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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肚子就是因为他疼的,看到他那张脸就来气。
    难怪书里那么多英雄豪杰拜倒在高绛仙的石榴裙下,周嘉行却独树一帜,始终无动于衷——果然心性坚韧。
    九宁撇撇嘴,还好她有两手准备,此路不通,换一条走就是了!
    她不会轻易认输。
    周嘉暄背着九宁回蓬莱阁,“生病不能不请郎中,阿兄有个认识的朋友会医术,让他给你看看。”
    九宁靠坐在窗下铺了一层波斯绒毯的美人榻上,乖巧地嗯一声。
    三哥已经为她妥协了,看就看吧。
    香几上供了一尊狻猊鎏金香炉,焚的是沁人心脾的甜香。
    青烟缭绕,珠帘高卷。
    屏风外面传来脚步声,周嘉暄迎了出去,口中道:“劳你走一趟。”
    衣袍拂过门槛,窸窸窣窣响,来人嗓音柔和,“不碍事,我正好有东西交给令妹。”
    九宁抬起头。
    通向外室的门口有个人逆光站着,一身缁衣,高挑纤瘦,背着光,看不清五官,眼瞳漆黑。
    他的眸光非常干净,不是涉世未深的干净,而是雪后茫茫一片的皓然一色。
    竟是那个小沙弥雪庭。
    不愧是高僧的徒弟,重重轻软帘幕相隔,他往这边看过来,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九宁就觉得整个人一阵恍惚,好像潺潺的水波温柔抚过,所有躁动不安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只剩下一片平和宁静。
    雪庭绕过屏风,走到九宁面前,为她把脉。
    九宁杏眼圆瞪,细细打量他。
    眉眼精致清秀,有些男生女相,虽然头发剃光了,也依然掩不住他出尘脱俗的美貌,还好是个小沙弥,要是个留长发的郎君,江州不知会有多少小娘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三哥眉目清秀,气度优雅,一身浓浓书卷气,一望而知是个教养很好的世家郎君。像山间翠竹,像水边菡萏,让人忍不住亲近。
    雪庭呢,就是一种闲庭野鹤、平静如水般的美。
    至于二哥周嘉行……带了几分野性,冷冰冰的,但一旦烧着起来,那就是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火,谁也扑不灭。
    简而言之,山崩地裂,雷霆万钧,谁也扛不住他的冲冠一怒。
    雪庭常常随慧梵禅师和各大世家贵妇打交道,规矩很好,眼眸低垂,目不斜视,收回手,对等在一边的周嘉暄道:“没有大碍,可能是累着了。”
    周嘉暄松了口气。雪庭年纪虽小,但曾在宫中师从名医,医术高超,江州的郎中都不及他。
    九宁回过神,双手一摊,笑嘻嘻道:“阿兄,你看,我真的没病!”
    “好,知道了,是阿兄错了。”
    周嘉暄手指微曲,敲敲她脑袋。
    九宁捂着头顶簪珠翠的螺髻不让他碰,“梳了好久才梳好的。”
    兄妹笑闹了几句,雪庭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仆从取出一只鎏金线刻八宝吉祥纹银盒。
    “再过几日就是小娘子的生辰,祝娘子青春永驻,松鹤延年。”
    九宁一愣,她的生辰快到了?
    等等,小沙弥为什么要给她贺寿?
    她还没来得及问,雪庭已经起身告辞,周嘉暄亲自送他出去。
    侍婢打开银盒给九宁看,墨绿织锦缎子上一串通体黄绿的佛珠,每一颗都晶莹玉润,水色透亮。
    九宁拿起佛珠把玩了一会儿。
    周嘉暄送完雪庭进来,见她拿着佛珠发呆,含笑打趣:“这可是东夷国进贡的宝珠,随便一颗都很贵重,仔细收好了,摔碎了你又要哭鼻子。”
    九宁看他仿佛习以为常的样子,忍不住问:“阿兄,雪庭为什么会送这么珍贵的佛珠给我?”
    “他年年都送,你忘了?”
    周嘉暄走到榻前,拍拍九宁的脸——怕揉乱她的宝贝发型。
    “才说没病,怎么又犯迷糊了?”
    九宁嘿嘿一笑,低头戴上佛珠,掩饰自己的心虚。
    “看来是真喜欢,这就戴上了。”
    周嘉暄笑了笑,没有说其他的。
    要是一般小娘子,收到这种贵重礼物肯定要先给长辈过目。观音奴不一样,崔氏留给她的首饰随便拿出一样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品,她早就习惯了,这串佛珠固然稀罕,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因此他也没说她年纪小要替她收着的话,随她自己处置。
    有僮仆从周都督那边过来,催周嘉暄赶紧过去。
    周嘉暄答应了一声。
    九宁下地,趿拉着彩绣睡鞋送周嘉暄出去,一直送到长廊前才转回来。
    “好了,今晚早些睡,明天要是还不舒服,别瞒着我。”
    周嘉暄叮嘱了好几句才走。
    九宁站在黑漆廊柱旁朝他挥挥手,束发的丝绦被风吹起,平添了几分俏皮劲儿,“晓得了,晓得了,阿兄也早点睡。”
    周嘉暄转身走出几步,想起有句话没说,转过身,长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观音奴早就回房了。
    周嘉暄怔了怔,摇头失笑。
    目光扫过一旁神色冷漠的周嘉行,想了想,道:“苏晏,刚才多亏你。”
    这胡奴看似粗莽,倒是很细心,没有惊动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他看出观音奴不想引起其他人注意。
    周嘉行淡淡道:“职责所在。”
    周嘉暄放慢脚步,慢慢道:“九娘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病逝了。她性子纯真,没有什么坏心眼,如果这些天她的举动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周嘉行眼帘微抬,目视前方,“无事。”
    周嘉暄不知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唇边忽然扬起一丝轻笑,“苏兄家中可有姐妹?”
    周嘉行没说话。
    见他不答,周嘉暄善解人意,没有接着问下去,岔开话题,说起最近举行的一场马球赛。
    “苏兄骑术精湛,远胜我周家子弟,想来一定师从名师。”
    周嘉行听出来了,周嘉暄在试探他。
    不愧是啸咙先生教出来的学生,看着文质彬彬的,也不可小觑。
    周嘉行不动声色,“从前在市井行走,常和市井闲汉比赛。”
    建一座马球场不容易,市井闲汉没那么讲究,常常三五一群人随便找一个宽敞的地方就开始比赛。只要天气晴朗,街头巷尾处处可以看到玩蹴鞠的人。
    这种比赛没有严格的限制,更不会有人一直守在场边等着唱筹,参赛的人彪悍野蛮,一场比赛下来,受伤是家常便饭。
    周嘉行年纪不大,若果真是从这种街头比赛中历练出来的……那岂不是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逼上场了?
    一个孩子和街头闲汉比蹴鞠,原因通常只有一个——迫于生计。
    有些闲汉比不过其他人,就喜欢强迫一些年纪小、胆子小的人和自己比赛,以戏弄他们为乐。
    为了赚取微薄的报酬,很多流浪的乞儿甘愿冒着被踢断腿的风险参加这种比赛。
    周嘉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很快,周嘉行有些哭笑不得。
    周嘉暄处处探问,并不是怀疑他的身份,而是警告他不要利用九娘。
    周嘉行一哂,他乃习武之人,怎么会去为难一个娇弱的闺阁小娘子。
    大概是他实在太漫不经心了,周嘉暄慢慢放下对他的怀疑,没有继续追问他的来历。
    “苏兄见多识广,不比我们这些没出过远门的。”
    “小郎君说笑,在下没上过学堂,只是度日罢了。”
    周嘉行轻描淡写道。
    既不是自卑,也不是骄傲,只是不以为意,似乎觉得自己曾经的经历只是平常,不值一提。
    周嘉暄心生感慨。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生总是慨叹如今时局太乱,不然早就让他们出去游历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和历经磨难的苏晏相比,他还太稚嫩。
    说话间,到了周都督的正院,周嘉暄直接去正堂。
    周嘉行在廊前停下来,站回每天戍守的位子。
    廊前古木森森,浓荫匝地。
    他望着笼在身前地砖上的光斑,眼前浮现出方才周嘉暄背着九宁、扭头和九宁说话的场景。
    都说周家三郎和小九娘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感情很好,像同胞兄妹。
    他在周家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印证了坊间传言。
    这才是真正的亲近和睦。
    周嘉行虽然没有和兄弟姐妹相处过,但不妨碍他认清自己这个带有异域血统的二哥在妹妹九宁心中的分量——没有分量。
    亲爹都因为羞耻不想认他,何况异母妹妹呢?
    她甚至根本没见过他。
    这世上,父子亲缘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没有突如其来的好。
    即使有,也不会落到他周嘉行身上……
    周嘉行明白,不管九宁有没有认出他,她对他的喜欢和亲近并不是发自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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