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娴连忙道:“没有的。”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惶惑,披着外衣轻轻道:“姐姐,怎么会写那一手字?为何要把那本薄书交给我。”
奚娴的心砰砰乱跳,颤抖这嗓音道:“您是否也是……也是重活一回的?”
嫡姐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手势,漆黑的长发被吹得飘散起来,眼眉深邃冷淡:“你不会愿意知道。”
她不明白嫡姐这句话的深意,却明白表意。
奚娴鼻子一酸,心中动容,一把抱住奚衡的腰道:“姐姐……姐姐啊!”
嫡姐身上有很好闻的檀香味,深重而悠远,在女子身上时便叫奚娴更为安心,她认为嫡姐是个可以依赖的好姐姐,即便刻薄病态一些,这辈子事事都是为了她好。
嫡姐沉默了,她纤长的手指微微拢住奚娴的长发,捏着她单薄的肩胛,强硬使她抬头看自己。
奚衡淡色的眼仁在黑暗中,却很幽深,让奚娴忍不住着迷,于是带着泪笑起来。
嫡姐挑起她的下颌,薄唇微启,在她耳边亲密道:“娴娴,姐姐可不是甚么好人。”
“不要与我贴得太近,说不定我一好心,还能放你一马,嗯?”
嫡姐细长的手指撩起她的长发,一点点理顺,动作温柔而娴雅,似是做了无数遍的那样,她又握着奚娴的手,慢慢为她取暖。
奚娴可以肯定,嫡姐一直晓得她在想什么,一直知道她重生的事情,一直在帮着她,这样嫡姐为何救了姨娘,那也可以理顺了。
奚娴又开始哭,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往下掉。
她抱着嫡姐劲瘦的腰,埋头在姐姐怀里,哭声软和又娇气:“姐姐,我重活以来实在太艰辛了,为什么重新活一次呢?我宁可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便罢了。”
奚娴哭得打嗝,嫡姐却只是把她抱在了怀里,细细安抚着。
明亮的圆月被乌云笼罩住,嫡姐的嗓音沙哑又带着诡异的温柔:“当然是为了完成夙愿啊,娴娴。”
奚娴无知无觉,揽着嫡姐的腰肢,踮起脚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那是一个纯洁亲密的吻,奚娴只想表达自己的激动,可嫡姐却僵硬起来,微凉的手指钳制住奚娴,不让她再做任何出格的动作,似乎在压抑甚么。
奚娴总觉得嫡姐生气了,可是凑近了看,嫡姐唇边甚至还含着笑意,幽幽的柔缓,就像是二月的春风。
她软软抽泣,捂着眼睛,终于把自己的心想说出来,道:“姐姐,我没有夙愿要完成,再也没有了,我只想好生过日子。”
嫡姐没有再回答她,只是握住她的手腕,轻笑叹惋道:“真是个傻孩子……”
奚娴不知她现下对于嫡姐是什么心情,或许只是久别重逢,就像是看见一个来自遥远前世的故人,一个与她别离很多年后,终于敛下锋芒和戾气,与她共存的故人。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包括姨娘和弟弟,可只有嫡姐不同。
她终于可以把自己满腔无处排解的心事告诉一个人听,而不会被人当作是鬼怪。
奚娴缠着嫡姐,一定要姐姐与她同睡,像蜜糖似的黏人。
她像是寻到了一个宣泄口,把自己很多年来的委屈,和自己的命运,俱告诉了姐姐听。
嫡姐只是合着眼,把她抱在怀里,使奚娴瞧不清她的神情,做了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奚娴知道,嫡姐出身林氏一族,太子殿下算是嫡姐的表兄,所以她一定要把这些事情说清楚。
她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嫡姐,她不想和太子在一起。
奚娴说道:“姐姐,我真的爱过他,却不会想与他在一起了。”
嫡姐却忽然睁开眼眸,沉声道:“你说甚么?”
奚娴不知嫡姐到底问甚么,只是轻声解释道:“我晓得的,太子殿下是您的表哥,但我与他并不相配,故而即便重生了,我仍旧不希望与他在一起互相折磨了……”
嫡姐睁开眼,从奚娴的角度上瞧,她的鼻梁高挺而顺直,眼界浓而密,一张脸森凉精致,高不可攀的清贵。
“不是这句。”
嗓音平缓而晦涩。
奚娴有些羞涩,难以开口,睡在嫡姐身边,却又像是在与闺中密友分享心事。
于是她用很小很软的声音道:“其实,我还喜欢他。”
这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能抵抗他的魅力?
陆宗珩是个非常合格的上位者,也是个睿智儒雅的长辈,手握重权,心怀天下,有生之年必当成就霸业,他将身为一个男人的魅力展现的淋漓尽致,奚娴无法忘记孺慕的情感。
可他们只是不适合,非常不适合。
就像是干柴遇烈火,没有谁能幸免于难。
奚娴没有他那么病态,所以许多年来,即便是做享受的事,与他在床笫间翻滚,也像是在刀口舔蜜。
他对她身子的欲望太强烈了,而他又那样强壮,所以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难了,她过不下去了。
嫡姐却冷静道:“娴娴,你再说一遍。”
嫡姐似乎在微微喘息,就连嗓音也带出一些靡丽,沙哑低沉得很。
奚娴在黑暗中,听不出嫡姐此时的态度,却还是小心道:“我喜欢他,仰慕他,但我们不能在一起。”她说完后,便觉难以呼吸,再也不想说一遍了。
嫡姐终于把奚娴抱在怀里,一点点安抚着她单薄的后背,像是个真正的姊姊一样,温柔的告诉她:“好,好……宝宝,你不能接受他,我们就不要接受他。”
“他害你伤心了,姊姊便护着我们娴娴,不让他再使你委屈。”
奚娴的眼皮耷拉着,却有些不好意思,软白的小手捏着锦被道:“长姊,你大可不必这么尽心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嫡姐却道:“睡罢,我的小姑娘。”
奚娴得了这句话,终于在困倦中合眸睡去,而抱着她的人却一夜无眠,看着外头的星火眸色幽暗沉浮,终究是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在小姑娘沉入睡梦的时候。
嫡姐做了一次偷香窃玉的贼。
娴宝的唇很软,带着一些奶香气,实在是很像个不知事故的小孩,浓密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软白的面颊上投落下一篇阴影。
这是他隔了几十年,第一次亲吻到她。
她有些不适地皱眉,在睡梦中转过身去,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身子娇软的一小团,他一手臂便能圈住。
嫡姐甚至颤栗到难以自持,近乎痴迷地亲吻着奚娴的眉眼,终于在她的呢喃低语声中,松开了钳制,把少女放在床榻上,细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给她掖好被角。
……
奚衡随着月色缓步走入主院,在屋内合眸,开始缓缓平息自己的沸腾的血液,还有勃勃难抑的心跳,再睁眼时,眸中淡淡的血色缓缓褪却,她又是那副冷淡清高的模样。
奚衡对着铜镜缓缓微笑起来,透着淡淡的温柔,这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姐姐,有一颗洗尽铅华后,再娴静温柔不过的心。
奚娴只需要这样的人护着她。
强大而果断,同时又足够温柔和小心翼翼,不会伤害到她,能够给予她温暖和怜惜。
这样便足够了,这是她那么多年缺失的东西。
嫡姐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裳,随着衣料的摩擦,华贵绣银纹的素色衣衫逶迤在地上。
再往上看,却是带着许多伤疤的身体,筋骨分明,线条流畅肌理分明,新伤旧疤层叠凸起,与女人纤细优雅的脖颈又全然不相配,看上去诡谲而阴森。
她的筋骨在月色下缓缓绽开,一节节脊椎缓缓凸显,初时甚至看上去不像是个人,却又像是撕开了桎梏和画皮。
嫡姐的身子随着筋骨的声响,变得修长而利落,属于青年男人的肌肉线条也凸显出来,结实而富有力道,在光影下勾人心痒。
衣衫褪尽,奚衡成了一个男人。
赤裸着结实宽阔的胸膛,剑长眉入鬓,眼尾略上调,睁开眼时眼珠是淡棕的色泽,通身带着像寒川般的冷肃。
青玉姑娘从外间而入,手中的玉盘中端着一套玄青色的绣金常服,整齐的的堆叠着。
她跪在地上,侍奉着男人穿上,劲瘦的窄腰间系上龙纹玉佩,纤细的手指为他绕上羊脂白玉腰带,低头和缓道:“今日宫中大宴,殿下这般早离,恐是不妥。”
青玉姑娘跟了太子很久,是他最忠诚的奴婢之一,也是自小便受尽磨炼,武功高强的细作。
但她面对愈来愈俊美的年轻主上,却未必没有身为女人的小心思。
太子没有理会青玉,只是沉寂合眸,屋子四角架起青铜灯盏,照亮了男人半边锐利沉冷的眉眼,他似乎睡着了。
青玉的面色变得温柔起来,后退两步侍立着,不愿吵醒他。
待酒醒,太子捏着额角,倒是淡淡吩咐道:“这段日子,你做得很好,往后便不必留在奚家做事。”
青玉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却只能跪下,裙摆逶迤在地上,磕头谢恩道:“谢殿下恩典。”
她知道,自己言语中藏得很深的一些小心思,却被主子察觉了。
即便她什么也不会做,留在奚家只会服侍好那个小姑娘。
可太子却不允准她再插手。
这份差使,之后也会换一个心思干净的人来。
对于那个小姑娘,殿下一向那样小心翼翼,恨不得把最纯净高贵的东西捧给她,又怎么会容许她这样怀着一点异心的奴婢保护他的小姑娘。
若是奚六姑娘想要星星月亮,想要太子殿下的命,想必也是可以的。
……
奚娴第二日醒来,却发现嫡姐已经离开。
她想起昨夜对自己心思的剖白,便有些害羞起来,怎么能这样就说了呢?
似乎嫡姐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道,能让她放松戒备。
把那些话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就像是松脱了桎梏,或者是身上的重担别分解开,不必自己一人承受了。
奚娴这般想着,又想要去嫡姐院里寻她,连早膳也顾不上用,便提着裙摆往主院走。
主院换了服侍的丫鬟,原先的青玉不知去哪儿了。
现下专门侍候的,是个高挑吊稍眼的女子,穿着奚家侍女的衣裳,见了奚娴也不太说话,不过是恭敬行了礼儿,其余的事体是一问三不知。
奚娴道:“你可知晓,我姐姐是去哪里了?”
那女子轻轻摇了头,并没有说话。
奚娴又继续道:“青玉姐姐呢?”
那女子顿了顿,沙哑道:“走了。”
奚娴有些失望,她觉得青玉是个不错的人,好好儿的怎地突然便走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那女子在一旁袖手着,并不多言。
奚娴便有些丧气起来,可也并没有说甚么,只是眼眸亮晶晶道:“那待姐姐有空了,你再来知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