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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你会吃。”二娘笑骂道。她这会儿手里头正搓着毛线,这么软乎的羊绒,在他们这里也是比较难得,头一回搓毛线,她做得十分小心细致。
    “那你出去拿豆包进来嘛,我要两个就行了。”罗用说着递了一个大大的海碗到四娘手里。
    “我也要两个。”二娘也道。
    “我要四个。”五郎说。
    “啊呀,呀……”下边那两个小的流着口水咿咿呀呀。
    “汪汪!”麦青和豆粒儿表示它们也要吃。
    四娘实在嘴馋,也不管外头刮风下雪的,抱着粗陶碗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就从外头装了一大碗冻得梆硬的粘豆包进来,将它们放在炕头那灶上蒸着,顺手又在下边添了一把火。
    五郎这时候也把装红糖和豆面的坛子给抱了过来,又取来一个大陶碗,用调羹取了一些豆面和红糖搅在一起。待锅里的豆包蒸好了,姐弟几个一起就用这碗里的红糖和豆面沾着粘豆包吃,又香又甜,又粘又糯。
    村子里那些忙碌了快一个月的人家,这时候也都纷纷闲了下来,年后这些天也没什么人到西坡村来买豆腐,预计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生意才会开始回暖。
    田崇虎又跑罗家来问了一回,问罗用什么时候肯教他们做豆腐,罗用说叫他们十六那一日再过来。
    听大娘她们说,前些日子村子里有一个出嫁的女儿总带着她男人回娘家帮忙做豆腐,然后村里其他人家就都有些紧张起来,甚至还有人直接对那家人施压,要求他们不能将做豆腐的手艺传给出嫁的女儿。
    罗大娘还说,最近在林家那边,最得林老太太的心的,就数林二郎。
    当初林五郎在家里盘了一个火炕,狠狠馋了林老太太一把,然后自己就跑城里去了,后来还是那林二郎得知了自家老母的心思,跑城里找罗用他们学了盘火炕的手艺,回家给老爷子老太太盘了一个,然后这段时间以来,那老太太就直说还是二郎最孝顺。
    罗大娘还说,乔俊林他舅舅发达了,这些年经营下来,终于在长安谋得了一个官职,虽然只是九品官,但对于眼下的寒门子弟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何况还是京官,只要经营得当,将来还会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乔俊林这个舅舅跟乔俊林的生母从前的感情是很好的,后来乔俊林的生母去世,他也一直留意着这个外甥的情况,这几年虽人在长安,对于林家那些事,多少也是有所耳闻,这一次他就托人带信过来,说是想把乔俊林带去长安培养。
    对于这样的事情,乔家那边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刚好他们乔家近年也出了一个当官的,若是能跟乔俊林他舅舅那边拉上关系,自然也是很有好处。
    说白了这件事根本由不得乔俊林他老子说不,当然他也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这儿子跟后母所出的几个弟弟妹妹不能好好相处,一直放在乡下也不是办法,若能被他舅舅带去长安,自然是最好的,这样一来,对于他的生母,自己也能少些愧疚。
    ·
    让罗用没想到的是,乔俊林那小子在离开之前,特地还跑到罗家院子这边,跟罗用道别。
    听说这小子过年那几天是回家了的,这时候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那天傍晚刚好也没下雪,几阵北风吹过后,原本黑压压的天幕被吹得有些泛白,气温一下子也变得很低很低。
    “哪一日出发?”站在自家院门前面,罗用一时也不知要和对方说些什么,叫他进屋坐会儿,他也不进去。
    “元宵节过后。”乔俊林站在院外比罗用略低的位置,微仰着头说道。
    “元宵节那日你可还在村中?”罗用问他。
    “……”乔大郎顿了顿,说道:“在。”
    其实家里那边是叫他早些回去,在家过完元宵节,然后再安排他去长安的事宜。
    “既然在的话,那就来我家帮忙做鸡蛋糕吧。”罗用说道。腊月廿五那回他家的鸡蛋糕卖得特别好,正月初五相对少做了一些,但也都卖完了,十五这一次,估计买的人又会增多,罗用打算多做些。
    “……”乔俊林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罗用半晌,然后捏了捏拳头,转身便离开了。
    罗用站在院门口哈哈笑出声来,一边还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十五那日,莫要忘了。”
    “……”乔大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看着少年郎离去的背影,罗用想起当初他刚来西坡村的情景,这小子不错,颇有些韧性,也不爱偷奸耍滑,罗用看着还挺顺眼。
    乔家那些事,对罗用这种两世为人的家伙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乔俊林来说肯定就不是那样,不仅自身被发配到了乡下,就连陪伴他成长的婢女也被逼得险些没了活路。
    他大约已经做好了自力更生的心理准备,只是这世界之大,天地茫茫,何处能有他的立身之地?
    对于乔俊林的处境,这个少年的彷徨和不安,罗用全都看在眼里,他只是没有多说而已,那些说在嘴里轻飘飘的话语,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罗用的生命中,也曾有过一段艰难的岁月。
    他小时候被人拐卖,卖给一对未能生育的夫妻。听说有不少家庭在买了小孩以后都会好好对待,只可惜罗用并没有那样的运气。
    他记得自己有一次被叫去井边打水的时候,低头看着那水井中荡漾着的水波,和水面上轻轻摇晃着的那一抹亮光,心里就有点想要跳下去。
    当时的罗用还年幼,心中并无多少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无多少对于生命的眷恋。
    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太慢,每天都很难熬,他知道只要长大了情况就会有所改变,然而成长的道路,却又是那样的漫长……
    后来那个贩卖人口的集团好像被连锅端了,很多小孩都被送回到原来的父母那里,罗用因为被拐的时候还太小,自己基本没有记忆,当初贩卖他的那些人,也说不清楚他的由来,之后他就被暂时安置在了福利院。
    再后来,他就被罗奶奶领养了,头一回见那个一脸严肃的老太太的时候,罗用并没有对自己将来的被领养生活有多少期待。
    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十分严肃刻板的老太婆,其实特别好相处,两人一起生活了十五六年,她从未对罗用高声说过话,更别说动手了,每当罗用不懂事的时候,老太太就会用她特有的平和刻板的语气告诉他,那样做不行,为什么不行,以及有可能带来的恶果,一样一样全都跟他讲清楚了,一次没用,她还会告诉他第二次,第三次……
    还记得当初刚去罗奶奶家那会儿,罗用特别嘴馋,那老太太一天能给他煮四五顿,还一直跟他说,想吃什么就说出来,人都是因为没得吃才嘴馋,吃多了自然就不谗了。
    所以罗用现在对待家里这几个小娃娃,也是这样的态度,不就是嘴馋嘛,那就吃呗,吃到不谗为止。
    说起来,罗用原本也不叫罗用,这个名字是在被罗奶奶领养之后,重新取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何处。直到这一次穿越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就是罗用,无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七世纪,他就是罗用,不是别人。
    这些日子,将那少年的彷徨和成长都看在眼里。
    相对于罗用儿时的经历,乔俊林那小子几乎都能算得上是个幸运儿了,只是他自己却并不知道,罗用也不打算告诉他。
    第17章 唐朝小商品
    乔俊林前一天刚跟罗用说了他要在西坡村待到元宵节以后再回城里,后一天就被他爹安排过来的奴仆接走了。
    不走还能怎么样,老仆领了命令过来,带不回他家小郎君,回去必定是要受罚,加上林家这边也极力劝他早些回去,为几日后的出行做准备,往后若再想过来玩,随时过来便是。
    “于是他就走了?”罗用抬了抬头。
    “如何能不走。”罗大娘微叹了一口气。
    “也是。” 罗用低头继续挑拣笸箩中的麦粒,这年头的麦子个头小,坏粒瘪粒也多,还特别容易长虫子,不过香味倒是很浓。
    说起来,林家当初之所以能把乔俊林带回来,好吃好住地供着,还不是看在乔家的脸面,为了卖人情给那些人,要不然他们凭什么,难道是嫌自家粮仓里的粮食太多了?
    现在乔家既然说要把人接回去,他们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说白了,乔家那边一发话,林家这头也就没有了乔俊林的位置,他是不走也得走。
    “那个叫阿枝的呢?”罗用又问了一句。
    “一起走了,听说要跟乔大郎一道去长安。”大娘说道。
    “那倒是不错。”罗用说。
    “富贵人家也不是处处都好。”二娘这时候插了一句。
    她这时候正坐在炕头练习打毛衣,前几天她见罗用用两根小棍将那毛线缠来绕去,后来竟然编出一小块布料一样的东西,二娘看得新奇,也上手去试了几下。
    她在手工方面有些才能,脑子也不笨,摸索了几次之后,就有了一些心得,罗用跟她说,只要她能给自己编出一双毛线袜子来,自己就给她买一个银簪。
    “要甚银簪。”二娘心里高兴,却并没怎么把银簪的事情当真。
    在这年代,银子还是很稀罕的,一般也不作为货币在市面上流通,寻常农户家里连铜板都没几个,别说什么银子了。一两银大约就要用一千五六百个铜钱去换,一般人家哪里买得起银簪那样的东西。
    不管什么银簪不银簪,这个毛线袜还是要织的,若是真能被她做出来,她们家兄弟姊妹几个,冬日的时候脚上就不用挨冻了。
    “到哪里也是一样。”大娘顺口接了二娘那话。
    “阿姊在林家过得可顺心?”二娘担心道。
    “虽不能事事顺心,日子倒也过得。”大娘笑道。
    大娘这几日说要过来帮罗用他们做鸡蛋糕,几乎日日都往这边跑,林家那边倒也不拦着。只要每到逢五那日,罗大娘能带些鸡蛋糕回去,林六郎就很高兴,他高兴了林母就高兴,林母高兴了林父也就没意见。
    横竖就在一个村子里,来去也没几步,村人之间也都很爱串门,这年头家里又没个娱乐,谁没事成天闷在屋子里,就是干活,也喜欢找几个相熟的凑到一处,一边说话一边干活。
    在院子外头,四娘五郎这会儿就看着他们家小卖部,别看五郎平日里那样,实际上就是个财迷,全家人就数他最爱在这个小卖部待着,看到别人家拿过来买东西的铜板米粮,他就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巴巴在一旁瞅着,等人走了,他就要数一数铜板,看一看瓮中的粮食又高出来多少。
    四娘也爱看小卖部,不过罗用瞅着,她应该是比较享受杂货铺小老板这个身份,乐意在村里那些小孩面前显摆。
    这边的炕头上也是烧得暖暖的,没人买东西的时候,姐弟俩就数会儿数写几个字,要么就逗逗小狗,另外炕头上还孵着几个鸡蛋,他俩不时就要过去看看,翻两下子。
    “四娘,给我夹五块腐乳。”这时候店里进来一个跟罗五郎差不多大的小子,个头小小的,看着倒是机灵得很。
    “我先看看你的米。”罗四娘老神在在地接过他递过来那个小小的布口袋,抓一把米看看,像模像样地点点头,然后又拿了米升出来量,这一量,她就不满意了:“怎么你每次拿过来的米都差一点?是不是路上吃了?”
    “你才吃生米呢。”那小子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阿娘说了,现在城里头米都涨价了。”
    “那你下回就不要拿米过来啊,直接拿钱过来。”四娘也是个尖牙利嘴的。
    “阿兄说,柴禾也要。”五郎在一旁补充道。
    “他们现在哪有时间打柴禾,每天搓麻线都搓不完。”那小子接过自家那陶碗,低头看了看,五块米黄色的腐乳这时候正躺在碗底静静地散发着香气,其中有一块比其它的都要小,他撇撇嘴又把碗递过去:“再给点汤汁嘛。”
    罗三郎家的这种腐乳,小小的五块,就要用一升米去换,这还是在他们村里,听说有些人拿这个腐乳到城里去卖,一文钱也只给六七块,还不肯给汤汁,你若要了汤汁,就得少要一块腐乳。
    在他们村倒是不用的,就算多要一点汤汁,也不扣腐乳。
    这汤汁也是好物,前些日子他家吃完了他爹当初从罗家拿回去的腐乳,剩下来的汤汁,被他阿娘拿去炖了一次肉,那个肉好香的,他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所以现在他每回过来换腐乳,都得多要一点汤汁,拿回家以后倒进罐子里存起来,留着将来炖肉吃。
    听那罗四娘说,他们家现在还收柴禾,可真好,从前他们村子里的人就算打了柴禾也没地方卖。
    只可惜他爹娘实在太忙了,前些日子一直都忙着做豆腐,正月这几天没多少生意,他们又忙着搓麻线,要搓多多的麻线,拿去别人家换布匹回来,因为交税的时候不仅要交米,还得交布,家家户户都要交。
    说到税收,罗大娘这时候也在跟罗用说这个事呢,让他别总叫二娘她们做些别的事,得多搓些麻线,家里若是有些积攒,就请人到家里来打一台织布机,也叫二娘四娘她们学学织布。
    自己织布,总比拿麻线跟人换布划算些,再说将来等二娘四娘出嫁的时候,一说是个会织布的,人家也更喜欢些。
    林家那边就有一台织布机,不过现在都是她那两个妯娌在织布,罗大娘刚嫁过去的时候,林母就让两个大儿媳教教这个新入门的媳妇,但那两人却不肯好好教,总说罗大娘手笨,学不来织布。
    如今想起来,得亏当初没学会,不然现在哪能成天往这边跑,还不得留在家里织布啊,织布机那么大,又带不出来。
    “会织布有什么好,织布机前面坐久了,脖子也不好,眼睛也不好。”罗用知她有些心结,于是故意这样说道。
    “倒也是。”罗大娘刚刚还劝他打一台织布机呢,这会儿听罗用这么说,却又笑眯了眼:“她们两个既已跟你学得了这些个本事,也未必就得再学一个织布。”
    几人说话间,外面先是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然后又是几声低喝和马鸣。
    罗用还当是马飞阳又来了呢。在他们离石县,养得起马匹的人家总共也就没几户,其中就数马飞阳和他最熟,前些时候他去县城帮人盘火炕那段时间,马飞阳就没少请他下馆子,然后罗用也给他家盘了几个大火炕,没要工钱。
    “此处可是罗三郎家宅?”
    罗用刚套上兔皮袄子从炕上爬下来,就听到一个健朗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趿着鞋探头一看,见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高额头高鼻梁,五官长得很端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英姿勃发的气势,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从院门看出去,能看到外面好像有两三匹马。
    “此处正是罗宅。”罗用忙迎出屋去,这一看就是个大客户啊。
    跑马的汉子和种田的农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这家伙要说自己不是从草原来的,罗用肯定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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