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相府后,管家亲手呈上来一方木盒,里面放着白纸黑字的字条,“王尚书刚刚派人送过来的。”
哑奴像以前一样,静静做好每一件力所能及的事,他取出火舌子,明晃晃的烛光里,映出谢槐玉温柔凌冽的眉眼。
“不惜陷百姓于水火,这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要舍取的大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广阳王风光一时,还不是照样伏法,他以为他秦家算什么东西?”
谢槐玉将字条放在那火苗尖上,“一丘之貉,能成什么气候?”
——
一晃三日,公主府里,连枝正在忙着收拾包袱,准备踏青的干果点心等物。
“咱们三个再怎么说也是入了皇家玉牒的,顶多生点嫌隙,过几日就给忘了,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都是安的江姓,被外人欺负了算怎么回事?不蒸馒头争口气!”江煊义正言辞,像在召开动员大会。
江镜莞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破涕而笑:“……谁跟你咱们啊?”
“就是。”江窈挑眉道,“别想着假惺惺离间我们,郑太后要知道你这番外人的说辞,第一个先发落了你!”
江煊临时得知秦世子推脱不去,看了一眼江窈,意味不明道:“全当是为开解广阳郡主,不许藏私心,更不许再带外人。”
江窈“嘁”一声,“不知道是谁头先说要带上秦世子的。”
连枝忽然被人叫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笑得神秘兮兮,附到江窈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江煊和江镜莞同时盯着她看,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江窈轻咳一声,“人有三急,我去去就来。”
江煊像发现了新大陆,有意拉长声“哦”了一声,江镜莞紧跟着也点头,“我明白的。”
江窈:“……”
熟悉的侧门小街角,江窈利索的踩着软凳上马车,挑帘而入,对上谢槐玉漆黑的眸子。
今天是他休沐的日子,知识点:难得休沐。
江窈在心里偷偷给自己打了一百分,自己可真是个合格的门生,不对,应该是满分。
她郑重的开口:“等你下次休沐,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对劲,怎么感觉自己像个标准的负心汉口吻……
果不其然,谢槐玉开始了。
她就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虽然整天喜怒不形于色,但他肯定不会和自己计较。
“就这样而已么?”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江窈甚至听出一点委屈巴巴的语气,她居然会觉得庆幸?看来是被谢夫子压榨太久了,看他在自己这里吃瘪,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
骄傲使人自满,她深知这个道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大概因为他是谢槐玉,自己才会屡次智商下线,一定是这样……
江窈柔软无骨的手被他把玩在掌心。
她及时的屏气,露出莹莹一段皓腕,戴着羊脂玉镯子,成色温润,擦过他的下颔。
江窈轻轻捂上他的眼睛。
“说两句好听的?”她的声音很轻,动作更轻,像怕惊动什么,“好不好?”
谢槐玉唇角温热,柔软细腻的触感传来。
见了真章就害怕,说得就是江窈这种分分钟想临阵脱逃的人。
明明上一秒她刚当上浪荡不羁女土匪,下一秒就僵直着身板,动都不敢动一下。
谢槐玉忽然攥住她的腕。
不容抵抗的力道,她被他紧紧揽在怀里。
第60章
江窈手心泛起一阵酥/痒,电光火石似的,一路划到她心口。
她被他轻易抵在马车里,稀里糊涂里,江窈都没分清楚发生了什么,她顺手抓住他的腰佩,像浮沉的湖泊里捞住最后一片救命稻草。
谢槐玉低眼看着她,眸子里装着晨光鼎盛,她和他鼻息相交,蜜花色的蝶翼步摇叮铃作响,落在她玉颈上,谢槐玉细细拨动着上面的每一叶点翠。
她被迫仰着脸,感受到他指腹粗粝,摩挲过她的脸颊。
潋滟的一对桃花眼,韶艳灵媚,姣好的唇瓣中央晕出桃色。
江窈茫然的闭上眼,有春光划过天地间,花骨朵接二连三的报喜,悄然无息,连采蜜的路过蜻蜓都舍不得离开。
谢槐玉覆上她的唇瓣,轻轻辗转,她唇瓣翕动,他微微移开,刚准备再度贴上去。
她脸颊酡红,唇瓣上也多了一抹妍丽之色。
谢槐玉托住她的手肘,拿她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更像是对自己的唏嘘,他确实怕自己会情不自禁。
江窈脑海里还在沉迷天人交战无法自拔,她在犹豫要不要掏个网兜去捉蜻蜓,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她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像夜深露重时,露珠敲打在窗栏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江窈犹如待在云里雾里,谢槐玉捧住她半边脸腮,“窈窈,你看看我……”
她大梦初醒的睁眼,眼睫上像沾了雾气。
再等她没出息的深呼吸,谢槐玉替她整理着凌乱的耳鬓,江窈看到他喉结微动,衣冠楚楚,连广袖宽袍都遮不住的肩形线条。
她穿过来前,圈里正流行小狼狗小奶狗,男人的身材轮廓和脸比起来同样重要,像溜肩之类的第一关就淘汰,标准的衣架子身材官方叫做太平洋肩宽。
江窈感慨自己的痴汉病发作,脑袋刚想往他肩上靠一靠——
恩爱秀多了,老天都会看不过去。
然后,拉车的马居然选择撂挑子了……
准确的说是尥蹶子,长“吁 ”一声,抬了抬后腿。
连带着马车都跟着一起颠了两下,谢夫子的梦中情肩没有靠到,她差点撞到额角,幸好谢槐玉下意识伸手护住了她。
算了算了。梦中情手勉为其难的牵一牵也不是不可以。
江窈贪心的想,两手抱着他的虎口,也不肯松手,就这么放在裙面上,像松鼠护食。
谢槐玉故意没提醒她,往往不经意间真情实感的流露,才是最动人。
她喏动着唇,想认真和他说什么,依旧不撒手,“你今儿打算做什么?”想了想,她赶紧换了个委婉的问法,“谢相以前休沐日,都会一个人做些什么呢?”
“我现在做的,便是我打算做的。”谢槐玉一本正经道。
江窈对他张开说荤话的本事,佩服的不行,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小殿下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可别耽误在我身上。”谢槐玉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没动作,反而不知不觉挨得她又近了些。
江窈本来挺乐在其中、往乐不思蜀的方向奔,什么江煊,什么江镜莞,统统挥手说再见吧。
现在被他说得越发害臊起来,他就是存心的,谁不知道她整天闲的发慌,不是正在搞事就是去搞事的路上。
“耽误可是你自己说的。”江窈嗔眼看他。
谢槐玉翘起唇角,“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他问这话时,江窈刚贴着他的手背,像在暖手似的。
她迟疑了三秒,依依不舍的撒开手。
谢槐玉重新捉住她的指尖,裹在掌心里,“窈窈,你乖一点。”
江窈诚恳的点头,她可是天下第一乖,论大家闺秀名门典范,她输了就输了,根据她常年蹭红毯霸占头条的经验来看,这个无所谓,俗话说得好主要靠气质。
谢槐玉哑然失笑,他其实已经预感到,江窈将来会在相府,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日子。
——
半个时辰后,江煊骑马开道,车夫驾着一匹马,跟在他身后,朝着觅渡岭的方向去。
马车里,江窈若有所思的捧着书,娴静的像一幅画。
事实上,她只是看起来若有所思。
江镜莞帮江窈连续捡了三次书后,没有再假模假样塞到她手里,戳了戳她的手肘,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你别乘我不注意,想着占我便宜,我一定会讨回来的。”江窈嘟囔道。
尤其是上挑的尾音,带着俏皮的亲昵。
江镜莞:“……”
连枝见惯不怪的咳了两声。
在山脚下牵好马车,一行四人有说有笑,以慢腾腾的龟速前进的。
江窈手里抱着画卷,她今日梳了随云髻,鬓边簪着桃李绢花,亭亭玉立的花瓣,茜色的软烟罗料子,飘着嫣然的宫绦,一直垂到膝边。
鞋底被泥泞湿润,踩开一道路来。
江煊做出西子捧心状:“我是不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
江镜莞被这话噎住,江窈直接打断道:“我原来以为人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做梦。”
江煊选择远离江窈两步,“还是广阳郡主好,蕙质兰心,可以说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江镜莞默默拿出帕子,假装掩面。
到了半山腰一座亭子,众人达成一致,决定在这儿歇歇脚。
这一歇,一直歇到了傍晚。
江窈坐在石凳上,摊开画卷,连枝帮她铺开带着的笔墨,大有一副即兴挥毫的模样。
江煊两手空荡荡,除了拿一柄象牙骨的扇子,其他什么都没准备,反正跟着江窈,他总有新鲜玩意瞧得。
江窈看着自动凑热闹的江煊,“上好的纸笔,墨可以送给你,一张纸十两银子。”
江煊磨蹭的拿出钱袋,“皇姐……”
“连枝记账。”江窈笑嘻嘻的朝他摊手。
说是踏青,不如说是采风来了。
江窈大老远跑一趟,当然不是奔着画景来的,宗旨还是为了陪广阳郡主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