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门框,脚步还没跨进去,顾德珉回过头,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以前是他错了,错得很离谱,可能凡事等到失去了以后,才能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他已经失去了蔺月柔了,余生也不会再续弦了,蔺月柔留下的唯一的这个孩子,在今日就要出嫁。他竟然很是不舍。
顾云瑶感觉她爹好像哭过的样子,眼角红红的,但他没说什么,负着手问她:“瑶儿,你是来看你祖母的吗?”
“嗯。”顾云瑶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上了妆,脸容那么小巧精致,是绝艳。樱红粉嫩的唇微微一张,顾云瑶说道:“再不来看看祖母,怕是以后,机会不多了。”
她还怕离开顾府以后,祖母会没有人像她那样照应。
她一个人那么老了,每天躺在昏暗的床上,虽然神智不怎么清楚,顾云瑶明白,其实祖母能够听得到她说话的声音。
只是祖母无法回应,可她听得到。
她怕她走了,祖母又要一个人了。
就像她以前,很害怕别人也把她丢下去。
终于她这辈子,遇到了不少能够善待她的人。
也改变了前世的一些路。
虽然也失去了一些人,一些物。
顾云瑶慢慢跨进来,顾德珉终于伸出大手,本想摸摸她的额头,可她的发髻梳得那么精致,他不忍心了,最终落在她的肩上,有如千斤重。顾云瑶也说不出这种感受,就好像他的眼神,在渴求她的原谅。
最后顾德珉只说:“你好好进去看看你祖母吧,你出嫁了以后,我也不会叫安喜堂这里冷清,每天陪陪你祖母说话,你就不要担心了。”
“谢谢爹。”有时候“爹”这个字,可能比“父亲”这个词,来得更加亲密。
她对他的称呼,慢慢有一点改变。
顾德珉踏出了安喜堂。日光暖融融地照在他的身上,他还是负着手,在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顾云瑶最后看了老太太,瞧了许久,每当看到祖母的时候,眼睛不觉就会酸胀,鼻子也是。
她很想祖母能够醒过来,能够真正的意识到,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顾老太太以前最想见到的事就是,看着她出嫁的那一天。
她今日真的出嫁了,可她好像不会清醒了。
顾云瑶握住顾老太太的手,抓得紧紧的,舍不得松手。老太太的手掌已经布满了年老的纹,她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顾云瑶倾身在她的耳边,慢慢说道:“祖母,我今日出嫁了,就要嫁给纪大人了。纪大人您是认识的,他那么好,孙女可能再也不会遇见他那么好的人了。”
她还是含了泪,语声切切:“祖母,您一直都想见到我穿喜服的样子,我穿过来了,再过不久,孙女就可以生一群小小的哥儿姐儿,给祖母抱着。就像孙女小的时候,您抱着我一样。”
她握住她的手,明知顾老太太不会回答,还是又说了几句。
她知道她听得见,只是不能说话,顾老太太的眼角,突然流下一滴泪。
外面开始欢天喜地起来,锣鼓声喧天,还有鞭炮声不停地响起来。
有人过来找她回去,她马上擦拭干净眼角的泪,也替老太太把泪擦了。
纪凉州正骑在马上,当然顾云瑶看不见,他后面跟着一辆八人抬的大轿,那轿子顶上也被红绸装饰过了,外面热热闹闹的,今日可是礼部侍郎家嫁女儿,更重要的是,新郎官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救世英雄,官至一品的左都督。
迎亲的队伍里,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谢禾源为他安排的一些其他年轻的文官,省得不够热闹。
他一下马,唢呐声还在后面吹着,顾德珉已经在一帮人的簇拥下走到了门口,为了等新郎官过来,门边站了不少府内的小厮。
那唢呐声远远地才至,就有人去禀报了。
今日宾朋也是满座,在顾府里面,纪凉州见到了不少熟悉的人,都是朝廷中的一些官员,大多数是文官,毕竟原来的顾老太爷在京中,享誉盛名,他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大爷顾德彬和二爷顾德珉,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朝中为官多年,虽然不参与党派之争,有不少都是清流党的官员。
面对这位正一品的都督大人,不少人还觉得有些惧怕,自然而然露出敬畏的神色。
纪凉州也是当真脸容英气逼人,早就享有探花郎之名,就是不大爱笑的样子,其中几个文官还以为他不好相处,高大挺拔的身材,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说不出的俊逸。
除了不爱笑之外,这等官职的人,作为顾家的女婿,真是被顾德珉赚到了。
还是一个武将,以后顾府里若是出什么事,少不得有他能够在背后打点。
一帮人热热闹闹地拥着他,他给塞了不少钱,听说想要接到新娘子,等一会儿上花轿前还得塞钱。
有时候,纪凉州也觉得这些习俗很有意思。
内室里,喜娘忙着给顾云瑶戴凤冠,马上要上男方的轿子了,在对方的喜娘催妆下,她得装作不想走的模样,还有新娘子上花轿前,要由兄长来背。顾钧书和顾钧祁两个人,为究竟谁背她上花轿在争论当中。
其实要说想选择的话,顾云瑶自然偏向顾钧祁多一些。毕竟二哥为人要沉稳许多。
但最终结果,她还是选择了顾钧书。
一来顾钧书是府内的嫡长孙,是她的大哥,二来,她总觉得她好像亏欠过他什么,虽然她从来都没有欠过。
吉时已到,傧相请了新人过来,顾云瑶被喜娘扶过去的时候,准备由全福人帮忙盖上盖头。这位全福太太和他们顾府是老交情,多亏了肖氏把人请动过来,长得和和气气,总是挂着笑,婚礼上的许多事,得有她的帮忙,顺利了许多。
肖氏还有顾德珉都等在这里,顾云瑶想了想,面朝顾德珉跪了下来,垂首磕一磕头。
他又一次眼睛有点红了,扶起她,说:“瑶儿,若无事的话,你还是常回家看看吧。”
顾云瑶抿了唇,对他一笑说:“我会的,爹。”
顾德珉便重重地点点头。
全福人马上在旁边说:“今儿个热热闹闹的,新娘子马上就要出嫁了。”
肖氏想握住她的手,叮嘱她一些话。可话来太长,一时半会儿,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纪凉州还有他带来的傧相,在外面等着,那花轿也等着一个女主人去坐。
顾云瑶最后被盖上了红盖头,前方什么都看不见了,盖头落下的最后一刻,她再一次凝视屋中站着的所有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可能是沉重,也可能是不舍,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更复杂的感受。
马上有人把她背了起来,熟悉的气味,是顾钧书。他还在笑她:“二妹,你过去纪家以后,可要多吃一点,大哥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瞧你瘦的,我都没有用力,这么容易就把你背起来了。”
红盖头不断地在晃动,他每落下一脚,肩膀跟着晃一晃。顾云瑶抓牢他的肩膀,心里确实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花轿在等着她,他确实背她背得不吃力,等轿夫屈身降下轿子后,顾云瑶坐进去,一旦坐下之后,就不能随便移动了。为了平稳安定的寓意。
轿子抬起的时候,外面热闹喧天,有人在放炮仗,跟着有人在她的轿顶上面撒米粒茶叶这些。
顾云瑶都没来得及看到纪凉州什么样,也看不到,轿夫喊了一声“起轿”,四平八稳地被抬了起来。
八个人的大轿,确实足够风光,一路上还有不少孩童追着花轿在走。
她心里很忐忑,想到晚上不知道怎么面对纪凉州,就开始手脚僵麻地紧张起来。
纪府其实离顾府不远,但为了让热闹更久一些,纪凉州特地安排人绕了一段路。经过运河的时候,河面吹来一股凉爽的风,将轿帘掀了一点起来,她一直望着自己的脚,那双红色的绣花鞋。等到迎亲队伍带着她所乘的轿子回到纪府,已经是很久以后。
这边也是一片热闹,誉王等在这里,作为男方的家属以及长辈。
顾云瑶听到热闹的炮仗声,听到小孩子们在附近说“新娘子来了,看花轿,真漂亮——”的声音,然后她被人扶下来,先小心地根据声音的提醒,跨过一个朱红色的马鞍子,接着就是火盆。
一切礼数毕了之后,顾云瑶被带到正堂里面,赞礼声响了起来。她的眼前多了一双脚,只能看到他的鞋面,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么。
两个人一起三跪九叩首六升拜,听说拜堂的时候,有种习俗,看谁先拜,以后就是这人能管住后者,纪凉州的那双脚面先是不动,直到顾云瑶跪了下来,他才跪。
一帮人热热闹闹的,顾云瑶起身的时候,他好像也怕她摔着,慢慢才起身。
赞礼者又唱:“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顾云瑶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一帮人簇拥着带向洞房里,她现在真的是手心里面都是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没想定,那欢庆的声音又追了过来,喜娘、全福人都在催促着纪凉州赶紧挑开盖头。
顾云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漏出来了,还好周围人多,不会有人在意到她这一点。
她把眼睛盯向前方,身子还是多有不安,紧接着,盖头被秤杆挑了起来,她抬起眼望向上方,脸上红得如同云霞,屋中有烛火在烧,也衬得他身姿笔挺。
纪凉州正手持秤杆,眸如朗星,沉静的脸容,终于带了些微笑意。
第267章 番外【人间唯你是最美】
这一看, 两个人的眼神全都对上了。
几个太太都笑得合不拢嘴:“新娘子可真漂亮。”
她确实是漂亮,美得叫人觉得惊艳。那口脂抿得鲜红, 如一颗随时待人采撷的樱桃。
纪凉州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身子不觉紧紧崩了起来。
那些太太们又拿他打趣:“瞧新郎官都看呆了。”
顾云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确实快把她弄得又羞又紧张得厉害。
偏偏纪凉州有什么想法, 一般不表露出来。烛火烧得通红,唯有她坐在屋子里,手脚都不安地不知道该如何放才好。
马上就有人端上合卺酒来,合卺礼成了以后,他们两个就要开始喝交杯酒。顾云瑶还是第一次喝酒, 难免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在众人的催促下,两个人手臂交缠,离得那么近,他的目光几乎落在她的身上, 那么的坦荡荡,以前还可以避开一点,现在是想避都无法再避。他的手臂很紧实, 顾云瑶略微一怔,仿佛纪凉州一用力,就能再次落进他的怀里。
纪凉州的酒量很好, 以前顾云瑶就知道, 他曾经陪过父亲还有大伯父他们一起喝过, 好像怎么也灌不倒。
但是前段日子,太子遭遇劫难之前,她偷偷去纪府登门拜访,那日他就喝多了,还以为她的出现,是他在做梦。
其实纪大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可能他也会醉,还有以前就知道,他也是有情/欲的。他缠得那么紧,几乎叫她不能动弹了,酒盏险些从手里摔落,好在纪凉州一直盯着她的动向,手掌微托,就将她险些摔落的酒杯重新捧回去。
有惊无险,闹洞房的太太们差点吓出声音来。
接着在他的注目下,顾云瑶试图把酒杯递向唇边。他已经开始饮用了,唇上的两片绵软,不知怎么,那么明显,那么招摇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下巴弧度生得很美,晶莹的酒水刚刚入喉,顾云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好像有一小滴在嘴角流了下来,正好沿着他的下巴,流向他的衣襟里。路过他的侧颈时,喉结上下滚动,那么一瞬间,顾云瑶竟然想到一些难为情的事,辣酒猛烈呛入喉中。
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与此同时,纪凉州已经一口将酒水饮尽,全福人还有众家太太们迎上来,赶紧替她拍拍背。
纪凉州略显清冷的声音,也近在咫尺:“没事吧?”
他想把她的酒盏移开,可是顾云瑶知道,即使她不会喝酒,也必须勉勉强强把一整杯酒都喝了,为了和和美美的寓意,马上摇头说:“没事。”只是刚刚那么一口,将她的喉咙辣得如火灼烧一般。
她勉强着重新举起杯,在纪凉州的浓烈深沉的目光中,一口饮尽。
两个人才一起把酒杯放下,有专人来接,稳稳当当地放回了托盘里。
喜娘还有全福太太都笑得一脸和气,都在说些祝福赞美的话,顾云瑶的脸上红晕一片,不知道是那口酒的作用,还是说今日真的是个大好时候,叫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有人拿来了喜果,众家都接进手里,寓意早生贵子,都有一些红枣儿、花生、桂圆、栗子等等,有些撒向床上,有些落进顾云瑶的怀里。
虽然她挺喜欢孩子的,也想早一点生几个小小纪出来,很想知道小小纪会是什么模样,但顾云瑶还是怕,那是她未曾接触过的事,万一……
目光不觉逗留在纪凉州的颈处,喉结时不时上下滚动一下。和女人完全不同的,没有接触过的男人的身体。
顾云瑶心里一片慌乱。
洞房闹过了,众家都该退出去,外面还有宾客都在笑闹着,终于还是要到那一步了,顾云瑶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可能紧张到别人都能看出来了,手脚一片冰凉。
本来纪凉州是要留下来,但临时有人又拉他出去喝几杯,誉王他们也还等在外面,可热闹了,朝中还请来了一些武将,翰林院那帮同僚也被请了过来。誉王本身在京城中的人脉就广,靖王听说他们二人大婚的消息,在前几日快马加鞭从千里迢迢之外的四川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