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冯佳发觉她的异常,唤道:“煦儿!”
许煦浑然不觉。
冯佳又道:“许小煦!”
“啊?!”许煦总算被唤回神,表情却一脸迷茫,“干什么?”
趴在床上的冯佳,朝她翻了个白眼:“这话我问你才对吧?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的。”
“没有啊!”许煦讷讷地回答,想起什么似的,从书架抽出一个本子打开,里面赫然还留着一张便签纸。她将纸条拿出来,飞快爬上床,把床帘一拉,“你们聊,我睡啦!”
冯佳嗤了一声,嘀咕道:“古里古怪的。”
躺在床上的许煦,将台灯打开一点,调成微弱的光,然后摊开手中的便签纸,上面是一串数字。
这是那次,柏冬青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她当时没存在手机,但是这张便签却随手塞进了本子里。
可是她现在拿着这张电话号码干嘛呢?既然他没有出国,甚至还经常来江大,却没有和自己联系过,说明他并不愿意见到自己。
那一晚对他来说,应该挺耻辱的吧?
呼!
可是为什么自己听到他留在江城的消息,心里头就跟蚂蚁爬似的心痒难耐。
等她从抓心挠肺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输入便签纸上的电话号码,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听说你没出国?什么时候路过学校,一起喝杯咖啡?
许煦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发送出去的信息。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他应该不知道是谁啊?
然而,不过半分钟,手机就震动了下,有信息回复过来:我明天下午去西区法院办事,七点左右你方便吗?
许煦怔了片刻,也不知为何有点喜出望外,赶紧回了个“好”字过去。
那头很快又发过来两个字:晚安。
许煦唇角弯起,回道:晚安。
然后将手机丢在枕头,关上了台灯,还不自觉吹了声愉悦的口哨。
对床的王妍咦了一声:“许煦,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大半夜还吹口哨?”
许煦愣了下:“啊?没有啊!”
对啊!为什么好像心情一下变得很兴奋?
管他呢,不想了,睡觉!
*
隔日下午,许煦从柜子里扒拉出几件薄秋装,问审美达人冯佳:“美女,你看哪件好看?”
冯佳瞥了她一眼:“你要去约会吗”
许煦愣了下,摇头:“没有啊!就是去见一个朋友。”
冯佳道:“朋友就随便穿呗!有必要精心打扮么?”
许煦道:“……一个挺久没见的朋友,还是要是给人印象好一点的。”
冯佳给她挑出一件,笑道:“朋友是男的吧?怎么?打算谈恋爱了?”
“什么啊?”许煦边换衣服边不以为然嘀咕道,“当然没有。”
换好衣服,她又对着穿衣镜,左右照了照,将过肩的长发,用手捋顺,还稍稍擦了点隔离粉底,让气色看起来更好一些,这才满意地出门。
许煦这一年来,虽然从星巴克那条街路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再进去喝过咖啡。也不知是因为从前总是和自己一起喝咖啡的人不在了,抑或是那个给自己拉花的男生不在了。
总之,她对这项小资活动失去兴趣很久了。
在出门前,她已经收到柏冬青的信息:我到星巴克了,你慢慢过来!
她当然没有慢慢过去,而是几乎一路小跑,直到离星巴克只有几十米时,才骤然放缓脚步,用力平复因为刚刚走太快而变得急促的呼吸,然后一脸淡定从容地继续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离约定七点还差了几分钟,此时已经入秋,这个时候夕阳早就下山,暮色已至,两旁的街灯浅浅亮起,周遭的景致都处在一种半明半暗的朦胧中。
许煦已经远远看到了这朦胧中的柏冬青。他站在星巴克门口,正在讲电话,不知是不是穿着一身正装的缘故,看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单薄,而是越发高大挺拔,整个人已经没有太多少年人的青涩感,而是隐隐透着些超越年龄的成熟。
许煦愣了下,又才继续往前走。
本来在打电话的柏冬青,似乎是有所觉察,转头朝她这边看过来,在看到她时,神色微微一顿,朝电话里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挂断,一动不动看着向他走来的许煦,嘴角慢慢牵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就在这时,旁边的广告灯箱忽然亮起,本来有些面目模糊的年轻男人,蓦地笼罩在灯光之下,那张久违的脸,顷刻变得清晰无比。许煦忽然就觉得这画面有些说不出来失真,以至于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直到柏冬青微微眯眼,朝她走上来两步,低声开口道:“来了!”
清润温和的声音 ,与许煦记忆中的人重叠,她终于回过神,笑着朝他打招呼:“学长,好久不见!”
柏冬青漆黑的如墨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闪了闪,点头对她轻笑了笑:“嗯,好久不见。”
第21章
两人寒暄完这一句,一时都看着对方没有再说话。还是许煦先反应过来,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那个学长, 咱们进去吧!”
如果没有那一晚, 柏冬青对于许煦来说, 就是一个不算太熟悉但印象很好的学长,和他过了这么久见面, 便是单纯的欣喜。但因为有了那一晚, 这样的重逢, 就多少有些尴尬和怪异。
其实这一年来,她偶尔也会想起那一晚的事,虽然和一个不算熟悉的学长发生关系这种事, 实在是荒谬得有些不真实。但她不止一次暗暗庆幸过,幸好那晚出现的是柏冬青,所以即使发生那样的事情, 好像并不会让她觉得太难以接受。
若是换做别人, 冷静下来后,恐怕就不知道有多后悔不迭了。
她有时候也想过, 如果那晚遇到的不是柏冬青, 会不会其实她根本就不会放任自己的冲动演变成最后那样的不可收拾?
当然这个问题只能假设, 却没答案。
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 柏冬青让许煦坐着, 他去收银台点咖啡。许煦倒也没跟他客气地去掏钱包争着买单或者aa,毕竟他如今已经是一个执业律师,一杯咖啡钱, 应该已经不是什么大数目。
店内的服务生早就换了一波,柏冬青点单后,低声朝服务生说了句什么,那年轻的女孩朝他笑着点点头,片刻后将咖啡递给他,他接过工具,低头自己在上面拉了个花。
许煦一直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穿正装,原来也是这么合适。
其实也才毕业一年多而已,但整个人的气质,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与当初那个站在收银台内,穿着绿色星巴克制服的男生,几乎判若两人。少年人的青涩褪去了不少,虽然仍旧年轻,却也有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唯一不变的是,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社会是个大染缸,他仍旧像是一棵屹立在山巅未经污染的绿色松柏。
柏冬青端着咖啡你转身时,许煦不动神色收回了目光。
“虽然当了大律师,但是拉花的手艺也没退步啊!”看着柏冬青递过的咖啡,许煦轻笑道。
他给她点得是惯常喝的拿铁,上面的拉花是一只形状精巧的猫咪,虽然简单,却别致精巧。
柏冬青在她对面坐下,弯唇轻笑了笑:“刚刚执业而已,怎么敢称大律师!”
许煦见他不仅点了咖啡,还拿了一盘点心,随口问:“还没吃晚饭吗?”
柏冬青点头:“今天挺忙,这个点才忙完。”
许煦又问:“是今天忙?还是当律师总是这么忙?”
柏冬青微微一笑:“现在刚刚执业,确实每天都挺忙的。”
许煦点头“哦”了一声,又垂眼看向咖啡的猫咪图案,过了会儿,冷不防抬头开口问:“你怎么会突然放弃藤校这么好的机会,进华天当律师的?”
柏冬青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怔了下,旋即又轻笑了笑:“去国外公派读研读博固然相对保险很多,回来留校应该问题也不大。但是去年暑假偶然得知陈老师在招助理,我忽然想,自己还这么年轻,也许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为什么不尝试赌一把?毕竟我也只是个俗人,也希望生活能够过得更优渥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明明在说工作,但总让许煦有种感觉,他这是话中有话。不过她也没多想,只是笑着点头道:“说得也是,要是能成为大律师,收入比做老师当公务员可高多了。听说这两届本科毕业进华天的,就只有你一个,说起来,还要恭喜你呢!”
柏冬青道:“也算是运气好,陈老师毕竟是咱们学长和师长,郭院长和他很熟悉,就帮忙推荐了我。”
“但是你能留下来,说明还是很优秀啊!”
柏冬青谦逊地笑了笑:“其实也还是运气好,遇到陈老师这种好老师。”
虽然许煦知道他是在谦虚,但也没法否认,本科毕业就去给陈瑞国做助理,确实是存在一定的运气成分。
王妍说的没错,学习好真是太重要了,想给陈瑞国助理的人只怕能挤破脑袋,如果不是因为柏冬青勤奋努力,郭院长也不可能亲自将他推荐给陈瑞国。
她拿起勺子,有些舍不得地将咖啡上那只猫咪搅拌开来,若有所思了片刻,又冷不丁问:“听我们宿舍的王妍说,你经常来西区法院办事,然后顺便在学校食堂吃饭?”
柏冬青犹豫了片刻,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嗯。”
许煦声音笑了下去,试探问道:“……那你怎么来学校,也没联系过我?”
其实问完这句话就有点后悔了,他为什么要联系一个对自己做过那种缺德事的女生?应该是躲都来不及吧!毕竟他这种男生,绝不会沾沾自喜认为那是一件占了便宜的事 。
柏冬青抿抿唇,过了半晌,才低声回道:“我担心你不愿看到我!”
“啊?怎么会呢?”许煦微微愕然地看他,她知道他是在说那晚的事,但她向来懊恼悔恨的是自己害了他,却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而不想看到他,哪怕确实有些难堪。
回过神后,她重重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般眉眼弯弯笑开,双手合十:“只要你别放在心上,我就谢天谢地了。咱们以后别提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怪尴尬的。这样以后还能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毕竟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
只要他不因为那件事对她嫌恶就好。
柏冬青看着她,点点头:“嗯。”低头吃了两口蛋糕后,又随口问,“你毕业去向定好了吗?”
许煦有点苦恼地扒扒头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当初读这个专业,也是因为我爸以前是法官,觉得学了法律可以做很多事,帮很多人。等学了之后,才发觉是自己太天真了。”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主要也是这几年没怎么好好学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半吊子,这回司考都不知道能不能过。暂时是打算去《法治周刊》实习,先看看情况吧!唯一算幸运的是,我爸妈没有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对我的期望就是开心就好,所以算是没压力吧。”
柏冬青点点头,脑子里蓦地浮现两年前那个坐进黑色奔驰车后座的中年男人。只有家境足够优渥,父母极尽宠□□,大概才会对孩子没有任何要求。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暖色的灯光下,年轻女孩白皙的脸还有些略显青涩的婴儿肥,但这一年来,她显然已经成熟不少。
成长不是坏事,只是成长后就不得不面对成人社会里的规则和黑暗,这是他正在经历的事,所以看着她,就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忍。
“学长,你怎么了?”许煦见他看着自己出神,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柏冬青回神,脸上浮上一丝赧色,赶紧低头喝了口咖啡。
许煦也不知为什么,今天见到他就特别有倾诉欲望,又继续絮絮叨叨道:“虽然我挺想好好做一份工作,但想到马上要工作了,又有点害怕。对了学长,你这一年多工作还顺利吗?”
柏冬青抬头,轻笑了笑:“虽然也是摸石头过河,但还算顺利。”
许煦道:“我也觉得你肯定会做的不错。”
明知道她只是一句随口的恭维话,柏冬青心里还是涌上一股暖意。他想了想道:“刚开始工作肯定有些不适,慢慢习惯就好。你去杂志实习,如果遇到什么专业上的东西不懂的,可以问我。虽然我也不见得比你懂得多,但毕竟跟着陈老师工作这么久,业内的东西还是了解一点的。”
许煦闻言,喜上眉梢:“那太好了!”
看到她笑,柏冬青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弯起了一道弧度。
两人在星巴克坐了一个多小时,大都是许煦在说,柏冬青听着,间或点点头应几句,气氛逐渐轻松自然,就好像真的没有人再记得那荒唐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