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夕阳西下到天黑再到天蒙蒙亮,手术室的灯熄灭,温信然穿着手术服,取下口罩从里面出来。
向天阔最先迎上去,问:“他情况怎么样?”
温信然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子弹被取出来,他运气好,离心脏再近一点,就没命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他失血过多,还得再观察观察,你们等他转入普通病房再去探望。”
“好,谢谢医生。”
“没事,应该的。”
夏桑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温信然面前,眼神黯淡无光,几乎是请求:“老师,我想进去看看他。”
“他没事了,你放心。”温信然叹了一口气,安抚道。
夏桑子根本听不进去,还是那句话:“老师,我想去看看他。”
几个人互看一眼,最后温信然松了口:“行,你去吧。”
夏桑子自始至终没流一滴眼泪,也没表现出一点慌张不安,只是一直安静在那里坐着,不吃不喝不说话,向天阔和金城文想说点什么,看她这副样子,也全给憋了回去。
孟行舟被推进病房后,夏桑子走进去。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被各种仪器包围,病房里很安静,外面已经天亮,太阳冒出来,今天会是一个艳阳天。
夏桑子怕惊扰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轻,走到床边,她蹲下来,握住孟行舟的手那一刻,隐忍太久的恐惧终于还是把她压垮,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夏桑子死死握着他的手,企图从这真实的触感里,忘记那些噩梦。
夏桑子的哭声很低,被仪器发出的滴滴声盖过去,却比仪器还冰冷。
“你说回来就给我想要的。”
夏桑子的额头抵住孟行舟冰凉的手,嗓子哭得嘶哑,绝望又无助。
“这不是我想要的啊,孟行舟你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这是最后的玻璃渣,放心吧,今晚过后,孟三岁还是依旧生猛,雄风不减!!!!!!!!!!!!(……)
☆、六十六个泡泡
夏桑子没在病房待多久, 平复好情绪,从病房出来, 看见向天阔在外面长椅上坐着, 似乎一直在等她。
“向队。”夏桑子走过去,主动开口,“我想跟您聊聊。”
向天阔起身:“行,一起吃个早饭?”
“那去医院食堂吧。”
“可以,你带路。”
从病房到食堂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夏桑子接了三通电话。
孟父孟母人在国外,现在在回国的飞机上, 直接到澜市, 两家的老太太急得不行,孟行悠和迟砚都回了大院陪着老人, 夏桑子捡好的把情况说了一遍, 给老人吃了颗定心丸。
抚了好几分钟,挂电话前, 孟行悠接过来, 听声音估计也哭过:“夏桑姐, 我下午过去,我哥真的没事吗?”
夏桑子说:“没事,叔叔阿姨他们晚上就到,你在家陪着奶奶他们,要是咱们都不在,他们心里没着没落的, 更不是味儿。”
“好吧。”
孟行悠心里着急,可夏桑子说得也有道理,缓过神来,她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寡淡无味,最后作罢,只说了声:“我哥身体底子好,不会有事的。”
夏桑子“嗯”了一声,平时她还能说上两句逞强的话,今天实在没心情,草草把电话挂了。
这个点食堂人还没不多,夏桑子没什么胃口,买了一杯热牛奶,跟向天阔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可现在一句话也憋不住,连铺垫都懒得铺,开门见山地问:“向队,我想知道我能知道的那个部分,孟行舟怎么受的伤?”
“潜伏任务,有个贩毒团伙,我们盯了快一年,最近半个月找到了突破口。”
夏桑子一怔,感觉这跟孟行舟说的什么演练完全对不上号:“他走之前,跟我说是军区演练,要半个月。”
“他没说谎。”向天阔对着面也食之无味,放下筷子,详细说道,“这任务的事情,我之前跟他提过,原本安排的狙击手,在任务中牺牲了,需要人去补位。”
牺牲二字,听得夏桑子心头一颤,哪怕她知道这个不是孟行舟,也免不了一阵心悸。
“不是强制性的,全凭他的个人意愿,任务还在进行中,要找机会把新的狙击手送进去也需要时机。”
“他当时就接下来了?”
“没有,他估计顾虑到你,没有答应。”说到这,向天阔看了她一眼,没头没尾说,“他后来答应,估计也是因为你。”
“什么意思?”
向天阔没再多说,接着之前的话题:“演练快结束的时候,接到上面指令,说时机合适可以送人进去,孟行舟就出发了。任务不是我在带队,具体情况我也不能跟你详细说,他的伤是撤离的时候,被那帮毒贩子打的。”
“这小子够狠,中弹了还端了对方五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撑下去的,直升机到的时候,把他拖上飞机人已经昏迷了,手上还握着手/雷,估计琢磨着最坏情况……”
向天阔平时跟大老爷们说话说惯了,一不留神多说了些,他正要改口,夏桑子却把他的接上:“他是想同归于尽,也不要做俘虏。”
“他这次立了大功,上面的人盯这个团伙很久了,这次一锅端,孟行舟这小子是个大功臣,那个团伙头目就是被他给狙的。”
向天阔说完,夏桑子也没什么反应,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个大老粗,真不适合来做小姑娘的思想工作。
夏桑子回过神来,淡笑了声:“谢谢向叔叔。”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于公你不能跟我说这么多的,违反部队纪律,是我情绪过激,让你破了例。”
这话没毛病,可向天阔听着总不是味,或者说,夏桑子现在这样冷静,反而让人不安心。
“你们家老爷子,前阵子跟我聊过,想调孟行舟回元城军区。”
这几年,向天阔也算是看着两个人年轻人过来的,常年异地也是不容易,难得多说两句:“孟行舟现在调回去,发展也不错,你们考虑考虑。”
夏桑子点点头,没说一个字,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
晚上孟家父母到医院的时候,孟行舟还没醒过来。
孟母担心夏桑子胡思乱想,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来夏桑子没哭,她反而哭起来。
“当初他要考军校,我就不乐意,可小舟他跟我的关系你也知道,太僵了,你看今天闹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啊。”
夏桑子轻拍孟母的背,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轻声安抚:“阿姨,没事的,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孟母擦掉眼泪,握住夏桑子的手,眼眶红着,好言好语地劝:“桑子,你跟小舟商量商量,咱们回元城吧,我和他爸真是受不了,这回躲过一劫,下回呢,下下回呢,我真受不了,你们回来吧,回家安生待着过日子。”
这话夏桑子听着也不是滋味,她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阿姨,我没有办法替他做决定。”
“小舟他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跟他说……”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听我的,我才没有办法,替他做决定。”
孟母看着她,想说的话,全卡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疼、恐惧、后怕糅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苦。
“虽然孟行舟是我儿子,但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自私一点。”孟母伸手抱住夏桑子,声音哽咽,“也不知道他上辈修了什么福,才能认识你。”
夏桑子鼻子泛酸:“别这么说,阿姨,一切都会过去的。”
“对,都会过去,你和小舟都要好好的。”
孟行舟没什么苏醒的迹象,夏桑子把孟父孟母送回酒店休息,自己在病房守了一夜,中途金城文他们进来劝过,说跟她换班,让她回去休息,夏桑子摇头拒绝。
回家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是睡不着,还不如留在这里,睁眼就能看见他,来得更真实和安心。
夏桑子趴在床边,说是在睡觉,不如说是闭目养神,一夜也得不到安生,这么耗着耗着,天也亮了。
她准备站起来活动活动,刚松开孟行舟的手,手还没来得及抽出来,就被轻轻握住,说是握,其实一点力气也没有,差不多是被碰了一下指尖。
“三岁,三岁?”夏桑子瞬间清醒,她抓着孟行舟的手,弯腰俯身凑过去,看他眼睛缓缓睁开,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三岁,你醒了吗?”
孟行舟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意识渐渐回笼,麻药劲过去,伤口疼得厉害,他甚至不敢转头,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夏桑子按下救护铃,叫医生过来检查。
几个人一同忙活之后,听见医生说情况稳定可以转入普通病房,夏桑子心头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听到孟行舟醒来的消息,孟父孟母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孟母看他躺病床这个样子,眼泪憋不住,又哭得不行。
夏桑子退出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走到外面的长椅坐着,脑子空心里也空,一下子放松下来,才觉疲惫不堪。
孟行舟伤这么重,还是第一次,夏桑子不是没有做过心理准备,可准备一回事,真正面对是另外一回事,经过这两天,她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坚不摧。孟母说她受不了第二次,夏桑子想,她也是受不了的那一个人。
在生死面前,谁都是个胆小鬼。
——
等人探望得差不多,夏桑子忙完科室的事情,已经是中午,孟行舟还不能进食,她去食堂之前,先去了一趟病房。
碰见拔针的护士出来,夏桑子跟她聊了几句,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见孟行舟醒着,夏桑子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到他床边,却一直不说话。
“夏桑。”孟行舟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碰她的手背,声音嘶哑,“对不起。”
夏桑子握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给他掖着被子,垂眸道:“你是该跟我说对不起。”
“孟行舟,我快被你吓死了。”
夏桑子捏着被角,手指骨节发白,眼前涌上水雾,一直支撑着她的支柱,好像在这瞬间全坍塌了,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给自己擦眼泪,委屈又害怕:“你那天被送来的时候……全都是血……你的衣服都是泥……那么脏那么灰……还能看见血……孟行舟你混蛋……”
孟行舟用手撑着床,咬牙坐起来,动作扯到伤口,他吃痛地往旁边倒。
夏桑子扶着他,哭着凶道:“你动什么动啊,你还想去哪,还要去狙爆谁的脑袋啊!孟行舟你真的不要命,你不准再动了!”
孟行舟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夏桑子本想甩开,顾及他还有伤,也就作罢了。
“我只是想抱抱你。”孟行舟轻轻摩挲她的手,“夏桑不哭,我错了。”
“你就是错了,向队都跟我说了,这任务没有强制要求你去,你非要凑上去干嘛,怎么,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很有责任感吗?你去冒险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孟行舟,你太讨厌了,我不喜欢你这种英雄主义,我想要的那么少,可为什么感觉那么奢侈呢?你总是在受伤,这次你运气差点就没命了,你知道吗?”
“我太着急了,对不起。”孟行舟低头,额头抵住她的手背,“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没有提前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