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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周嘉行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对面长廊的拐角处,伸手拨开因为生长太茂盛而掩住半个月洞门的凌霄花藤。
    花季早就过了,这爬满半边院墙的凌霄花却开得泼辣,赤红花朵扑簌扑簌,落了一地。花藤轻轻摇晃,碧绿帘中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肤光胜雪,明眸皓齿。
    眼波流转顾盼,人比花娇,眉目间又隐隐有几分英气。
    “苏家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被周嘉行抓了个现行,九宁若无其事,背着手大大方方走出藏身的地方,含笑问。
    周嘉行五感敏锐,早就察觉到月洞门后面藏了个人。
    本来他没打算理会。
    但九宁一直扒在月洞门后面伸长脖子探头探脑,束发锦缎上镶嵌的珍珠玉石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实在太显眼了。
    他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周嘉行不答,示意跟过来的侍婢:“送九娘回房。”
    “等等!”九宁摇手。
    侍婢们忙停下来。
    九宁步下长廊,指一指那些准备受罚的护卫。
    “今天的事是意外,做坏事的人是十郎和十一郎,用不着打他们十鞭吧?”
    一鞭子下去皮就打肿了,足足打十鞭,起码得养半个月。
    周嘉行一看就是要求严格的人,道:“他们护卫不力,这是都督定下来的规矩。”
    九宁不想多管闲事,不过今天的事她必须插一脚。
    刚才她从外边经过,里面的护卫正在挨鞭子,按照系统给出的惩罚机制,她应该和护卫们一样疼才对。
    就像上次观看马球比赛,那个黑黑瘦瘦的婢女被八娘掐得直冒冷汗,旁边的她也觉得手臂好像针扎刀割一样。
    可这一次九宁却一丁点感觉都没有,问了其他人才知道院墙后护卫们在受罚。
    她决定靠近一点看看,到底是真的感觉不到疼呢,还是离得太远疼痛感没那么强烈?
    “十鞭太多了,苏家哥哥,打三鞭可以吗?”
    九宁一边朝周嘉行求情,一边往里走。
    只有二十步远了。
    十五步。
    十步。
    还是没感觉。
    九宁悄悄觑一眼身后的周嘉行,趁他不注意,忽然加快脚步,埋着头飞跑,“吧嗒吧嗒”,一口气跑到场院最中间。
    执鞭人忙退后两步,躬身朝她行礼。
    趴在条凳上的护卫们也忙滚下地,动作太大,牵动背上的伤口,一片吸气声。
    几人强忍着没嚷疼,胡乱行了个礼。
    九宁扫一眼护卫们额角密密麻麻的汗珠,眯了眯眼睛。
    都离得这么近了,护卫们疼得脸色煞白、满头的汗,她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
    她飞快思考,回头看向周嘉行,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以为她真心想为护卫们求情,周嘉行摇摇头,“十鞭就是十鞭,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既然奉命教导九宁的骑射,就不容许箭道这里出一点差错。
    九宁喔一声,漫不经心。
    朝中宦官弄权,地方上藩镇割据,军阀互相混战,今天你反我,明天我反他,这样的乱象已经持续了几十年。这就导致将帅跋扈、士兵骄横,各地军伍管理混乱,连长安禁军内部也乌烟瘴气。
    老兵条子不听指挥,偷奸耍滑,没人敢管,脾气暴烈如周都督都不敢下手清理军中混日子的老兵,只能尽量压制。
    周嘉行偏不信这个邪,他后来被人称为铁血皇帝,就是因为他敢下手大刀阔斧地整顿军伍、整肃军纪。
    定下军规,反对者,杀!不服者,杀!违抗者,杀!
    他下手狠辣,连杀了九十多个闹事的老油条,确立军规的权威,彻底扭转军中骄横怠惰的不良风气。
    周嘉行治军严明,眼里揉不了沙子,显然是个非常看重规矩的人。
    九宁知道他绝不会因为自己几句求情的话就破例。
    她只是想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反正只是动动嘴皮子,收揽人心的是她,得罪人的是周嘉行。
    见身份高贵的小娘子认真为他们这些混口饭吃的下人求情,护卫们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又是羞愧,恨不能以头抢地。
    其中一人虎目含泪,抱拳道:“九娘,属下们疏忽大意,害您受惊,有负都督的嘱托,就让我们领罚吧!”
    九娘眨眨眼睛,眼睫扑闪扑闪,同情地瞥一眼因为她的关心而神情激动的护卫们。
    “苏家哥哥,真的非要罚他们吗?”
    周嘉行面无表情,抬手示意执鞭人继续。
    九娘悄悄翻了个白眼,几步跑到周嘉行背后,遮住眼睛。
    似乎不忍看护卫们挨打。
    护卫们感动得无以复加,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呜呜呜,娘子真是善良!
    护卫们趴回长凳上,双手紧紧握拳,不管鞭子抽得多疼,始终咬紧牙关不吭声。娘子娇弱,绝不能吓着她,不然她肯定会内疚的。
    没人说话,长鞭划破空气,落在护卫们的背上,发出一串尖利响声。
    听着就很疼。
    但九宁浑身上下通体舒畅,没有一点不适。
    她抬起头,从指头缝间偷看监刑的周嘉行。
    难道就因为下令责罚护卫的是他,所以系统就不惩罚她了?
    周嘉行可以想打谁就打谁,高绛仙可以想害谁就害谁,就只有她九宁不行?
    真偏心!
    九宁心中暗恨。
    这时,周嘉行转过身,抬手,“九娘,请回吧。”
    九宁回过神,乖巧地答应一声。
    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苏家哥哥,你刚才进去抓蛇,没有被咬到吧?检查过了吗?”
    周嘉行已经转身看向其他地方了,听见她问,没有回头。
    九宁站着不动,盯着他的后脑勺,等他回答。
    片刻后,周嘉行淡淡道:“没有。”
    仍然是后脑勺对着她。
    九宁丝毫不在意周嘉行的疏远,含笑细细打量他。
    宽肩长腿,浓密卷发,线条分明的侧脸,举手投足间与生俱来、自然而然的贵气……
    总之,从头发丝到脚底跟,都是那么的顺眼。
    他可是超脱于惩罚机制之外的大漏洞呀!
    在发现这一点后,九宁忽然觉得周嘉行比以前更俊朗了。
    她喜滋滋回房,还不忘让冯姑找出一瓶止疼的药丸给挨打的护卫们送去,而且必须当着周嘉行的面送。
    “九娘,他们偷懒害你受惊,你还这么关心他们……”
    冯姑有些不乐意,不过她现在对九宁唯命是从,领命而去。
    因为族学里的学生偷偷在箭道藏蛇的事,伺候九宁的下人生怕蓬莱阁里也有那东西,屋宇院落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所有箱笼高柜全打开,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最后再在长廊外撒一圈驱蛇的药粉,才敢拥着九宁回屋。
    下午周嘉暄过来教九宁琵琶。
    侧院栽了一株古藤,枝干盘旋虬曲,绕着花农搭设的架子生长,张开的树冠盖满整座庭院,罩下一片浓阴。
    花开的时候,数不清的雪白花串垂挂下来,如银河落地,雪浪翻涌,是刺史府一道盛景。
    如今不是开花的时节,密密麻麻的枝叶一层挤着一层,遮天蔽日,抬头往上看,根本看不见碧空,只能从氤氲在叶片间的莹莹绿光感觉到炽烈的日光。
    婢女用金陵那边传来的缠枝花罗在树下搭设帐篷,花罗色泽鲜亮,质地轻薄,远望如烟,坐在里面纳凉,既不用担心视线阻隔没法欣赏庭院里盛开的蜀葵、海棠、菊花,也不会太闷热。
    地上铺绒毯,卧榻坐具齐备。
    九宁怀抱一面黑漆嵌螺钿四鸾衔绶纹琵琶,盘腿坐在簟席上,摆好姿势,手指拨弄琴弦。
    国手声名远扬,越有本事的人越有资格脾气古怪,他不许周嘉暄用拨片,九宁这个徒孙自然也不用。
    九宁弹了一会儿,笑盈盈问身边跪坐着给自己打扇的侍女:“我弹得好听吗?”
    “好听!好听!像阿郎院子里养的鸟叫起来的声音一样,可好听了!”
    侍女们点头如捣蒜。
    怕她不信,干脆丢开长柄扇,齐齐拍手。
    九宁很满意,扭头看周嘉暄。
    因是在家中,周嘉暄没戴头巾,玉冠束发,穿一件荔枝红宽袖圆领袍,坐在一旁看小几上摊开的一卷书卷。
    他从小师从名士,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世家子弟高雅的做派,这会儿虽然只有兄妹独对,也没有像九宁那样随便盘腿坐还时不时歪一下、躺一会儿,一直都是跪坐的姿势,低头翻看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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