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像这位小娘子如此拉的下脸来,就可见她父母的品行。而这样能豁得出脸面的小人,则是最可怕的。你想想,若是她今日就这么走了,你是不是觉得她不过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娘子,以后若是再见面,你说不得还会再嘲讽她两句。可是她小小年纪,就能舍得下脸面,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可思议,再见她,也会心里有所提防?”
陆琅琅想了想,“原来我准备暗中去收拾她一顿的,可是她这般,我就觉得跟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计较不出个什么。”
谢老夫人闻言,叹了一声,“是啊,连脸都不要了的人,总能活得更久一些。反而是心里有一道坎的人,过不去了,反而自己把自己逼死在那里。”
她不知道想起了谁,语气很是唏嘘。
谢晗给陆琅琅使了个眼色。
陆琅琅连忙打岔道,“可是要是就这么让我算了,我又觉得不痛快。就算她后来陪笑脸,可她前面给宋家姐妹添堵,想让我丢人可都是真的。我还是想去给她家找点麻烦。”
若换到平日,谢老夫人少不得要压压她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可今日的事情让她想起了一些不痛快的往事,不免有些迁怒,“去吧,听说她爹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明白了。”陆琅琅有点惊喜,这还是头一次谢老夫人没说她“胡闹”。
陆琅琅吃完了,就换了衣服出门去了。
谢老夫人望着她消失在墙头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谢晗走过去,搂住她瘦弱的肩,“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这个性子,怎么也不会走惠懿皇后的旧路的。”
谢老夫人怅然,“要是娘娘有一分与琅琅相似的性子,也不至于是那样的下场。”
夜风太大,谢晗扶着她回屋,“这天下就要乱了,琅琅的性子不能以一般女子的性情去约束她。便让她肆意些,好歹也图个痛快。”
谢老夫人抬手打了他一下,“这个小魔星,再不管,只怕她都敢去造反了。”
谢晗有些不以为然,“这天下……”他呵呵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再说陆琅琅换了男装,出了门。虽然她来归州时日不长,但是她那个性子,哪里可能只乖乖待在宋府,早就跟童昊溜出来好几趟了。
归州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物产富饶,虽然近来重兵压境,可归州的小老百姓们还是照样过自己的小日子,甚至还因为多了兵士出入城中,生意兴隆了不少。
陆琅琅没有直奔府尹的宅院,而是乘着宵禁的时辰未到,在这城里逛了起来。
玉带河是归州府出名的热闹所在,河上的画舫,河畔的茶楼酒肆,在这春寒未尽的时候,仍然热闹非凡。
陆琅琅站在一座石桥上,望着沿河那些个灯火通明的窗口和画舫,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混沌。“哎吆。”陆琅琅脱口而出,也不知何处飞来一颗石子,砸在了她的肩膀上,打断了陆琅琅的走神。
她回头一望,真是童昊,不知道他从哪里出来,正坐在桥头的石墩上,看着她。
陆琅琅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翁翁,你都去哪里了,也不带我一起玩。”
童昊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晚,这么一个人出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闲极无聊,出来找一个人的麻烦。”
童昊切了一声,“那不如跟我去玩。”
“好啊好啊。”跟着童昊去找南曙宫的麻烦,可比去找一个小丫头的麻烦有意思多了。陆琅琅这般想着,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差不多年岁的小丫头。
童昊带着陆琅琅避着人,来到一条街的后巷,悄悄地翻过两个院子,伏在了屋顶上,用手指往前面指了指。
陆琅琅伸头一看,前面一个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可偶尔有微弱的银光一闪而过,那是兵刃反射过来的月光。
陆琅琅悄声问,“什么来头?这架势,要干票大的啊?”
童昊冷笑,“就是暗算我的那个兄弟的嫡系人马,我正好见过领头的几个人。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反正对头的对头,就是朋友。只要坏了他们的事,我乐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管那人是不是个好鸟呢。”
童昊的左臂受了重伤后,到底没能恢复如初。但是他的内力却是恢复过来了,好在他惯用右臂,虽有影响,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他好了,暗算他的那些人可就倒了霉了。童昊往日的性格喜欢直来直去,可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给捅了一刀,他看南曙宫无论是谁都别有居心,索性改成了慢刀子割肉,隔三差五,便收拾掉几个心怀不轨的人。可偏偏又不留下明确的线索,弄得南曙宫内那些人整日疑神疑鬼。
想谋夺南曙宫势力的那些人提心吊胆、瞻前顾后,别提多难受了。
可是这样,针对童昊的陷阱也越来越多,只是童昊在暗,他们无的放矢,几乎都是无功而返。
两个人在屋顶上吹了好一会儿夜风,陆琅琅摸摸肚子,有点儿后悔,早知道等这么久,就应该再吃一顿热乎的再来。“什么时候动手?”
“等着吧,虽然我乐意出手收拾这些不孝子孙们,可是也不能白出力啊,能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陆琅琅无语,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蹲着去了。
夜渐渐深了,沿河的街坊都安静了许多。有两匹马儿,嘀嗒嘀嗒信步行来。而那马上的人,正是欧阳昱和燕回。
今日欧阳昱进城是历旬的公务,办完正事之后,他倒是习惯性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城里走上一圈。毕竟,光看城防图,好多防守漏洞是看不出来的。一个好的将领,不能只端坐在帐中纸上谈兵,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于人。
燕回落后半步于欧阳昱,跟着欧阳昱跑了半个归州府城,他又冷又饿,“将军,我瞧着前面那家汤饼铺子还开着呢,今晚还照旧去吃一碗如何?”
欧阳昱脑中还在思考着城防的问题,闻声便点点头。
两人来到那个汤饼铺子前下马,燕回接过欧阳昱的马缰,扬声道,“两大碗汤饼,切上一盘卤肉,一切照旧……咦,这是换人了?”
锅灶前忙碌的汉子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说,“我阿爹今日腿痛,站不住,我让他回家好好歇着,我来守这摊子就成。”
燕回哦了一声,栓好马,进了铺子便在欧阳昱旁边坐了下来,习惯性地东张西望。铺子里还有几个人,正埋头吃着汤饼,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燕回笑笑,“这家汤饼铺子生意挺红火啊,这深更半夜都招来这么多客人。”
欧阳昱方才进来时已经扫了一眼,此时也不抬头,“白日干活自然白日吃饭,晚间干活自然晚间吃饭。有什么稀奇的。”
那些吃汤面的人听见跟没听见一样,呼噜呼噜吃完,在桌子上放了钱资就离开了。
灶台前的汉子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两位请慢用。”
欧阳昱摸起了桌子上的一双筷子,“店家,有件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
那汉子离开的脚步停了一下,“您尽管问。”
“坐下说话。”
“没事的,我站着说话就行。”
欧阳昱的双目慢慢地抬起,对上了那个汉子,慢条斯理地问道,“其实我就想请你吃一碗面,不知道你赏不赏脸。”
那汉子闻声色变,顿时往后窜了出去,大喝一声,“动手。”
铺子的后院和隔壁,数十个黑衣人涌了进来,持刀朝着欧阳昱和燕回当头劈下。
第22章 送嫁7
欧阳昱这几年不知道面对过多少次刺杀,对这样的阵仗并不陌生。
燕回操起桌子上两碗汤面,就朝来人砸了过去。
而欧阳昱则抓起了筷笼里的一把筷子,使了内力甩了出去。那普通的乌木筷子,犹如利箭一样,深深地扎在了几个黑衣人的喉间,那几个人几乎没能出声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只是后面的黑衣人仿佛无所畏惧一般,无声地前赴后继,仿佛不杀掉欧阳昱绝不罢休。
几个交手的回合,燕回就发现这次的来人,比以往棘手很多,而且这路数,明显不是军中风格。别说武器各异,连暗器都用上了。什么时候,连江湖人士都趟进了这趟浑水里?
燕回边杀边退,与欧阳昱背靠背,杀将了出去。一待出了铺子,燕回甩手一支穿云箭就射向了空中。可对方早有准备,那只穿云箭刚飞了不到一丈高,便被数只箭羽给射了下来。
而那些黑衣人也知道时间紧迫,不退反进,大有今日要跟欧阳昱同归于尽的架势。
来者人多势众,又悍不惧死,一时间危机重重。
欧阳昱镇定自若,手中军刀,出必见血,只是那些黑衣人将他们死死围住,燕回和他再彪悍、再默契,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被堵回拦截的人群之中。
一次又一次地突围失败,燕回有些心急,“将军,你先走。”
欧阳昱沉声道,“你若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杀几个。”
燕回失声,“将军。”
这条并不算太宽的小街上,居然堵了上百江湖高手,除了兵器的撞击声和不时发出的闷哼,这些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欧阳昱心想,也不知道是谁,肯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取他的性命,要是知道了,他必定要回敬一二。
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可是这么久了,城防居然没有一个人经过。欧阳昱的眼神暗了几分,唇角有了些讽刺的味道。
突然,他的鼻子微微一动,闻到了一丝油香。
“嗯哼。”有一声轻咳传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啊,噫,这是打架呢,还是杀人呢?这么多人欺负两个人,啊呀呀,多不好啊?”一个拖着嗓子,慢条斯理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欧阳昱只瞄了一眼,突然出现在一侧墙的身影,他有点摸不准来者的路数。
这些黑衣人同样也不知道来者是何人,但是管他是谁,此刻出现的,都不能留活口。有几个靠近侧墙的黑衣人立刻就扑了过去。
“哎吆吆,好吓人,要打架也先说一声。”那个故意压低声音说话的人正是陆琅琅,看见黑衣人扑过来,她故意哎吆一声,从墙头跳了下去。
这些黑衣人为了不引人注目,都没有敢点火把。
如今陆琅琅突然跳了下来,她的衣服本来就是暗色,又蒙了面,混进了黑衣人中,几乎跟黑衣人是差不多的打扮,除非站在她面前,稍微隔一点的,便很难分辨她到底是谁。
黑衣人中一阵骚动。陆琅琅出手极快,不伤人,只点穴道,然后将人推出去。
她的动作太快,黑衣人们以为冒然倒向自己的人是陆琅琅,毫不留情地拔刀相向,一下子伤了不少自己人;
但便有黑衣人觉得不对劲儿了,一有异常,便低声道,“是我。”彼此间,出刀就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可陆琅琅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她也含糊着嗓子,低声喊了一句,“是我。”
对方那瞬间的一丝犹豫,下一瞬,便又被她点穴给丢了出去。
黑衣人原本的人海战术,顿时就乱了。
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来,“撤掉蒙面。”
那些黑衣人只迟疑了一下,就立刻都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
陆琅琅这下藏不住了,她有点不高兴,这下不点穴了,夺过一个人手中的大刀,一套八方风雨的刀法施展出来,气魄骇人,重重叠叠的刀锋犹如惊涛骇浪,所及之处血肉横飞,那些黑衣人一时间无人敢摄其锋芒,纷纷退后。
有人失声,“八方风雨?!”
八方风雨是童昊成名绝技,威震江湖。而童昊将这套绝世刀法尽数传给了陆琅琅,只是陆琅琅年岁尚小,不过才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威力。但光是这样,已经足够让这些黑衣人胆战心惊了。
陆琅琅一遭得手,毫不恋战,飞上了墙头,“算你们还有点眼光……哎呀!”
一支暗箭破空而来,直刺陆琅琅的心口。陆琅琅捂着心口,往后倒去。那些刚想跟上去的黑衣人心中一愣,这是射中了?
又是这一个闪神的空隙。
陆琅琅的右手在空中划过,一抹微弱的火光出现在她手上。那是刚刚点燃的火折子,被她钉在了她刚刚抓住的箭镞上,她反手往黑衣人的空隙里一甩,“来而不往非礼也。”
蓬的一团带着碧青诡色的大火,在那箭镞带着火折子着地的时候腾空而起。不光只这一团火,黑衣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地面上已经有了一条条黑色的印记,相似雨后雨水汇聚而成的小小的溪流,但是今晚又没有下雨……
”是油!”有黑衣人喊了起来,在那团突然暴起的火焰周围,汹涌的火势已经随着火油蔓延的印记迅速蔓延开来。
这下子,完全乱套了。
谁也不可能就傻傻地呆站在那里任由火烧。而那油里不知道掺了什么,火势极为猛烈,很多黑衣人瞬间就被燃成了一团,扑腾的时候,又波及了旁边避让不及的人,惨叫声和火光乱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