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汐朝听闻消息后,脸上顿时一喜。心知自己这是下对了棋。这观虚大师年过半百,靠着一副风仙道骨的皮囊,和一些摸骨算命的小本事,在咸州一带坑蒙拐骗,也是十分有名声的。
前世赵苑做了官后,头一件事儿就是来咸州整顿,将这观虚大师判了罪。
眼下,赵老爷做官的心思已定,任凭赵夫人说破嘴皮子,也是无济于事。既然赵老爷信神明,那就让神明告诉他,这个官不能做。
只见大师拿着一张符纸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待转到赵老爷跟前时,眉头一皱,上上下下打量了赵老爷好几遭。
赵老爷心里凉飕飕的,生怕自己身上染了什么污秽之物,遂连声道:“大师,可是我身上有什么污秽之物,还望大师明示啊!”
大师面容沉重,闭着眼睛念了一大段经文,这才叹了口气,道:“赵老爷,不是老道不帮你。只是……唉!”
他说话这么一犹豫,又摇头叹气。真就将赵老爷吓得不轻。
赵老爷捂住胸口,好容易喘匀了气,缓声道:“还望大师告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师摇了摇头,长叹口气,“唉,我见赵老爷与道法有缘,这才指点一二。贵府原先怕是犯血腥的吧?”
赵家祖上就是杀猪的,手里自然沾了血腥。这事儿满咸州的人都知道,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可偏生赵老爷信了。
赵老爷连连点头,上前握住大师的胳膊,直叹气道:“大师啊您可真是神机妙算。不瞒大师说,我这祖上是杀猪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腥啊!”
大师道:“是了,屠杀生灵本就有损阴德,贵府后来经商,又是险中求富贵的生意,更是犯了大忌啊!轻则财运不顺,重则祸及家人啊!”
赵老爷一听,险些一个趔趄摔地上,他扶住赵夫人的手,眼泪汪汪道:“冤孽呀,冤孽,我就说不能下海经商,应该去南方卖药材,老二非不听!这下害苦我也!”
他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才甘心。
赵夫人询问道:“大师,这可有化解之法?”
大师摸着雪白的长胡须,摇头晃脑道:“若要破解,其实也不难。”
此话一出,赵老爷精神为之一振,他道:“什么方法?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花再多的钱都不要紧!”
却见大师掐指一算,道:“若要化解,还需要赵老爷谨记,勿滥杀生灵,多积福行事,布粥施布,造福百姓。”
赵老爷一一点头,却听大师接着道:“最重要的是,赵老爷业障过重,不得走仕途,否则祸及家人!”
赵老爷一听,这还得了,他这回气也喘不匀了,一副风中残烛状。半晌儿,才有气无力道:“大师,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大师摇头,肃然道:“没有。”
如此,赵老爷纵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他虚浮无力的坐在太师椅上,端了几次都没将茶端起来。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赵汐朝见此情形,猜想赵老爷该是听进去了,这才大松口气。她暗暗窃喜,倒退几步往回走,突然“嘭”的一下,撞到了一堵人墙。
这男人的胸膛啊,跟女人是很不一样的,它很硬。
赵汐朝揉了揉撞得发红的额头,眼泪汪汪的看着眼前的赵苑,幽怨道:“怎么是你啊,你不在梅院读书,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苑定定的望了赵汐朝两眼,将手里头的字贴举过头顶,淡淡道:“这是你写的?”
赵汐朝点头,“是啊,就是我写的。”
赵苑眉头一皱,冷声道:“字真丑。”
“…………”赵汐朝:“喂!”
☆、26.明珠蒙尘
赵汐朝这声“喂”声音大了些,立马将厅里的人惊动了。赵夫人一见汐朝,立马出声唤道:“汐朝,快过来。你躲在那儿做什么?快来娘这!”
汐朝抿了抿唇,没动。却见大师凝眉片刻,就跟撞着鬼似的,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念念有词,“罪过,罪过,老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赵老爷心下狐疑,出声询问道:“大师,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孩子有问题?”
赵夫人生怕大师意指汐朝,连忙将汐朝拉回自己身边。却听大师道:“赵老爷啊,这位公子天庭饱满,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贵气,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天命之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汐朝:“???”
赵苑一听,眉头微微蹙起,面露不解的望向汐朝。他是下意识望过去的,却见汐朝瞪圆了眼睛,同样是一副惊诧的神色。二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又双双不自然的错开目光。
这回连汐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瞪着眼睛,心想:乖乖,这个大师很上道啊,交代他的事儿做的漂漂亮亮。还顺便卖个顺水人情?
赵老爷自然是信了大师的话,拍了拍赵苑的肩膀,直称“好孩子。”就连目光也亲切柔和了许多。
赵苑的眉头压得更深了。
待众人散了后,汐朝这才趁着四下无人,将那大师拦住。她从袖里掏出一个钱袋,递上前道:“这是余下的银子,多谢大师的帮助。”
大师没伸手接,他摸了摸胡须,叹道:“文曲星下凡,此子日后作为必定不凡。”
汐朝:“…………大师,差不多就行了。这里也没旁人,银子你拿走,今日的事还请大师保密。”
大师摇了摇头,没要这剩下的银子,他长叹口气,幽幽道:“小姐也是聪慧的,日后必能明白老道所言非虚。方才老道掐指一算,那位公子命格不凡,沦落此处,怕是明珠蒙尘。若有一日回归本位,必是否极泰来啊!”
赵汐朝不可置否,暗暗想着,不管这大师是不是在糊弄人,总归是被他猜着了。赵苑日后仕途顺风顺水,在赵家耽误的这三年,真真是虎落平阳了。
却见大师面露愁容的摇了摇头,伸出两指顺了顺胡须,缓缓道:“只是,这位公子命里有劫,必得遇见贵人方可化解。”
汐朝原是不相信这大师的话,如今关系到赵苑,她又多了几分心思,遂道:“哦?那大师可否再明示些许?”
大师道:“通俗来说就是八字过硬。”
汐朝:“…………”
她见四下无人,这才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怎么个硬法?克父母,克兄弟手足,还是克妻?”
大师肃然道:“无量寿佛,天机不可泄露。”
如此,赵汐朝也不便再说什么,吩咐下人将大师送走之后,刚要折身回芳华院。眼前突然就闪过来一道儿白影。
汐朝一愣,缓缓的抬起头来,举着右手,干笑道:“哎,好巧啊,在这儿遇见你了。”
赵苑没说话,他目光如炬,看起来是一副沉思探究的神色。须臾,他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你在从中捣鬼。”
汐朝觉得此话决计不像是夸奖的话,可她也不恼,只道:“随你怎么想吧,横竖我在你心里,早就恶名昭彰了,也不怕再加这一条。”
她手势呈狂风扫落叶状,“起开,你挡我道了!”
赵苑身形未动,他垂眸盯了汐朝片刻,缓声道:“恶名昭彰这个成语用得不对。”
汐朝挑起一边的眉,昂着脸道:“怎么,兄长是想教我?”
赵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淡淡道:“你很聪明。”
汐朝笑道:“彼此彼此。”
诚如赵苑所说,赵汐朝的字的确非常的丑。字迹潦草,每个字就跟吃了什么似的,歪七扭八。什么转锋藏锋,风骨气韵,通通没有。非但是没有,丑到一眼扫过去,就再也忘不掉了。
赵苑捏了捏眉心,从书柜上取了一张叠的四方四正的纸下来,他想了想,伸出两指轻轻点了点桌面,道:“我问你,你这是照着字帖临摹的吗?”
赵汐朝诚实的摇了摇头,“太难了,笔攥不住,墨水老是往我脸上飞。”
赵苑惊诧的望了汐朝一眼,提高了一个音,道:“你以前会写字吗?”
汐朝十分干脆、面不改色的摇头,大声道:“不会!”
闻言,赵苑垂眸,将手里的纸展平,往汐朝跟前一拍。汐朝遂低头看了几眼,眉头顿时一压,照着纸上的字念:“赵苑,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我赵汐朝在此立个字据,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汐朝猛一抬头,否认道:“这绝对不是我写的!我干不出来这种事!肯定是有人冤枉我!”
赵苑神色自若,将这纸重新叠好收好后,这才抽空瞥了汐朝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个是你从前当着我的面写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在冤枉你?”
“…………”赵汐朝道:“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在心里。来来,你看我!”
她两手将字贴举过头顶,笑眯眯道:“你看看我这字,还有的救吗?”
赵苑道:“你以前的字,很是清雅秀气。”
汐朝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就退,这很正常。”
赵苑狐疑道:“正常么?”
汐朝大力的点头,“正常!”
如此,赵苑也不再说什么,他握住镇纸将宣纸压平,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小号的狼毫毛笔,递上前来,道:“来,你写个字给我看看。”
汐朝伸手接过,毛笔的笔尖从砚台边舔过,她左手挽住宽袖,略一思忖写下一个字。赵苑连瞧几眼,也没瞧出来是个什么字。
如此,在赵汐朝终于将砚台打到纸上之后,赵苑忍不住了。他伸出两指,揪着汐朝的衣裳,将她扯过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墨水将桌上的宣纸浸的透透的,连镇纸上也溅得哪里都是,大约是不能用了。墨水顺着桌沿缓缓流下。气氛登时变得诡异而又尴尬。
赵苑偏过脸,瞥了汐朝一眼,什么也没说。
汐朝道:“哎,你别这么看我!我赔,我赔给你还不成吗?”
☆、27.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着,赵汐朝拍了拍手,外头立马涌进来两个小厮,手里还抬着一张紫檀木雕花书案。不仅如此,还送来了厚厚一沓澄心纸,就连镇纸都一并送来了。
汐朝摆了摆手让人退下,这才拍了拍桌面,笑眯眯道:“怎么样?这个书案好看吗?我特意从库里给你挑的!”
她又伸手一指砚台和厚厚的一沓澄心纸,道:“这些,这些,都是我赔给你的。怎么样,消气了吗?原谅我了吗?”
赵苑压下一边眉头,明知赵汐朝是故意的,可他又不好说些什么。他余光瞥见桌上的镇纸,暗暗拧了眉,道:“这是铜鎏金珐琅镇纸?”
汐朝拍手赞道:“是啊,兄长真是好眼力!”
赵苑将左手背在身后,淡淡道:“这个你拿走,我不要。”
汐朝自是不肯,这可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用来讨好继兄的,怎么能说拿回去,就拿回去。
她对谁也没言听计从过。
如此,汐朝眨了眨眼睛,道:“我从小我娘就教我,弄坏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赔的。”
赵苑摇头,“我不生气,也原谅你了。东西你拿走吧。”
赵汐朝长叹口气,昂着头对上赵苑的视线:
“这东西我不要了,送你也不成吗?那这样,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从你这里拿样东西走,算是交换。”
语罢,汐朝迅速环顾四周,见没什么看得上眼的。她又把目光转向书架,见上头密密麻麻全是书籍,顿觉头疼不已。这哪一本书看起来都很厚,她这是哪一本都不想要。
突然,她眼睛一亮,上前从书柜的最上层角落处抽出一本书,往上扬了扬,笑道:“这个!我就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