸出水面,骨节发青,手背肌肤白得透明,完全能看见偏乌的血管流动。可这只手又那么美,美得叫人想要匍匐下去,跪在指尖之前,用舌头狠狠舐过每一寸。
    这画面几乎让人心颤。
    沈南逸紧盯着,烟头烫了手指,下意识一抖,烟灰掉落。他顺着那只手,见魏北鬼魅般钻出水面。波澜以他为中心四散,湖面再次动荡。
    魏北拉下蒋雨,两人对视片刻。狐狸精此时看来又美丽又易碎,发丝沾在脸颊上,眼睫深深。他深情凝视半晌,蒋雨忽然就捏住魏北下巴,猛烈发狂地吻下去。
    沈南逸眼皮一跳,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蜷起手掌,几秒后才缓缓松开。
    这场戏是舌吻。
    王克奇正准备喊收工,到目前为止进行顺利。好演员的优势就在于领悟够快,ng不多。就连王导手中扬起的剧本已举到一半,蒋雨贴上魏北嘴唇的那一刻,忽然就笑了。
    真正的笑场。
    蒋雨往后仰坐在地上,一直趴在湖边的魏北冷冷看着他。那时魏北便明白了,蒋雨故意的。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但谁也不说。直白赤裸地盯着对方,眼里满是挑衅。
    “你他妈在搞什么!啊!”
    王克奇没喊出收工,干脆顺势站起来朝遥远的湖边大吼。
    “蒋雨你他妈的脑子瓦特啦?!这个时候笑场?你笑你妈个锤子!还想不想演了!”
    赶回出发点的蒋雨牵着马,连连赔笑。
    “不好意思王导,真不好意思。我以前没亲过男人,真有点不习惯。”
    “哎哟也真对不起啊魏北,我跟你不一样嘛,我没亲男人的癖好。”
    “下一条试试,王导我们再来一条。”
    王克奇压着怒火,鼻孔喘气像头公牛。他挥挥手,表示换衣服补妆再次准备,又窝回老爷椅里,等待第二条拍摄。
    不出意外,前面一切都很好,进行得相当顺利。可一到接吻,蒋雨偏要笑场。
    魏北冷眼看着,依然不置一词。他沉默地爬上岸,单薄中衣死死箍在皮肤上。风吹过,仿佛万千把小刀往他骨子里戳。
    冷得早已没了知觉。只有麻木,唯剩麻木。
    同样的状况多来几次,是个人都看得出咋回事。王克奇终于不再按捺怒火,暴跳如雷地朝蒋雨大吼,“你他妈耍个屁的大牌呢!当我们这群人是傻逼吗!”
    “你给老子要拍就拍,不拍赶紧滚蛋!什么玩意?!”
    “这里是片场!不是你粉丝给你造的温柔窝,想靠脸吃饭立马滚蛋!老子要的是有演技有职业操守的人!”
    骂得着实难听了。蒋雨这才沉下脸,神情烂得不行。魏北在一旁哆哆嗦嗦地换第四件中衣,工作人员把姜汤喂到他嘴边,愣是喝不下去。
    牙关已经僵硬了。
    沈南逸始终坐在那里,好像看着这一切,又好像压根没有放心上。
    魏北控制不住地朝他瞥一眼,发现沈南逸低头看剧本,再低骂着挪开视线。
    王克奇气呼呼地回来,压得椅子嘎吱响。他喝了口水,说得极为不屑,“我看那蒋雨是真傻逼,也不晓得这谁的片子。”
    “他妈的给我耍花招。”
    沈南逸:“这个蒋雨是签在哪家公司。”
    王克奇想了会儿,“好像是天谕?就京城那家,老总咱们都认识。前段时间忙着巴结你弟呢。”
    说到沈怀,王导猛地闭上嘴。他轻抽自己一巴掌,拿余光瞄着沈南逸。这俩兄弟从来都不对盘,不过王家与沈家倒是交好。
    沈南逸听闻他弟,没什么过多表情,只淡淡嗯一声。王克奇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在视屏上,大喊一声action!
    这次拍摄终于顺利了。千年狐狸与朝廷走狗在湖边吻得难舍难分,两根鲜红的舌头被镜头放大。翻滚着,纠缠着。
    他们身后雪山巍峨,湖泊似海。雪花纷纷下,也似无边的情欲纷纷下。
    美极了。剧中那段感情真是美到绝望。
    “卡!”
    王克奇跳起来,“好了好了!收工收工!”
    “蒋雨还你妈的吻什么吻!刚刚吻不下去,这会儿跟他妈落女人逼里似的。”
    “还拔不出来了,操。”
    剧组人员互相传话收工,蒋雨居高临下得睨一眼魏北,转身就走。
    第五次了,魏北差点没从湖水里爬起来。他浑身冻得直抖,睫毛上、发丝里全是碎冰渣子。他感觉自己头轻脚重,刚撑起半个身子上去,又突然失了劲儿地砸回水里。
    好在附近工作人员没走远,听到水声赶紧过来将他拽起。
    魏北换衣服时,将冰凉中衣褪下,撕扯着,似蛇艰难蜕皮。他的外套忘带进来,工作人员给他圈了个临时遮蔽处,正犯难,有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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