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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这段日子,嫡姐果然并没有再勉强刻薄她,反而允准她时常出入主院,只有时嫡姐闭关清心,她便一个人坐在里头抄写经文。
    后宅的人都晓得,六姑娘可不得了了,这还是唯一一个被奚衡看进眼里的庶出妹妹。
    姨娘的肚子日渐大了,只是没有了前世的疲惫蜡黄,面容丰盈而带着光泽,奚娴心中便多了许多宽慰。自己的重生,实实在在挽救了姨娘和弟弟的性命,这或许对于她自己也是一种救赎。
    姨娘知道她和嫡姐要好,便心里开心,每日都要命她给嫡姐送去些吃食。
    奚娴深以为然,讨好人这种事,还是得从最微末的地方做起,若嫡姐回想起来,便知晓她的好处,这样姐妹情谊才能比金坚呐。
    只是最近这段日子,嫡姐也不大见她了,奚娴去了几趟,俱多是不见人影。
    奚娴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日子慢慢过着才能觉出味儿。
    嫡姐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叫她忽然与自己一道涂丹蔻讨论花样子和首饰并吃着下午茶绣花,想想也不太可能。
    最近朝中传来一些消息,说皇帝动了另立储君的主意,太子殿下危在旦夕,恐怕不久于人世,而另外几位皇子各自生了心思,三皇子重受了老皇帝的宠爱不说,还封了瑾王,隐隐有剑指储位的意思,而太子却彻底沉寂下来。
    只有奚娴知道,那都是虚的,他们这点手段,还玩不过太子。
    不过这些与她没有干系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和太子在一起。
    故而,她一直想着怎么另觅新欢,只要人老实脑子没病的都可以。
    旧年奚徊带了一个同窗归家,听闻是奚家隔了几层的表亲,家里穷苦无所依,科举迫在眉睫,便不拘小节,愿受了奚家的好意,来日再行报答。
    奚娴知道这位同窗出身寒门,没有多少金银地位,却颇有风骨,父母早晚,家徒四壁,将来还会为新帝所用,成为股肱之臣,可叹奚家在几十年后早已没落,他想报答也没有法子。
    奚娴觉得李愈是个恰当的选择,至少上辈子听闻他一生未曾娶妻,她也就不必背负拆散夫妻的罪过。
    况且李愈一路顺遂到底,未见几分波折便入了皇帝的眼,可见此人能力才华卓众。
    她现在身为奚家的姑娘,嫁他绰绰有余,她觉得自己的目标可以定得稍高一点,更高就不必了。
    李愈常住在奚家,只奚娴却从不露面相见,却只会在恰当的时候给奚徊送些吃食衣物。
    李愈是奚徊的朋友,奚娴做这件事也有好几个月了,即便奚徊很少提起,但只要有一回说起她,那么她也算是在李愈跟前挂了名。
    李愈此等文臣,定不会喜欢爱沾花惹草张扬的女子,想要嫁给李愈,靠小伎俩是无用的,唯有日久见本性。
    不过奚娴也偶尔听三姐奚嫣说起,嫡姐甚少露面,只是在院内礼佛,即便见人,也只是与李愈一道泛舟下棋。
    奚娴听过也就罢了,谁会喜欢嫡姐这种人呢?霸道冷漠比男人还厉害,谁娶了都会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这日子过得跟吃牢饭没两样。
    她这般想着,心里头仍旧忍不住泛酸。
    也不知自己在酸谁,就是很不开心,气得饭都吃不下,想起嫡姐就生气想打人。
    奚娴觉得自己是病了。
    时下男女相见不避讳,但像是奚娴这样的庶出女儿,从前还是外室出身,便更爱惜自己的羽翼,恨不得人人都赞她是个贞洁烈女才好,但贵女们的选择更多,有时嫁人了甚至各玩各的也有,不算甚么新鲜事体了。
    她又恨自己出身不好,勾搭个男人都瞻前顾后拐弯抹角的。
    上辈子嫡姐死得很早,也是死于日渐沉重的疾病,听闻和大太太患的是同一种病,救无可救罢了。
    她托腮看着外头的天空,又像是一朵委顿的花儿,耷拉着脖子。
    她没有恶毒到希望嫡姐早死,却也无动于衷,毕竟她实在做不了甚么,对嫡姐还是利用居多些,但日子长了还觉得愧疚,故而又总是想见嫡姐,劝她多养生。
    日子到了姨娘分娩前几日。
    奚娴心焦难忍,想起前世的那些纷争惨事,还有姨娘一尸两命的结局,她便彻夜无法入眠,即便知道自己这般只是徒劳无用,却还是睡不着,却又不敢惹姨娘为她分心,故而便只能去花园里走走散心,好让自己平静些。
    然而奚娴刚走到花园,便见一青衫书生坐在凉亭处,只余高瘦的背影,而书生对面坐着奚娴许久不见的嫡姐。
    奚衡长久不见她,总说没没空没空,有时又说旧疾犯了起不来榻,不留茶叶不留膳,奚娴跟个打秋风的亲戚似的。
    可是奚衡却出现在这儿,看上去也没什么病。
    嫡姐穿着天青色的常服,因着夏季炎热,便挽起一截衣袖,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漆黑长发以玉簪固定,眉长入鬓,很有些清贵冷漠。
    奚娴看得出,这枚簪子分明是从她发髻间摘来的。
    臭不要脸。
    奚衡端着茶杯,鼻梁高挺,面容冷淡,慢慢勾唇与李愈简略说了甚么。
    接着便见李愈朗笑一声,透着豪迈快活,又捻起一白子,下在棋盘上。
    过了一会儿,奚衡起身,亲为李愈斟了茶水,而李愈似乎无措推拒,起身一礼后才把茶水饮尽,两人瞧着一派和谐。
    奚娴的手微微攥紧,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第11章
    李愈与太子下棋,额间冷汗愈流愈厉害,但总的来说还是坦然的。
    太子的棋法精妙,从前他亦见过殿下一次,那时太子的攻势较为含蓄内敛,虽露锋芒,却并不煞人。
    然而现下一切都不同了,太子的身份不再是太子,他现在可能有了一些奇怪的癖好,梳着女子的发髻,穿着女人的奢华衣裙,易容缩骨样样上手,说话做事却与从前并无不同。
    看得出,太子并不是真心想当女人。
    几年前当年太子来了奚家一则避祸,二则调养生息,其实一切都十分合理,但是现下多留了那么些日子不曾离开,这就有些叫人疑惑了。
    太子又落一子,微笑道:“该你了。”
    知道面前“女子”身份后,便觉这幅画面实在诡异可怕。
    李愈的棋转眼便被逼到犄角旮旯,却见忽见亭外站着一个小姑娘,柔弱纤瘦,眉眼温和苍白,眼角还泛着红色,似是刚哭过,带着些娇气的漂亮。
    她只是站在那儿,便能引得人忍不住瞧她几番。
    李愈忍不住太子颔首,看着亭外的姑娘道:“这位是……?”
    太子捻着棋子不答,却见亭外的小姑娘眼角红红的,捏着淡粉色的袖口,对着他一礼,转身便要远远走开。
    李愈有些茫然。
    太子缓道:“把她叫上来。”
    于是李愈也没法子,只能揽了太监宫女的职务,下了凉亭便对奚娴一礼,温和含笑道:“姑娘……你姐姐唤你上去。”
    他猜测这应该是奚家的某位千金。
    奚娴怔在原地,脸蛋红红的,眼睫扑闪看着李愈,一时间竟不知答甚么好。
    这一声“你姐姐”就好像戳在心尖上,叫她忍不住皱眉,像是某种带着亲密的称呼,昭示着李愈和奚衡的关系不同寻常。
    可细细想来又没什么不对。
    奚娴秀美蹙起,李愈却有些茫然,又道:“姑娘?”
    奚娴垂眸温柔道:“请问阁下是?”
    李愈道:“在下姓李,是你兄长的友人,客居你家几月了。”
    他没有过多介绍自己,因为面前的姑娘瞧着有些羞涩,故而不太方便。
    奚娴点点头,眼眸盈盈含水瞧着他,声音弱道:“嗯。”
    李愈比她高了很多,身上有股清新的皂荚香,湛蓝的布衣洗得发白,却叫人觉得朴实可靠。
    奚娴觉得既暖和又安心。
    或许只是她凭空臆断的感触,但奚娴是株缺少可靠大树的草木,只要有片阴影给她乘凉,她便会满心感激,包容他的一切,把那些世俗人认为的缺点,都认作是好处。
    她也清楚的感知到,这不是男女之情。
    但有时候爱情与安心难以兼得,她享受过爱情,才发现自己缺少的并不是被人偏执深爱。
    可是李愈不同,他是个正直的好男人,出身平凡低微,却很有风骨脾气,若是能嫁给他,奚娴就能永远永远忘记另一个人。
    她不是甚么柔情的好女人,眼里的层层算计比谁都要重。
    奚娴垂下浓密的眼睫,发丝垂落在耳边,轻柔道:“你是兄长的朋友,那也便是我半个长兄。”
    她有些渴望地看着凉亭里的棋盘,怯怯道:“那、你能教我下棋么?”
    李愈一怔,迈开的脚步也停下来,低头却看见奚娴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眼里的单纯的恳求。
    她长得太小了,青涩又弱气,却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看着什么都不懂得,叫人不舍得使她失望。
    李愈犹豫一下,才拱手道:“并非不可,只男女毕竟有妨,姑娘若想学,自可另请他人。”
    奚娴低低叹息一声:“谢李哥哥指点。”
    但是她的眼睛却看着亭子里的嫡姐,又转而垂落下来,侧颜显得有些落寞。
    李愈知道她是误会了。
    但他不能说啊!
    姑娘你听我说!亭子里坐的是个可怕的男人,我和他真的半个铜板干系都没有!
    李愈只是苦笑一声,带着奚娴上了凉亭。
    奚娴见过嫡姐,却不肯说话,只是噘嘴坐在一边,拿着一盘蜂蜜红枣糕捏着吃。
    她顾忌仪态,但糕点也太好吃了罢。
    红枣与牛乳混合独有的奶香,配了淋上的蜂蜜粘稠清甜的口感,缠绕在唇齿之间,稍稍一压,便软绵紧缩,香甜味更为浓郁起来,几乎充斥了整个口腔。
    奚娴吃着糕点,垂着红红的眼睛,腮边鼓鼓的。
    骗了这位小妹妹,太子也没有半点愧疚,只是干晾着她在一边,任由她自己捧着碟子吃点心。
    奚娴嘴边沾了一点渣渣,只是呆呆坐着,眼里带着些小小的哀怨,也不知自己是在怨谁。
    嫡姐和李愈面对面下棋,一手手精妙棋法应接不暇,对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然没有半点局促,可见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她坐在一旁吃点心,自己想想又觉得很丢人。
    奚娴懂一点棋法,事实上她甚么都懂一些。
    琴棋书画,甚至跳舞都会,只是跳舞是为了臭男人学的,只能在寝宫里跳给他看。
    她跳得也算不得很好,只是身段柔软漂亮,穿着单薄透明的衣衫便很是曼妙。
    奚娴想想又觉得自己上辈子喂了狗。
    被惯得一事无成,学甚么都不好,又成日揽镜自照觉得自个儿厉害极了,这辈子遇见情敌才发现自己处处被人碾压逼迫,还不得不日日讨好这个讨厌的嫡姐,她这心里也太苦了罢。
    但想想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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