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媛用一种略带责怪的眼神看着她:“姐姐你不知道蓬莱岛早已是剑魔的天下了么?你来这儿本就是错了,跑来内岛是错上加错!剑魔性喜昼伏夜出,白天不爱露面,晚上才出去练功。我不知道外岛的白天是怎样的,但曾经听一位师兄说蓬莱岛在海面孤峰突起,无遮无拦、阳光强烈,这让剑魔着实不喜欢,所以他们白天偶尔会跑到内岛来。”
婵九又是一惊:“你说剑魔都在内岛?那我怎么没看见?”
“你运气好。”紫媛瞥了她一眼,“一是我正巧走到明月门后,你又正巧敲门。二是他们前日全出去了。”
“出去哪儿?”婵九问。
紫媛说:“去海边村落抓人,剑魔练功是需要喝血的,没有人血就练不成功。”
尽管听说了很多次,婵九还是恶心得抖了一下:妖魔喝人血吃人肉还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中的很多原形就是食人猛兽;但剑魔原本是人啊,人吃人、人喝人血,这叫同类相残相啖,连最低级的虫豸蝼蚁都很少这样做。
“那附近海边的渔民要倒霉了。”婵九叹息。
“哦,那我不知道的。”紫媛淡淡地望着别处。
婵九问:“内岛到底有什么让剑魔非来不可?按说要是躲避日光,外岛上那么多房子,白天也可以呆在里面呀。”
紫媛笑了笑:“姐姐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内岛上有蓬莱派的铸剑洞。那洞大如山谷,里面的火是海中地火,万年不熄,不管是剑仙还是剑魔,如果想淬炼自己的宝剑的话,非来此地不可。”
婵九想起了七宝,她把相生阴阳镜淬炼进美人蟒骨环,用的也是火,现在紫媛说的应该是真话。
她凝视着紫媛姣好的侧脸,看她光滑白皙赛雪的皮肤,乌黑如绸缎的长发,精致的衣物和首饰,说:“你……”
突然,紫媛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好!他们回来了!”
“啊?剑魔吗?”
紫媛着急道:“是的是的!姐姐,你下来内岛的时候天黑着么?难道是因为外面天亮了他们呆着不舒服,否则怎么挑这个时候回来?”
婵九挠头说:“我下来的时候太阳有些偏西,不是晚上啊。”
“不管了,姐姐你就呆在这园子里,千万不要乱走动!我打发了他们就来!”紫媛说完这些,急匆匆如风一般走了,顺便还反锁了园子的门。
“嗯……”婵九独自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然后神秘地笑了。
她伸出右手的小指,上边缠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丝——那是绕指柔,狐妖引路认路的小把戏。
早在进满月门的时候,她就把绕指柔缠在了门把上,随后她跟着紫媛九拐十八弯上上下下走走停停虽然早就晕头转向,但她的绕指柔可没有迷失,依旧指着进来的方向。
她没来由地觉得紫媛有些奇怪,觉得她并非可以完全信任。
婵九曾经和好些个怪人相处过。宋不谦不怪么?个性单纯的山大王;玉梨三不怪么?神经病的鸟大王;至于广清子和哑巴那就更怪了,已经划入了疯子的范畴;纵然寒山也是怪的,他一方面故意板着面孔,一方面却性格温柔,一面恪守清规戒律,一面也习惯于半推半就……
可是所有的怪人都没有这个叫紫媛的姑娘怪。
不是因为她在危险的境况下穿得太好太整齐(好吧,有一点——婵九承认道),而是她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一个小女孩!
剑仙的生活环境是非常单纯的,根本与世隔绝,日子也很单调,除了每日练功、读书、睡觉、吃饭,几乎没有别的事情。有些大剑仙修行日久,连吃喝拉撒等生理问题都不用解决了。
他们从山上那天起,就脱离了人世间的绝大部分烦恼,不需要劳作,不需要婚丧嫁娶,不必面对生老病死,无所谓复杂的人际关系。空灵的心境加上修行后的脱胎换骨,让他们比凡人要老得慢得多得多,有时候甚至数百年都维持着同样的外貌。
许多妖也是这样的——别以为妖不单纯哈!
与此适应的是,剑仙的心智也比凡人成长缓慢。紫媛说她只在内岛呆了八十七年,除去生命的最初几年不能算修行,她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八十年的剑仙。
八十年的剑仙,说句不客气的话,还很蠢,也很楞!
婵九修行到八十年的时候,脑子不比十二岁的孩子有用,直到过了一百年天劫才略微懂点儿事,后来下山历练虽然快速地增长了见识,但显然不能算有什么城府。
而紫媛太镇定,太有条理,遇到紧急情况时反应太快,纵然一脸焦急,感觉也是装出来的,其实她早就胸有成竹。
——婵九的感觉比普通人要准一些,因为她是狐妖,最善于洞察人心,傻瓜狐妖也一样。
她毫不费力地用美人蟒骨环割断了花园门的锁。
绕指柔通往深深的甬道,周围相当潮湿,石壁和地面上全是渗出的水珠,她不晓得这个地方是在海底,还是在海面以上,不过就算知道也于事无补。
因为害怕有剑魔突然冒出来,她一路猫着腰,手握美人蟒骨环,走得很小心。这地方宫灯不多,大约几丈远才有一盏,有时候整条路一盏都没有,因此光线黯淡。
☆、第109章
绕指柔带着她拐来拐去,有时候甚至明显是在走回头路,或者在几个石头小室里转圈。如果用恶意的心态推测,先前紫媛带着她跑向花园时,必定故意多绕了几个弯,以便让她更快地迷失方向。
“她什么意思啊?”婵九喃喃。
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紫媛是坏人,漂亮姑娘若是坏蛋,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自言自语间她又绕了两圈,这次更明显,是绕着三根天然长在一起石柱子跑的。
“得了,要么她故意耍我,要么此地有机关,非围着柱子转两圈不可。”婵九说,“我倒是宁肯相信有机关。”
她走出去的时间,比紫媛带她进来的时间慢了一倍,因为她实在走得太小心。其实小心不是她的本性,只因此地的环境太奇怪实在吓人,几乎就在阴森森、绿幽幽的石壁上写着“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万丈深渊”等几个大字。
她走过了二十一条岔路——不算重复的——碰到了十多条虫子蜈蚣,没有碰见一个人。
那些所谓的一遇到白天就回蓬莱内岛的剑魔去哪儿了?紫媛又怎么知道他们回来了呢?
“臭丫头骗我!”婵九终于笃定了紫媛不怀好意,然而就在此时,她撞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从拐角转过来的,行走速度很快,正好和她装了个满怀。但对方因为不知道撞上了谁,定睛看了看,因此慢了一丝丝;婵九却明确知道整个内岛除了她之外都是敌人,于是她趁着对方慢的空隙,把美人蟒骨环切在了人家的嘴里。
注意是嘴里:这样对方第一时间不能喊出声音。
第二时间她已经欺身而上,昏迷咒接二连三地打了出来。
狐妖的昏迷咒对于修仙之人或者妖魔并没有太大作用,但加上蟒骨环的剧毒就足够了。对方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后脑勺着地。
婵九迅速地将他拖到角落查看,对方只是个妖魔,而且也是个鱼之类的,因为他长着一张扁平的大脸,两只眼睛恨不得相互间离了一尺远,嘴巴又长又阔又厚,皮肤上泛着水光。任何妖的长相都会带着一点原形的特征,比如玉梨三和垂云,就拥有鸟妖典型茂盛头发和高鼻深目。
“嗯……鱼怎么能上岸呢?鲶鱼吗?鲶鱼也不行啊,弹涂鱼?”
婵九蹲在这个妖魔跟前看来看去,觉得有剑魔的地方还有妖魔并不奇怪,因为他们一伙儿的。
她继续往前,这下子更谨慎了,几乎是溜着墙根慢慢爬,走两步还要回头望一望,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突然她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吓得猛然趴在了地上,然后用肚皮慢慢挪啊,挪啊,终于挪到了拐角,偷偷把脑袋探出去观察。
哎呦,乌泱泱一片人啊!
她慢慢地把脑袋收回来,歇了一会儿又探出去。
那地方是条不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个灯光明亮的大厅。当然,限于内岛的面积,就算大厅也只不过横竖大约三间房子的尺寸。婵九想不起来自己曾路过这里,大概是上次跟着紫媛跑得太快,一掠而过没注意,或者紫媛故意遮挡了她的视线。
大厅里站着好些穿着打扮各异的剑士,基本上都背对着她。由于石头天花板太低,某些个儿高的剑士便弯着腰,另一些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
婵九这一眼看到了十几个人,吓得心砰砰乱跳,她身上这三百年后来的修为,欺负个垂云还可以,怎么可能打得过如此多剑魔?
她又把身子往后缩了缩,突然她的头发被人揪住了!
这一下揪得十分用力,几乎把她的头皮都一起拉了下来!她痛得钻心,瞬间眼泪直流,但她十分硬气,居然一声不出,擎起美人蟒骨环反手就打!
对方便是那个鱼妖了,狐妖的昏迷咒对他果然没有大用。好在刚才婵九用蟒骨环割破了他的舌头,他中了蛇毒,也一声都不能出,但是剧痛让他发了狠也发了疯,居然在双目不能视物的情况下找到了婵九。
婵九也毫不客气,又连续砍了他几下,算是彻底把他弄死了,可也把自己给暴露了。
在这寂静狭隘的甬道里,就算有根针掉在地上也能激起回声,何况是两个人打架,更何况婵九因为打架已经跳出了遮蔽物!
两个最靠近的门的剑魔转过头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甬道很暗,大厅很亮,从亮出望向暗处并不容易看到东西。千钧一发的时刻,婵九又跳了回去。
然而剑魔并没有放弃,那两人走出大厅,朝甬道走来。
婵九也拔腿就跑,慌不择路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紫媛生气得粉脸生威,她抓住婵九的手跑入一个死角,低声咬牙问:“我让你不要乱走动,你怎么不听话?!”
婵九此时也感到有些愧疚,说:“我错了。”
“你真是不要命!”紫媛说,“快跟我来。”
说着她进入右手边一个很不起眼岔道。剑魔的脚步声已经在甬道响起,与她们的距离不过二十来步,婵九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闪了进去。
岔道连接着一条从未经过的甬道,初开始它还能容纳一个人直立行走,而后洞顶越来越矮,两侧洞壁也越贴越近,最后只能侧着身子向前。
紫媛还在生气,说:“姐姐,你太乱来了!万一被剑魔看见了,你死了不说,我还要被你害死!”
婵九说:“矮油我错了啦~”
紫媛在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停下,说:“你走前面,我看着后面的动静。”
她用背部紧贴着石壁,腹部那边露出了一点空隙,婵九便从空隙里钻了过去。幸亏她们俩都是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要是换了寒山,把石头切了也过不去。
婵九在先,紫媛就更方便说话了,因为害怕有人听见,她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你大概觉得我很奇怪,为什么蓬莱派其余人都死了,只有我活着,而且看起来还活得很好,所以怀疑我和剑魔是一丘之貉。”
婵九不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然而她的下文又突然换了一个方向:“你大概也觉得我对你态度过于亲切,不像是刚刚第一次遇见的人。可是你不知道我多渴望有一个师姐啊!”
“你没有师姐么?”婵九问。
紫媛说:“我是蓬莱派的小师妹,怎么可能没有师姐,可是她们都讨厌我,恨我,欺负我,每次见面都会拿各种各样的事情来笑话我。”
“比如什么事?”婵九问。
“都是些可恶的小事,”紫媛说,“比如我穿的衣服不符合场合,比如我的鞋子和衣服不配套,我头上的花戴歪了,我脸上的粉没有抹匀,我耳朵上的坠子掉了一个……”
婵九哈哈干笑,再一次重申:“你们蓬莱派呆着真没意思,大家都是修仙之人,见面不谈修为武功,反而来谈这些细枝末节,真是无聊。”
“无聊吗?”紫媛反问。
“无聊。”
“姐姐不喜欢穿衣打扮?”紫媛问。
婵九说:“我喜欢,我也有一柜子各式各样的裙子,但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评头论足,也不会拿这种事儿去评价别人。别人穿得好与穿得差,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真好……”紫媛说。
作为响应,婵九拉了一下她的手。
如果先前她对紫媛的怀疑还有一丈高的话,现在只剩下二尺了,因为刚才紫媛的那几句话有些像八十年剑仙才能说出来的了——穿衣打扮,受欺负,很委屈……这些可不都是小女孩的心思?
婵九问:“那你的师姐们呢?”
“其实只有三个,紫翠、紫竹和紫雨,她们都死了。”紫媛叹了口气。
“怎么死的?”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甬道最狭窄低矮处,这也是一个隘口,但更为险要,只能容纳一个人爬着过去。而且爬过去后,似乎前面还有一段很长的窄路,黑洞洞的仿佛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