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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他忽然看清楚了。
    这是他自己的眼眸,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无怅惘,无不舍。
    世间人,都不过梦幻泡影。
    有什么不能舍弃?
    即便是……
    见愁。
    不过证明自己有求道之心而已。
    他淡静的眼眸一转,从霜寒的剑刃上移开,落在了见愁的脸上。
    打扮简单,荆钗布裙,只有一张脸是白皙的,狭长的眼尾拉开,有一种难言的端丽。纵使是在这般寒酸的地方,也遮不住她满身的光芒。
    谢不臣从未觉得,他的妻子有这般美过。
    然而,这样的美,已经不能撼动他的心半分。
    古井不波。
    “见愁。”
    他又唤她的名字。
    见愁眨眨眼,走上来半步,张口想要问他到底怎么了。
    可下一刻,迈出的脚步陡然止住。
    剧烈的疼痛来袭——
    剑!
    见愁困惑地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胸前那一柄剑。
    她顺着雪亮的剑刃看过去,看见了一只持剑的手。
    那是谢不臣的手。
    执笔的手,撑伞的手,持剑的手。
    谢不臣漠然地注视着他,昔日的柔情缱绻仿佛过眼烟云,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种冷硬、有情还似无情的眼神。
    刺入胸膛的剑,像是一块冷寒的坚冰,冻得她连疼都要忘了。
    瞳孔剧烈收缩,见愁微微张开了两瓣唇,迷茫又惊痛。
    谢不臣手持着三尺青峰,而三尺青峰的剑尖,已经没入了见愁的胸口。
    鲜红的血迹晕染开来,顺着锋利的剑刃,一滴,一滴,又一滴……
    嗒。
    第一滴血,点在了地面上,像是一枚带血的棋子。
    谢不臣苍白的脸,被这样的鲜艳照着,也有了一分奇异的血色。
    “你……”
    见愁竭力地想要说话,可张大了嘴,像是被人抛上岸的鱼,怎么也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她眸子底下,有泪光闪烁。
    为什么……
    谢不臣将她的一切神态收入眼底,却仿佛隔了一层一般,无动于衷。
    缓慢地,残酷地,又近乎优雅地,他将长剑抽回。
    见愁胸口溅开一朵血花,怎么也站不稳了。
    谢不臣淡淡地看着,剑尖斜斜点地,任由剑上的血落下,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
    “今生我负你。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今生我负你。
    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见愁站不稳,她捂着胸口的伤,低头时,只看见了指缝里汨汨流出的鲜血。
    是她心头血,眼底泪。
    身形晃了几晃,她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谢不臣提剑,脚步无声,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用力地握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然而,只有一片湿透的衣角,从她眼前划过。
    “刷拉拉……”
    瓢泼般的雨还在下,天的边缘,依旧有闷雷滚动。
    小院外,目之所及的连绵群山又仿佛苍翠了一层。
    院子里的大白鹅在雨里踱步,谢不臣走出来的时候,有几只就要朝篱外扑腾,他没多看一眼,只是抬眸望向了低矮的院墙。
    几根枯草的断茎在雨里颤抖。
    院墙上有着个苍颜白发的道士,负手而立,脚却离墙上的枯草有不多不少恰好三寸的距离,乃是浮在上面的。
    他沧桑的目光,仿佛通达天机,落在谢不臣的身上。
    他剑上的血,正在被雨水洗去,渐渐变淡。
    微微一笑,老道开口:“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第2章 死而复生
    大雨三日才歇。
    瓦蓝瓦蓝的天空里,一丝云也没有,明澈至极。
    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林间茂密的枝叶上垂下点点露珠,不经意之间滑落而下,便润湿了一片土壤。
    远处起伏的山峦,有着柔和的曲线,清风拂过,吹来牧童的笛声。
    还有奇怪的歌声。
    “左手一只鸭,右手一只鸡,今天吃完了,明天吃什么?”
    四面环山的谷底断崖下,见愁坐在一口用新鲜树干剖成的棺材里,怔怔地望着站在面前哼歌儿的老头儿。
    一身油腻腻的道袍笼着他枯瘦的身体,像是一百年没洗过,脸上也脏兮兮一片,腰上挂了个酒葫芦,一手捏着细细的破竹竿,另一手却抓着一只鸡腿,正鼓着腮帮子看她。
    她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老丈,您刚才说什么?”
    歌声顿止。
    那一瞬间,老头儿险些气得一个踉跄磕死棺材上!
    “气煞山人,气煞山人啊!”
    他使劲儿挠着自己头上不多的头发。
    “姑娘啊,你死了三天,脑花都化了不成?说八百遍了……我乃扶道山人,路过此处,见此地藏风聚气乃是龙穴,顺着血迹就看到了你的坟,这才挖你出来,施法唤你回魂!你不要再什么老丈老丈地叫了,一点都不好听啊!”
    见愁讷讷地开口:“那我叫您什么?”
    “当然是……”
    是个屁啊!
    说了一百遍“扶道山人”她没记住是不是!
    老头儿离气晕不远了,直接右手抬起,给了自己左手手背一巴掌:“叫你手贱,叫你手贱,行善积德这种事也是你能做的吗?再不敢手贱了吧?!”
    见愁不是很明白,只静静地看着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木木的一片,似乎的确是扶道山人所言“死了三天脑子化了”,她只觉连望着周遭的山峦,树木,花草,都觉得陌生无比。
    有零碎的画面,从她脑海之中闪过去。
    农家小院,雷雨交加的天,哐当作响的窗,出现在雨幕里的伞……
    那是她的夫君,她曾要托付一生的良人……
    谢不臣。
    那一道送入她滚烫胸膛的剑光!
    谢不臣!
    见愁心口忽然一阵剧痛!
    她一下低头看去,粗布衣衫上,胸口处有一个破空,边缘整齐,似是利器所伤,一片已经干涸的血迹……
    没有流血,像是那衣衫下根本没有伤口,像是从来没有过那一剑,像是……
    谢不臣不曾杀她。
    可衣服上那个破洞,却轻轻地咧着嘴。
    那一瞬间,见愁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痛的不是她的身,而是心,于是霎时脸色苍白,手指颤抖。
    昔年相处的一点一滴,都无法控制地从她记忆里疯涌而出。
    枝叶茂密的树上,谢不臣躲在浓荫之中,手里捏着一卷书,轻轻念着:“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她就坐在树下,抄写着谢母要的经文。
    聒噪的蝉声无法打破他们平静的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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