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皇后道:“话虽如此,公平起见,还应该派人去向英王爷核实一下。”
这也是应有之义。宣武帝没意见,示意韩有德安排人去办。
不一会儿,屏风外传来脚步声。身材高大的男子身披氅衣,身姿挺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宣武帝露出讶色:“你怎么亲自来了?”不过是问一声,他答了便是,他这样赶过来,倒显得兴师动众了。
太后也露出笑容:“你来了啊。”
英王向太后、宣武帝和褚皇后行过礼,目光落到轻城面上,微微一凝。
轻城心中有些发毛,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他看她的目光似乎有哪里不同了,仿佛要直刺入人的灵魂深处般。可明明先前在他的营帐中,他对她的态度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英王的目光很快移开,对太后和宣武帝道:“左右无事,我过来看看。”
宣武帝道:“也好,看你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我还真有些担心。能出来走走挺好。”
英王唇角略弯了弯:“我先前确实叫了荣恩去我那里问话,似乎给她添了麻烦?”
宣武帝笑道:“你是荣恩的叔叔,叫她问话也是无可厚非,说什么添麻烦?说清楚就好。”
英王略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荣庆,无形的气势压迫而去。荣庆身子一颤,惶恐地道:“皇叔,我,我不知道,是我错怪荣恩了。”
英王冷冷道:“错怪?”
荣庆心中发寒,颤声道:“我,我是有理由的。别人不会害我,只有荣恩,只有她,她恨我……”
轻城接口道:“你老是说我恨你,却说不出理由。”心中却觉得奇怪:英王似乎在帮自己?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难道是忽然良心发现,觉得对不住自己,想要补偿了?
皇后皱眉:“荣庆,开口之前须三思,休得妄言。”
荣庆眼见形势对自己越发不利,又气又急,又是委屈,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道:“我没有胡说。荣恩是恨我引她和郑潇见面,先前郑潇明明是追她而去的,最后却被吊在那里,她能说不是她捣的鬼?”
韩有德脸色大变,屏气敛息,不敢作声。
褚皇后面沉如水,声音严厉起来:“荣庆,你是说,一开始是你想设计你皇姐?”
荣庆委屈道:“那不是没成功吗?母后,一定是她害的我。她怀恨在心,害了郑公子还不够……”
“住口!”宣武帝在一边旁听,再忍不住,勃然大怒,“你做出这样的事,居然不知悔改?”
荣庆嚷道:“荣恩又没事,反而把我害成这样,父皇你不怪她却怪我,也太偏心了吧。”
宣武帝简直要气笑,他怎么生出个这么糊涂的女儿!
轻城开口:“不管你信不信,你和郑潇的事真不是我做的。”回头对宣武帝和褚皇后方向盈盈下拜道,“当初荣庆妹妹说要带我去一个捕猎的好地方,将我身边的禁卫军都支开去捕猎,结果我到了地方,却发现郑潇在那里等我。我心中害怕,骑马逃了。”
荣庆叫道:“郑潇是去追你的,最后却中了圈套,你敢说和你没关?”
轻城不理她,看向褚皇后:“娘娘,我事先并不知道荣庆妹妹会设计我见郑潇那厮,又怎能准备圈套对付他?本来我还奇怪呢,郑潇一开始紧追不舍,后来却不见踪影了,还以为他良心发现放弃了。没想到……该!上天垂怜,叫他恶有恶报。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也不想再打猎了,就重新收拢了跟着我的禁卫军,决定提前回来。”
荣庆道:“你撒谎,你明明回来晚了。”
轻城道:“那是因为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平安伯府的二公子,耽搁了些时候,父皇可以去询问单二公子,看女儿之言是否属实。而且,当时我身边所有侍从都在,并没有人去传信。这个,单二公子也能作证。”
太后一直在一旁听着,闻言指着身边的碧衣少女道:“不必去问了,单丫头都跟我说了,她哥哥在路上遇到了荣恩,还夸荣恩烤的鱼好吃。”
原来太后身边的碧衣少女是单世良的妹妹。轻城目光和她对上,少女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弯弯的眼中满是笑意。
单世良的妹妹似乎和他一样可爱呢。
轻城忍不住回以一笑。
正在这时,有人禀告道:“陛下,郑公子醒了。”
褚皇后问:“他怎么说?”
那人道:“郑公子说,是他一不小心踩到了猎人的圈套,连累了三公主。他愿对三公主负责。”
褚皇后道:“和荣恩无关?”
那人回道:“郑公子并未提及二公主。”
荣庆气极:“不,不是这样的,他胡说。是荣恩害我,就是荣恩干的!”
宣武帝大怒:“到这个时候,你还敢诬陷你皇姐!传旨,”他口述道,“荣庆陷害皇姐,德行有失,着令封邑减半,即刻遣送回宫,闭门思过,无朕的旨意,不得离宫半步。至于那一半封邑,就赐给荣恩做补偿吧。”
韩有德小心翼翼地问:“那郑公子那边?”
宣武帝没好气地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她还能嫁给别人吗?不过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对朕的公主无礼,叫内务府派两个人去,好好教他规矩。”
荣庆惊恐:“不,我不要嫁给他!”却见轻城转过脸来,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顿时又气又急,牵动伤口,一个撑不住,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第72章 第 72 章
营帐外, 天清云淡, 春风和暖,空气中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之意。
轻城深吸一口气,心情愉快起来。荣庆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她百般算计,结果却把自己算计得不得不嫁给郑潇,真可谓自作自受。
现在想来, 郑潇和荣庆真是天生一对, 赵玺和姜重怎么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她回去就给他们一人绣个喜鹊登枝的扇套以示感谢。
鹧鸪问道:“公主, 现在回去歇息吗?”
轻城抬头远眺渐渐西移的红日, 摇了摇头。都这个时辰了, 困劲早就过去, 再要睡的话, 晚上该睡不着了。
她含笑道:“去楚国公府的女眷那里。”这次春猎, 楚国公留了长子姜临渊和长媳韦氏看家,带了夏夫人、姜羡鱼和暂居娘家的姜玉城参加。轻城有事要问夏夫人,更挂念姜玉城, 早就想去拜访了。
刚刚举步,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忽地响起:“轻城!”
轻城的心脏急剧一缩, 浑身血液仿佛瞬间抽空,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
下一刻,她反应过来,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只当没听见,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仿佛传来微不可闻的叹息声,随即那个声音改口叫道:“荣恩。”
她止步回头,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笔挺地站在营帐的阴影中,如鹰如隼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内里仿佛有火焰在灼烧。
“皇叔?”自英王突然出现,亲自帮她作证时便生起的不安加剧,她现出讶色,神色依旧如先前般客气而疏远。
英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目光一寸寸梭巡过她。
轻城浑身发毛,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低声问她:“你是宣武五年还是宣武六年出生的?”
轻城低眉敛目地答道:“宣武六年。”
“生辰是什么时候?”
轻城的神色越发惊讶,抬头看着他,心里却是一紧: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荣恩的生辰和前世她的忌日正是同一天。告诉他了,就算他原本没有多想,只怕也得多想。
他怎么忽然想问这个?他刚刚忽然叫她“轻城”,是怀疑什么了吗?可明明不久前把她叫去,他还没有任何异样。
轻城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心里打鼓,但生辰这种事瞒也是瞒不了的,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九月初七。”
英王的脸色果然变了,蓦地跨前一步。
轻城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蹙眉看向英王:“皇叔?”
她亭亭立在他对面,微仰着粉白的脸儿,花瓣般的朱唇微微泛白,漂亮的桃花眼中含着戒备,一副警惕的模样。英王目光所及,心中蓦地一痛,止住脚步,低声问道:“你,都不记得了?”
轻城茫然:“您在说什么?我要记得什么?”心中却是大震:他这么说,是真的在怀疑了吧。可为什么?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在哪里露了破绽。面上越发不敢露出丝毫端倪。
英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放过她面上的每个表情。
轻城背心渐渐汗湿,又退了一步,嗫嚅道:“皇叔,你这么看着我,叫人害怕。”
她的脸色也开始发白,纤细的手指怯生生地攥住衣角,卷翘的长睫不安地颤动,一对桃花眼儿却是水汪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泪来。
一副被他吓坏的模样。
可从前的她,即使被他用剑架在脖子上,害怕得手都在抖,却还能一脸倔强地怒瞪他。
是他想错了吗?难道那竹简不是她掉落的?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轻城亡于宣武五年的九月初七,荣恩出生于宣武六年的同一天,如此相似的一颦一笑,以及恰好出现在她脚下的竹简……
纵是不可思议,他也宁愿相信是老天垂怜,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英王目光动了动,试探道:“你有东西落在了我那里。”
轻城诧异:“什么东西?”
英王道:“是半卷竹简。”
轻城怔了怔,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竹简果然不见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英王种种异常的举动顿时有了解释。
所以,他是看到竹简才怀疑她的?前世她丧命时手中紧紧攥着竹简,他看到了,所以在看到一模一样的竹简时才会怀疑她。
不是在别的地方露出破绽就好。当初赵玺抢到她的竹简,看不到上面的字,英王应该也看不到上面的字才对。
她心中稍定,一脸感激地道:“多谢皇叔,您要不说,我都不知道丢了东西。”
英王看着她:“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
轻城赧然一笑:“我说了,皇叔不要笑我。”
英王道:“我不笑你。”
轻城道:“我只是觉得带着竹简运气会格外好些,所以才会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英王目光闪了闪:“会带来好运的竹简?不知荣恩是从何处得到的?”
轻城道:“我也不知道竹简是从哪里来的,有一天忽然就从箱笼里翻出来了。”这样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英王的目中陡然有光芒闪过,随即湿润起来。
不会错了,就是她!
那半卷竹简是在她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曾经有人告诉过他,竹简与她的魂魄相牵连,跟着她一起去了。如今,却在一个和她处处神似的小姑娘身边出现,这说明了什么?
所以,她是转世了,魂魄犹是,再也不记得曾经的一切了?
英王的心中蓦地大恸,却又有一种悲哀燃尽后的释然:这样也好,不记得了,便再也记不得他从前的罪孽,也不会再被前世的痛苦记忆羁绊。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那些从前的灰暗记忆,他一个人留着便好。只要能再次见到她,只要她这一世能幸福安康……
可他的心中还是感到了剧烈的绞痛:为什么,上天没有让他早些知道她是谁,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无视她,逼迫她,冷待她,对她做了那么多错事。
这遗憾,大概永远无法弥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