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突突地跳着,确认高羡是在睡着,才又慌张且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抽||出手来。
他大约也是累了,这一抽手没有将他惊醒,但阿慈却是整个人由里到外,都醒透了。
她一时坐不住,想要起身出外透一口气,奈何脚上的伤教她难以静悄悄地行动,就仍是坐着。耳朵里听见高羡熟睡以后沉稳均匀的呼吸声,阿慈的脑袋忽就成了一片空白。
她慌忙端了手旁边一盏茶来吃,茶水业已凉透了,反倒令她受用。
她一面饮了几口茶,一面又悄悄拿那茶盏冰了几下自己的脸。
脸上不必照镜子也晓得,定已经是通红不堪了的。她正在心慌意乱之际,倏又见到暖阁门上垂下的厚厚帘子让人给打起了。
思妤探了个脑袋进来,喊一声:“嫂嫂?”
阿慈似乎被吓一跳,手里的茶盏微微颤了一下,才勉力稳住自己的慌张,抬起头来问她:“怎的了?”
“已过酉时三刻了,我来请嫂嫂用饭。”思妤一面说着,一面也行到屋子里来。
暖阁中未掌灯,这会子天色暗下来了,更显得屋中有些晦暗。先时思妤站在门边上没有瞧清楚的,及至眼下行到阿慈跟前,方才察觉出来,轻轻叫了一声:“啊呀!”
“嫂嫂的脸怎的这样通红,怕不是又发起烧来了?”
这一声叫,虽然顾及高羡还在睡着,已是很轻了,却因为就在近前,便还是将他给唤了起来。高羡迅速睁开眼直起身子,下意识先望了眼阿慈的手,见她几乎也是下意识地飞快缩了一下,心里就已知道缘由了。
他这才又抬起眼来望向阿慈。
她的面上果然红如一只熟透了的桃,神色是极其不自然的,眼睛又像是进了沙子,飞快地颤了几下,目光垂地,像是不敢看他。
听见小姑问起,转眼又探了一只手来要试她的额温,阿慈方才别过脸,赶紧低低地道:“我无事,只是暖阁里的炭火生得太热了些,适才又睡过一觉,脸红一些也是有的。”
思妤方伸出的手,这才又停下来。
她又细细瞧了瞧阿慈,见她除了面上红一些外,话音呼吸确是寻常,遂才安心,将手放下,道:“嫂嫂无事便好。既然嫂嫂与四爷都已醒了,那且看你二位是移步房里去用饭,还是仍像中午那般,叫人端来了就在暖阁里用?”
“这暖阁里闷得紧,你喊两个丫鬟来搀我一下,我还是出去用罢。”
阿慈说着,就要起身。
可高羡却开口喊了声“嫂嫂不忙”,他站起身来道:“嫂嫂脚伤未好,来来去去的麻烦,且嫂嫂怕是也才睡醒不久,这会子出暖阁,最易受寒的,不若还是叫人将饭菜端来,就在暖阁里用罢。嫂嫂若嫌暖阁闷,教人打个帘子透一会气便是,况且我这就走了,嫂嫂应当……少一个人,嫂嫂也能觉得舒畅一些。”
“四爷这就走?不留了?”阿慈还未开口,倒是思妤先问起来。
高羡微微点了下头:“嗯。”
“四爷是觉我做的饭菜不好?”
高羡淡淡笑了一下,只道:“与饭菜无关,实是我昨夜为寻那盒西域进贡的药,找了一晚上也未睡,眼下实在有些乏了。既然天色业已不早,我便不留了,早些回睿王府中歇息去。”
思妤听后安下心来,方点点头应一声好。
只是阿慈听罢,却觉一些奇怪:“既是陛下御赐的物什,四爷收在哪里,不当一清二楚才是,何用得着找上一夜?”
而高羡竟像是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他的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尴尬,好一会儿才道:“这个偶尔忘了,也是有的,嫂嫂且放心,确是陛下赐的,不是外头乱七八糟的假药。”
“我不是质疑它真假,只是……”
阿慈脱口而出,却不想又教高羡不容分说地打断了:“好了嫂嫂早些用饭,我也该回了,今日议定的端王府家规我会回去理好了送来,嫂嫂只管先安心养伤。”
他话毕又冲外头喊一声:“杨霖——”
外头旋即似有一阵风过,帘子被打起,杨霖侍卫应声而入:“在。王爷有何吩咐。”
“你把这些收好,回府了。”
高羡说着,拿起小几上一叠写满了小楷的纸,递给他。
杨霖应声是便接过收好了,思妤站在一旁,则低下头轻轻道了一声:“嫂嫂不便,我代嫂嫂送一送四爷罢。”
高羡瞧她一眼,嘴角扬着,淡淡笑了笑:“行。”
转眼已有几个丫鬟进暖阁来,给阿慈端水盥洗预备用饭了。阿慈坐在椅子上,就看着帘子打起,思妤送了高羡两人一并出去。
只是她说是送四爷,一路行去,却总低着头,默默地走在杨霖侍卫的那一侧。
阿慈望着她的背影,也同高羡一般扬起嘴角,一面摇头一面无声地笑了笑。
……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到雪停的这一天,端王府上却来了一位小别月余的客人——迟恒。
三法司已出了定论,恰逢迟恒出完公差归京,便使他来说明二王爷的案子。
迟恒来时,阿慈的脚已快好全了,高羡在睿王府中找了一夜的药果真见效,才几日的工夫便已医好了阿慈的脚伤。于是这一日听见门房传人来报,说迟大人求见,阿慈不假思索便喊请,而后略收拾了一下,亲自往偏厅去见了他。
及至二人相见,一番礼数自不消说,迟恒与阿慈坐下来,又同她细细报了三法司给的结论,证实端王爷确系砒||霜之毒所害,问阿慈:“不知王妃可否晓得王爷生前曾与何人结仇?”
阿慈听后皱紧了眉,又一声叹息道:“大人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境况,我同王爷的了解,恐怕还不及大人与王爷的了解深。连大人都不知晓的事情,我又如何清楚呢。”
迟恒见她蹙眉叹息的模样,亦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迟大人,说起来,我倒确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大人的。”
阿慈话毕,迟恒还在静静望着地面出神的眼,又抬起来:“是何物?”
“大人请随我来。”
阿慈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迟恒也赶紧起身跟上。
她领着迟恒一路过了十字甬路穿过垂花门,沿抄手游廊行到当日二王爷高赐曾住过的院子,却并不入住房,反是在西厢房前停下了。
“王妃这是……”
阿慈转过头,小心地望了他一眼,略一颔首道:“迟大人请随我进来罢。”
她说着,又兀自上了两步石阶,推开西厢房的门,径直往里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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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迟恒没想到,阿慈说要交给他的一样东西,原来会是一壶水。
她将水藏在西厢房里,西厢房原本便无人住,又因端王爷出事以后,三法司将整座院子都给封了,也没人来此生火。于是这水从入冬后便一直冻着,再赶上这几日大雪,及至交给他时,早已经是冻硬了。
迟恒接过它,抬眼疑惑地望向阿慈:“这是什么?”
“一壶水。”阿慈面上像是有一瞬的如释重负,微微呼出一口长气。
“我自然知道这是壶水,我是问……”
“这是王爷走那一晚,在新房当中摆着的水。”阿慈道。
迟恒闻言,面上毫无意外地惊了惊:“可当日我随三司来此查案,却并没有见过它。”
阿慈点头:“因还在王爷出事的当晚,我便将它藏起来了。”
“王妃……藏一壶水?却是为何藏它。”
迟恒的面上大惑不解。
阿慈心想,总不好将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告诉他的,于是扯了个谎,道:“此事说来话长。只因王爷薨逝的当晚我在房中,口燥难耐便想倒碗水喝,结果倒水时无意洒了一些在身上。我身上原本佩着银饰,却不想那银饰被水洒过处,竟当场变了颜色。我当时心中大骇,知晓这水怕是有鬼,又因担心贼人毁了证据,才将这壶水给藏起来了。这壶水,当日大人来时我便想交给大人的,只可惜阴差阳错之下没能给成,如今大人出公差回京,我想也是该将水交付给大人的时候了。”
迟恒面上难掩震惊之色,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了眼那壶水。
“这些时日,三法司的人就没来过王府?王妃何不将水给他们。”
“来过的,”阿慈道,“三法司的人虽来了几趟,但因妾身不信任,便仍想着等到大人回来。且当日三法司的官差来时,妾身并不知晓案子进展如何,也怕自己疑心错了,以致误导官差,耽搁了三司办案。但如今三司既已出了结果,证实王爷之死确系砒||霜之故,妾身方才安心将藏水之事告诉大人。”
迟恒拿着水,默默看着,又抬起头来定定望了阿慈好一会儿。半晌,口中喃喃道:“王妃……就如此信任下官?”
阿慈垂眸低声,答了句:“是。”
“大人原就是王爷生前至交,我在入王府前,亦识得大人品行,如今王爷不在了,端王府虎狼环伺,我唯独可安心将大人视作自己人。是以相信大人,倚靠大人。”
迟恒闻言,眼中掠过片刻复杂的、难辨悲喜的情绪。他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可话在喉间,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转眼又沉默了许久,他才黯黯道一声:“下官何德何能,得王妃娘娘如此信赖。”
阿慈静默,没有作声。
迟恒这才又点了头:“既然王妃信任下官,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那便有劳大人了。”
阿慈说着,福下身子,郑重向迟恒行了一个礼。
“王妃使不得……”
他忙伸出手,虚虚地欲要扶她。阿慈是瞧见了的,却没有起,仍是照旧颔首屈膝,郑重将礼行完,方才直起身来。
西厢房里确是有些冷,阿慈身子才好不久,又受了脚伤,不宜待在此阴寒之地。于是二人收好水,辗转又折回了偏厅。
偏厅里的炭火一直烧着,林嬷嬷等还在偏厅中等候,阿慈回去坐下,却并未坐到主位上,而是挨着迟恒,当中隔了一张小方几而坐。
坐下以后,听见迟恒问她:“听闻王妃近日,可是在整顿端王府?”
阿慈闻言略微一怔,想他出公差在外,心里却还记挂着端王府的事情。她治家毕竟是王府中的私事,想来他应也是好生探听了一番的,倒是难为他了。
于是她怔过片刻,只低下头,答了声:“是。”
“不知……当日下官走前说过的话,王妃可还记得?”
“妾身记得的。”
迟恒默默垂了眼:“王妃记得便好。当日下官以为,王爷之祸怕在萧墙,若不巧被下官言中了,则王妃娘娘如今处境实是危险。虽不知下手之人缘由为何,但害怕会牵连到王妃身上,王妃仍须多加小心。”
迟恒说得低低的,阿慈听见了,心中一时涌过一丝暖意,也低声地道:“是,妾身晓得的。且不说大人两次提醒,就是当日我见到那壶水的情况,心中也是有了底数。如今一应饭食全是思妤姑娘在经手,吃的茶与水也都一一小心验过,已是十分谨慎了。”
迟恒点点头:“王妃是明白人,王妃心中有数,我也就放心些。”
他说着,忽又抬眼望向阿慈,轻声道:“娘娘整顿端王府是好事,往后住在此地,总要住得舒心一些,但也须得注意身子。上回我来时娘娘便在病中,此番我去南地,见到当地产的参,对补气养元是极好的,就带了一些回来,还望王妃不弃。”
他话毕往身后招了招手,身后站着的一名随从便将一盒两尺见长,八寸见宽的木盒递了来。迟恒接过,轻轻放到阿慈的跟前。
他与阿慈坐得近,木盒就搁在小方几上,此刻盒子打开,里头见是一根根粗实如硬木,歧根如细枝,根底留着短须的人参,通体暗红,散着微微的清苦香气。
阿慈虽然甚少用过这些,但瞧一眼,也辨得出来这定是红参里的上品。她与迟恒纵是旧日相识,但也不过泛泛之交罢了,哪里受得他这样重的礼。她刚要婉拒,却忽听见外头门房来报,说四王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