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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又去给太妃娘娘送饭了?”面对她的侍卫出了声,有些紧张地同端阳搭讪。
    传闻帝姬飞扬跋扈,娇纵任性,但这几日看来,似乎并不如此——她身上甚至有一种异常柔婉的……女人味,总是不经意间吸引人的视线。
    这几天,帝姬每天带着精巧的糕点进去探望赵太妃,想来还孝顺得很。
    帝姬微微侧头,眸中天真良善,又带着不可亵渎的慵懒优雅,平和温软地应道:“是啊,母妃想本宫。本宫也思念母妃。”
    跟她搭话的侍卫面颊微红,低头避讳,不再言语了。站在她背后的那名侍卫却暗自皱了皱眉——帝姬华丽精致的粉红色后摆上,溅上了点点发黑的污渍。
    那是什么东西?他心里暗想,乍一看,还以为是血迹。
    “殿下!”身后气喘吁吁地追出来一个人,老內监满头白发散乱。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满脸褶皱,面容浮肿而瘦骨嶙峋,肩膀竟连官服也撑不起来了,看起来老态龙钟。
    “徐公公?”两名侍卫吓了一跳,异口同声。
    老人的呼吸像是拉风箱般费力,死死看着她,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流下来,似乎是憋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殿下,您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待太妃娘娘呢?”
    “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帝姬提着食盒,向着门前侍卫靠了一步,高贵而柔弱,像是匣子里易碎的夜明珠,需要费心呵护。
    侍卫腰上配剑“刷拉”一动,提醒:“徐公公,不得对殿下无礼。”
    “你……你……”徐公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帝姬,语气沉痛,“殿下!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即便娘娘有再多的错处,到底也是你生身母亲,您怎么能……”
    帝姬的红唇微不可察地微微一翘,抬起眼来,眼中带着一点怜悯的笑意:“以下犯上……”
    朱唇轻启,眼中一点点结了冰,轻飘飘道:“诛。”
    吐出这个音节时的唇形温柔,仿佛是在进行一个缠绵的亲吻。
    “……”侍卫的手犹豫地放在刀鞘上,心惊胆战地看着帝姬的脸。
    “不必,老奴服侍娘娘一辈子……”他发出几声干哑的笑,话音未落,他含着热泪,“砰”地撞在宫门前的柱子上,热血四溅。
    侍卫的手一抖,一丝冷意爬上了脊梁骨。
    帝姬听见这头骨碎裂的声响,动也未动,提着食盒走了两步,又旋过身来看他,双眸又纯真又娇媚:“明天,本宫还来给母妃送饭。”
    “阿声不是你亲弟弟?”柳拂衣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他当时没有那么震惊。
    直到现在才明白慕瑶为何坚持追了出来。
    慕容氏的故事复杂,说书人折成了四折,明天、后天,便能讲完,便令那惶恐的说书人先行,他走了以后,慕瑶才骤然吐出了这个惊天秘密。
    他细细思量,只觉得一阵冷意盘桓心头:“瑶儿,你仔细同我讲,阿声的身世究竟如何?”
    “我听爹娘说,阿声是三岁上让他们从妖怪窝里捡出来的,当时孩子父母至亲皆不在。”
    柳拂衣捏着自己的手指一声不响,他只在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才会露出这样的动作。
    他沉吟半晌:“……这事情,你怎么从未跟我提起过?”
    慕瑶的眼里含了一点忧愁的水色,在月色下亮闪闪的:“非但没跟你说过,外头的人,一个也不知道——我从小将阿声当做亲弟弟养,也不想让他在外面看了别人的脸色。后来家里出了事,我每天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想这件事。”
    “……”柳拂衣沉默半晌,安慰地揽住了她的肩膀,“你还知道什么,若是不介意,就说出来,我帮你想。”
    慕瑶靠在他怀里,顿了顿:“你记得阿声头上那个发带吗?”
    “嗯。”
    她的眼中微有茫然:“小的时候,有一日,娘把我叫到房间。当时阿声还小,坐在椅子上,脚都挨不到地。我依稀记得——那时他的头发是披在肩上的,眉眼又柔,看起来像个小女孩。”
    “嗯。”柳拂衣轻拍着她的手背。
    “娘从匣子里取了一条发带,当着我的面,给阿声把头发扎起来,扎得很慢。梳好头以后,她就开始咳嗽,咳了好一阵,才扶着阿声的肩膀,对他说,‘无论如何,这个发带不能摘下来,知道了吗?’”
    柳拂衣皱了皱眉:“这发带……”
    “我只知道,不是普通的发带,扎上以后,除非他自己摘,否则便不会掉下来。”
    “然后呢?”
    “然后……”她用力回忆着,眉头深深蹙起,“然后,娘把阿声牵过来,对着我说,‘瑶儿看着弟弟,不能让他把发带摘下来’,还让我对着那面刻着慕家家训的墙立了个誓。”
    “在那面墙下的誓言,终身不能有违,我一直印象深刻,后来待阿声与我亲近了,便让他答应我决不取下发带,这么多年,一直耳提面命……”
    柳拂衣叹了口气:“你就没有问你娘吗?这个发带到底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不能卸下来?”
    “娘对我说过,阿声救出来之前,让一个妖物注入了妖力,体格并非普通孩童,性格也比旁人更加偏激。要多加引导,否则易行差走偏,切记切记。”
    柳拂衣顿了顿:“那就是约束、规范的意思了?”
    慕瑶点点头,想到那个月夜,慕声在她面前露出的爪牙,心中一阵冰凉,“到底,是我这个姐姐没做好。”
    柳拂衣摇了摇头,定了一下神,又摇了摇头:“不对。”
    慕瑶扭头看他,眸中疑惑。
    “你再想想,从阿声小时候开始想,想到现在。”
    “……”慕瑶顺着他的话回想,从他初入慕家,扎上发带,长大,陪她历练,被旁人轻侮,到‘她’暴露身份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
    “我怎么……我怎么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她茫然地扶住太阳穴,眸中罕见地闪现出了惊惧的神色。
    她很少有时间和机会去完完整整地回想她的童年生活,展开的记忆如同一个连续的长卷,她赫然发现,中间有好几块,竟然是空白。
    就连慕声什么时候有了表字“子期”,为什么叫“慕声”……就他七岁以前的画面,她都毫无印象,似乎最早的记忆,就是母亲在镜子前给小男孩扎上发带的那一刻。
    慕声和“她”的交集……更是混沌一片。
    而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觉得,一切顺理成章,本该如此?
    第92章 迷雾之城(六)
    园中嶙峋的假山背处,僻静得连枝头鸟鸣都听不清晰。山石的凹脚还留有上次下雨留下的未干的积水,在不平的地面聚集了小小水洼,粘着不知何时落下的枯叶。
    微风吹来,峭壁上斜生的松树舒枝叶晃动,干枯的松针下雨般撒落到了凌妙妙肩上。
    她缩了缩脖子,有几根还是掉进了她的衣领里。
    她徒然拉了几下,放弃了,忍着不舒服,抬起了头:“柳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柳拂衣的宽大衣袖挡住了稀薄可怜的阳光,脸色反常地严肃,甚至连面对她惯有的那种放松的笑意都收了起来:“妙妙,昨天那段故事,你怎么看?”
    凌妙妙眼睛一眨:“什么呀?”
    柳拂衣看她半晌,似乎没时间同她绕弯了,直截了当:“我和瑶儿现在怀疑,阿声的身世有问题。”
    晌午一过,凌妙妙出门遛弯,第一只脚刚踏出房门,便被柳拂衣截住,拉到假山背后,摆明了是要说些不能为他人言说的秘密。
    虽说是青天白日,但她对这种偏僻的地方还是有些异议,本想提议一下,柳拂衣这句话一出,她暂时便把这件事忘了。
    凌妙妙满脸复杂地看着柳拂衣:黑莲花的身世问题……终于被这两个心大的觉察了。
    原著里男女主角一生的心思都放在除魔卫道之上,慕声从出场到退场,都没能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带着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奔向了仓促的结尾。
    而弄清这个秘密的前因后果,正是她任务的支线之一,两枚回忆碎片和几场似是而非的感知梦,都是在引导她慢慢解开这个谜团。
    现在,慕声没能成功黑化,依旧是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主角团查案的重心也在慢慢偏移。
    “柳大哥是说,慕声就是故事里那慕容氏和赵公子的孩子?”
    柳拂衣满脸郁结,生怕她觉得荒诞,尽力试探着:“……你觉得呢?”
    凌妙妙点点头:“嗯,我相信啊。”
    别的不说,慕声生母的样貌,主角团里唯有她一人亲眼见过。那说书老头的形容再精妙不过:“短一分则寡淡,多一分则妖艳,她就是那个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柳拂衣瞅着她,半晌才错愕:“妙妙的胆子……果真是大。”
    “柳大哥,就算他是那慕容氏的孩子——又碍着谁什么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她坦然望着柳拂衣的脸,顿了顿,“那慕容氏是什么来头?”
    “她的身份……”柳拂衣棘手地捏了捏鼻梁,“我有怀疑,但暂且不能确定。”
    “奇怪的是,瑶儿发现她对阿声的记忆线是紊乱的,很多事情记不得。”
    妙妙沉默了片刻:“这不奇怪,慕声的记忆线也是紊乱的。他只记得自己有个亲娘,其余的想不起来。”
    “……”柳拂衣陷入深深的思索,自言自语起来:“是忘忧咒吗?可又不像……”
    “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出了问题……”
    妙妙见他眉间的“川”字深得像刀刻出来似的,掰着手指头玩笑:“柳大哥别愁啦,世上的巧合多了去,说不定是房梁塌了,他们姐弟一人被砸了一下;或者屋子被卷进水里,同时被浪头拍昏了;又或者有什么慕家人打不过的人物,挨个打了他们俩的脑袋——”
    柳拂衣并没有笑,他眉头紧蹙,浑然似没听进去。半晌,才轻轻道:“妙妙,事情比你想的……略微复杂一些。你须得再去问问他,从小时候到现在,事无巨细地回忆一遍,忘了什么,记下来给我看看。”
    “……”她迟疑了片刻,柳拂衣鼓励地拍拍她的肩,眸中似有掩藏的忧色,“阿声现在防备心重得很,总不相信我和瑶儿是护着他的。同样的话,只听你的。”
    妙妙顿了顿,还没张口,“啪嗒”一声轻响,柳拂衣脸色一变,放在她肩上的手闪电般收回。
    那迎面飞来的尖锐石子像是一颗凶戾的流弹,狠狠打在他手腕麻筋上,他半只手臂瞬间没了知觉,低呼一声握住了手腕,错愕地看向妙妙身后。
    凌妙妙一回头,身后的少年抿着唇,发带在空中飞舞。
    他望着柳拂衣的眼神里带着妒忌的杀气,怒火点染了他漆黑的双眸,像是某种闪烁着冷光的玉石。
    “柳公子,”他的眸子慢慢转到凌妙妙身上,染上了一丝复杂的缠绵,只是语气仍然是轻飘飘、冷嗖嗖的,“别人的妻子,不可以随便乱碰。”
    “……”柳拂衣抓着手腕,张口结舌,百口莫辩。
    慕声低眸,浓密的睫毛向下一压,便显露出了温柔无害的模样,伸出手,“妙妙,出来太久了,回去吧。”
    凌妙妙没去牵他的手,如果她此刻有兜,她恨不得双手插进口袋。她压低声音:“好好说话。”
    他置若罔闻,径自抓住了她的手腕,强行拉着她走,眸中流淌着深沉的夜色,语气比刚才还要耐心:“乖,回去了。”
    凌妙妙去扯他的手,他抓得紧紧的,简直像是囚徒腕上的锁链,骤然让她感觉到像是回到了“做娃娃”的那段日子。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过院落,经过慕瑶身边,将她吓了一跳,转向跟上来柳拂衣:“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凌妙妙一声低呼,慕瑶一回头,发现慕声强行将人拦腰抱起来了,不顾她挣扎,拿脚点开房门,抱进了屋里。
    “哐当——”门在她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柳拂衣揉着手腕。哄道:“别看了,没事。”
    慕瑶拉着柳拂衣的袖子,罕见地憋得脸颊发红,语速也比平时快了一倍:“什么叫没事?你快去……快去听一下他们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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