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姜县令放声大哭,以头抢地,喊道:“我该死!我该死!是我害了承武!”衙役登时傻眼,忙将姜县令扶住,吃力拉起,姜县令却止不住失声痛哭。
槐兄轻轻放倒黄捕快,抹去眼中泪水,与姜县令道:“姜大人,黄承文现在何处?”
姜县令一听,哭声愈惨:“我之过错!是我之过错!昨晚早听承文之言怎会如此!尽是我之过错!承武惨死,我怎向承文交代!”
槐兄急上前,抓紧姜县令双肩,严正道:“速押黄承文出来!他是海贼同党!我要与他问个分明!”
姜县令登时愕然,怔怔盯着槐兄不语。
见姜县令已失了心神,槐兄转与衙役道:“府内尚有多少人手?”
“只剩下姜县令、夏县尉和我三人。”
“飞兄、蒲先生你二人且在此,待我寻夏县尉押那奸贼出来!”槐兄咬牙切齿说罢,便撇下姜县令不管,独自大步流星往牢房去了。
见槐兄进府,我轻声问蒲先生道:“槐兄凭何断定黄承文是为海贼内应?”
蒲先生轻声道:“昨夜府内操练正酣,鲍捕头与姜县令在内诸人皆遭郑捕头煽动鼓噪,信心满满。唯独黄承武之兄黄承文,因不愿其弟出征被害竭力反对,以至于道破海贼阴谋。却不料郑捕头应答机敏,想是一早料到黄承文复叛而备下的后手。不然怎会如此轻易打消疑虑,又将黄承文押入大狱?飞,你且待我验他一验。”
言毕,蒲先生转向姜县令拱手道:“姜大人,狐鬼居士蒲松龄参见。”我见状也问讯道:“姜大人,淄博捕快严飞参见。”
姜县令拱手回礼,“小官姜远,幸会。”言罢他又不禁流泪:“待新任县令来此,我当自裁谢罪。还怎有脸面见因我而亡的衙役家眷!”
蒲先生忙答道:“生命乃上苍、父母所赐,岂可轻言毁弃?何况此处海贼奸猾无比,更不知何时将卷土重来,姜县令必须振作,率众共抗大敌。”姜县令流泪称谢罢,蒲先生又问:“信使黄承文,平日有何职责?”
姜县令道:“承文素有飞鸽传书神技,因此本府很重用,主管与本镇东方各村通信。我实不懂他怎会……”
“东,可包含李村在内?”见姜县令称是,蒲先生长叹一声,低声道,“如此说来,黄承文必是内应无疑。”
蒲先生正言语,只见槐兄满面怒容,提个面无血色之人出府。槐兄一言不发,只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提着他往屋外走,丢在黄捕快尸身前。
“弟弟!”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是为兄害了你,是为兄害了你!为兄不是人,为兄当死!”见那人伏在尸身上悲号不止,槐兄又劈手将他提起,拎至姜县令身前跪倒。
那人更加痛哭失声,只顾哀鸣道:“姜大人!是小人背叛了众人!是小人害死了众人!只求姜大人将小人凌迟偿命!”
姜县令见状不禁潸然泪下,颤抖道:“怎会是你,承文?为什么?”
黄承文滴泪道:“内人身患恶疾,我因未有救治之财,竟一时糊涂,收了郑如彪狗贼赃款为内人治病,不想就此落入了圈套。起初他命我秘密传书,我本不以为然。直到两年前我许久不见李村回信,去巡查时,被海盗捉住。正要遭害,我见郑如彪忽从容现身喝退贼寇,方才知晓他是海贼同党。我本想将他告发,却被他以内人性命相逼,不敢妄动。日后我又想揭发,却遭他威胁,称我已是海贼同党,当是满门抄斩之罪。昨日,我察觉出征讨贼,正是郑如彪圈套,因不愿诸位赴死便实在忍不住揭穿,不料竟被他反口诬赖关进大狱。是我无能,是我蠢钝,是我害了众人!”
姜县令愕然道:“承文,你所言‘郑如彪’,岂不正是西镇郑捕头名讳?”
“姜大人所言正是,那狗贼是海寇混进衙门的内应!”黄承文苦苦叫道。
姜县令面无血色:“郑捕头年纪轻轻,来此接替坠马身故的王捕头已有将近两年,在手下捕快中素有良评,怎会是……”
槐兄叹道:“郑捕头手下捕快,只怕早与他同流合污!”
姜县令登时捶胸顿足:“怪我平日只顾研读典籍,不提对承文之苦丝毫不知,更不意间遭歹人混入本地衙门,设计愚弄!我再无颜见人!”
黄承文哭道:“此事全是我之过错,如今我只求一死,再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见黄承文与姜县令两人泪眼婆娑,蒲先生问:“二位不必急揽罪责。事到如今,唯有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当前文登尚有多少人马?”
姜县令道:“东西南北,四门各留一名守卫,四方镇各留一名捕快,衙门府只剩县尉、我、维英三人。”
“原有多少人手?”蒲先生又问。
姜县令一听,几欲落泪,只见他强颜振作道:“东、西、南、北四方镇各有二十名捕快,由四方捕头率领,主管治安、土木。中央守备队负责探案,由鲍捕头与魏名捕率领,手下有十人精锐。戍卫队在四方城门各有四人镇守,盘查来往人等。衙门府有六人巡逻,大牢有十人监管,由夏县尉统领。三名信使,承文、维英、长建,由余县丞调遣。如今长建与余县丞两人往山东府飞报,不知何时得救兵而归。苍天在上!一百一十又九条人命,只因我……”
蒲先生点头道:“如今文登全镇只剩十人镇守,可谓空虚之极。倘若海寇趁机进攻劫掠,后果不堪设想。”
槐兄沉痛叹道:“海贼设计诱杀驻于文登衙役,怕正是出于此故。如今余大人虽往山东府求救兵,但省府大军早已发往南方增援战事,若指望绿营兵马集结整装,再行至此处,怕是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此期间内,文登乃是一座待宰裸城。”
姜县令一听,登时吓得呆若木鸡,只是不住问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蒲先生皱紧眉头,喃喃道:“蹊跷,若是贼寇趁机掩杀至此,文登当毫无防备就戮。如今海贼许久未至,黄捕快更得骑马而返,便是说自战场到文登,路上未有贼寇。莫非贼寇只是谋划讨取鲍捕头复仇?”
槐兄闻言略加思索,问黄承文道:“海贼共有多少人手?”
“绝不少,我在李村被海贼抓获时见有百余。”
“原来如此。”槐兄叹道,“这群贼寇怕是在等。”
蒲先生一惊,忙道:“愿闻其详。”
槐兄道:“海贼既在两年前突袭李村,必是早另有栖身之所。如今海贼先遣精锐伏击衙役,以除文登爪牙,当前怕是正在集结,谋划倾巢而出,尽情劫掠文登。”
蒲先生长叹一声,道:“依魏槐兄之言,贼寇图谋文登已久。两个月前,海贼先派小部试探,见文登防备坚若磐石,方才设计放出李村之民,借此煽动文登戍卫发兵支援,以伏半路破之。其后海贼准备集结全军,杀进文登劫掠?”
槐兄点头,道:“两月前与文登防备的试探,正是海贼野心之证。遥想当年陆伯言谋划火烧连营,岂不也曾先遣淳于丹试探?”
见姜县令早已吓得痴了,槐兄问道:“姜大人,昨日逃来此处的李村难民何在?”
姜县令叫苦道:“已被余县丞当证人带走。”
槐兄皱眉道:“李村之虚实,恐怕难以探听个分明。”言罢他转与姜县令:“姜大人,昨日那难民可曾说过李村情形?”
姜县令答道:“李村之民平日遭海盗奴役,逼着打鱼种地,稍有反抗便遭毒打致死,苦不堪言。”
槐兄叹道:“姜大人,李村海贼人手几何、如何派人驻守巡逻、头目所在何处、有什么兵刃可曾问过么?”
姜县令面如死灰,结巴道:“这,这,这从未问过……”
“啧!”槐兄面色凝重,稍加思忖后与我道,“飞兄,你与我二人骑马,去李村一探究竟。蒲先生在文登留守,与姜大人召集民兵守城,以待省府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