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慌了,“丫头,丫头你别睡啊,你闺女还在看着你呢。”
她忍不住低低捂着脸哭了起来。
就在此时,老伙计也带人匆匆赶到了,两个壮汉破了门,也顾不得男女之嫌,飞快地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起,塞到外面的三轮车里。
隔壁的妯娌陈红彩也听到了动静,笑吟吟地出来,嘴里仍在嗑瓜子,见状顿时佯惊,“哎哟喂,我大嫂这是怎么了?”
接生婆朝她唾了口,“你们周家,会有报应的。”
陈红彩也止住了笑,“你个老太婆放什么屁,现在要死要活的可是我家大嫂,要报应也是先轮到她,不是么?”
接生婆手里还抱着孩子,闻言气得说不出话来。同是周家儿郎,但是陈红彩嫁的二郎周家昌就比周家平差远了,乃是个混混。
陈红彩平时就见不得潘美凤好,自从潘美凤怀孕后,她更慌了,她头胎生的是女,这要是大孙子被潘美凤怀上了,她婆婆就该对潘美凤改观了。
接生婆也知道这家人的龃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跨上三轮车。
陈红彩把手上瓜子往地一摔,“死了才好。”
她说完这句话仍觉晦气,才呸呸呸唾了几口,扭身进屋去了。
三毛紧赶慢赶地把潘美凤送到医院,医院也不敢耽搁,急忙把她送去做检查。
做完检查以后,医生黑脸了,“这睡得好好的,哪里就快死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愣神,“啥?”
医生道:“她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比别的产妇都好多了,压根就没有什么大出血,底子壮着呢。”
三毛拿出这床棉被,“那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皱了皱眉,“鬼晓得这是在哪沾上的。”
潘美凤不仅没有大出血,血脂也健康得很,血量甚至比寻常人都要多点,不过也在正常范围之内。医生怀疑,这是产妇的家人给她补多了。
众人稀里糊涂地往病房走去。
还在学校里上课的周家平终于接到了消息,紧赶慢赶地蹬着自行车来了,他把车子往医院门口一摔,也不记得上锁,匆匆忙忙往里头飞奔而去。
“美凤在哪?”
还没见到他人,就从走廊上听到了他的大嗓门。
三毛急忙走出去,“在这呢。”
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一看见病床上自家媳妇躺着的身影就忍不住眼圈通红,上前一把握住潘美凤的手,“你受苦了。”
潘美凤在此时终于悠悠醒转,她的眼前还净是虚影,却依然认出了周家平的轮廓。
潘美凤笑了,“你去看了孩子没有?”
周家平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还没来得及。”
潘美凤见到了自己丈夫,心全部都定下来了,软声道:“你去看,她像极了你。”
接生婆极有眼色地把孩子抱了过来,周家平仔细盯了山辞半晌,“她像你。”
这下山辞在心里直接翻了个白眼,她谁都不像,她像她自己好不好!
周家平同潘美凤同岁,两个中年人此时此刻显然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饶春琴不是个省心的,潘美凤的亲娘也不是个指望得上的。接生婆摇了摇头,无奈地走上前去教这对新父母婴儿的种种注意事项。
她老伙计急了,在背后拧了她一把,“人家在医院,医院会教的。”
不仅如此,还比她们教的科学多了。
谁知接生婆脸一虎,倔强道:“我乐意。”
她的育儿知识可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千百年了都不过时,科学?科学能比得上祖宗么?
老伙计也掰不过她这满脑子的祖宗式“封建愚昧”,但是幸好,周家平夫妻对她们还是非常感激的,此时此刻听得无比认真。
老伙计心里又有些狐疑,现在潘美凤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哪里有半点先前那种虚弱的迹象?
难不成,起初都是她们眼花了不成?这事也怪了。
她心里盘算着,一抬眼就看见周家平怀里婴儿不知何时睁开了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见她发现了,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伙计心里一咯噔,亲娘欸,这娃怎么跟成了精一样?
周家平有妻有女万事如意,正知足得很,见山辞笑了,也笑了,“她喜欢您二老。”
确实喜欢,不过她更加感兴趣的,是亲爹你啊。
先前紧迫,她不曾细看,如今仔细一看,反倒笑了。
她跟老君学过相面之术,从潘美凤的面相上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富贵之相。而且她下颌“承浆”穴深陷,“承浆”穴是承吉承福之兆,当然是越深越好。潘美凤这面相,原本该是多子多孙的大富贵命,不至于高龄产女,还是唯一的闺女。
但是如今她额头脸颊乱纹斑驳,又破了自己的富贵命,是以难以有子。
而周家平,就更妙了,他的天庭隐隐约约现出一条黑线,这是英年早逝之兆。
这家人真有意思,男女主人原本都是好好的富贵平安顺遂一生,现在却都倒霉地被人换了命格。
自己的时运全部被偷天换日转移到他人身上,而她的父母却要为那起子黑心人背霉运!
第3章
显然,她这父母还不知道属于自己的大好命格被人施法换掉这事,也不知道自己命中原该有的几个子女都因为命格被换掉一事没能来到人世。
他们如同千千万万的新手父母一样,正为好不容易的中年得女而高兴着。
在周家里的那些阴霾,并没有体现在他们身上。
潘美凤十七八就嫁给周家平了,当时领证这个说法在乡间还不大通用,他们办了桌酒席就算成家立业了。结婚十几年来,潘美凤没有添过一儿半女的,两人攒齐钱去医院查过一次,却没查出原因。当时饶春琴知道这事以后,以死相逼他们离婚,周家平偏又死犟着没离,此后婆媳关系就越来越差,最后已经势同水火。
这次潘美凤怀孕,周家平以为饶春琴会改观,因她身体不便,这才又把她送到乡下老家请母亲照顾。
结果谁能料想,他那个最爱生事的老母亲又惹出这事端。
周家平低头在山辞额上亲了下,仍是满目的爱意,“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在城里好好住着。”
山辞的身躯瞬间僵直。
亲、亲、亲吻这种东西,实在是太不适合她了!
潘美凤平时就跟他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宿舍里,那是条胡同,胡同里有好些院子,每个院子里都住着四户人家。成家立业的老师,只要交点钱递个申请,就都能分到。
潘美凤软声道:“好。”
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产婆、三毛他们,周家平又给他们一人包了个大红包,这才傻笑着往回走。
刚回病房,就愣了。
饶春琴不知什么时候带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跑到医院,把潘美凤往外面拖,几个护士都在拦着,却被那些人高马大的壮汉给甩到一边。
饶春琴站在一旁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这个赔钱货,住医院多贵?生个小拖油瓶,好意思住嘛你。”
周家平眼底血红,“妈,你在干啥!”
饶春琴还是给这个儿子面子的,“儿啊,娘这不是在给你省钱吗?”
周家平一字一顿道:“我不用您这样给我、省、钱。”
饶春琴跳脚了,“好啊你,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是不是?老娘告诉你,老娘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才把你拉扯大的!”
周家平木然道:“是,我欠您生养之恩,但是美凤不欠你吧。”
饶春琴愣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周家平背过脸去,“以后,她没您这个婆婆,您也没她这个媳妇。”
饶春琴先是一呆,转念又是大喜,“儿啊,你想通了是不是?你要跟她离婚了!我就说,凭你现在的身份,出去还能找个黄花闺女,到时候给娘抱个大胖孙子!”
饶春琴的喜色溢于言表,病房里的小护士看得都是一脸鄙夷。
周家平却直直盯着他娘的眼睛,“不,我的意思是,以后,她就不孝敬你了,儿子我呢,该孝敬的还是得孝敬,只是再登咱周家的门,就不那么勤了。”
饶春琴这下听明白了,脸色瞬间煞白,手指着周家平哆嗦着,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是要跟我断绝关系是不是!”
她说完就“哎哟”一声,直直地伸手扶腰倒了下去。
站在她旁边的乃是饶春琴的亲弟,立马一手扶住了她,顿时被她粗壮的身躯给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忍不住咬牙低声道:“我的亲姐欸,这跟咱们说好的可不一样,你装得有点过了哈,我扶不劳你。”
饶春琴脸上的冷汗涔涔流出,忍不住惨叫一声,“放屁,老娘我是真的闪到腰了。”
她哎哟哎哟叫着,她弟弟经受不住这力道,两人齐齐到底,发出重重的闷响。
山辞见状这才得意地缩回了手。
叫你狂!叫你狂!吵到我睡觉了!
周家平素日宽厚,但是这种老实人倔强起来,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正好宿舍那边,周家并不知地址,周家平又跟学校里通了气,不让他们告诉周家人,一时半会,竟也带着孩子瞒了下来,安生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饶春琴闪到的那下腰也不是盖的,在床上挺尸了快一年才全部恢复过来。
潘美凤夫妻在县城里住着,万事不管,伺候病人的事被丢到了陈红彩头上,气得她是骂了好几天的娘。
没有了潘美凤做靶子,陈红彩跟饶春琴的婆媳关系也渐渐不和起来。
闲话莫提,时光一晃而逝,已然过了几月,到了周善上户口的日子。
民警给他们登记的时候,俩夫妻才想起,这些天忙来忙去,愣是还没给孩子起好名字。
周家平是个语文老师,潘美凤急了,一手抱着孩子,空出来的那只手就在周家平的大腿上一掐,“别丢份啊,赶紧给咱们娃起个名。”
他们还在这边商量,作登记的民警已经不耐烦了,“同志你们快点,别人还等着呢。”
周家平一紧张,脱口而出,“周善,就叫周善。”
周家平别无他求,只希望她秉性善良,持着善念,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
民警点了点头,把这名字写上去,跟随山辞一生的新名字就此敲定。
时间过起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转眼,周善已经九个月了,她刚刚学会爬不久。潘美凤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工,还得做家务,忙得脱不开身,她是制衣厂的女工,现在跟领导打了张申请就把工作领回家里做了。
她踩着缝纫机忙得不可开交,幸好周善不闹她,十分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