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和严恒那小子一起护卫皇上,等你殿试就能看见我了。”李琛笑道,“若是有什么不会的题,你还能跟我传传答案,方便徇私舞弊。”
叶知昀心里默默想:“你当监考是眼瞎吗……”
两个人还没有用饭,这个时辰路上的摊点都很少,只有街尾一家烤红薯的摊子,香味飘得很远,李琛吩咐车夫停下,买了两个红薯,把皮剥了一半,咬了一口再递给叶知昀。
叶知昀对李琛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坐在马车边接过。
李琛却被那匆匆一口红薯给烫到了,急忙嘶嘶几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折腾半晌才吃下去。
叶知昀一边担心,一边又好笑,“世子,你没事吧?”
“大事,肯定被烫起泡了。”李琛捂着嘴。
“那、我去问讨碗凉水,要是不行的再去医馆去看看。”叶知昀担心他真的被烫到了,转身向卖红薯的老翁走去,却被李琛一把拉住手臂。
男人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
“什么?”
“你吹凉了给我吃罢。”
“……”叶知昀不太理解世子怎么突然就矜贵起来了,但还是习惯照做,吹凉了再递到李琛的嘴边。
李琛笑起来,低头吃了一口那烤得香软的红薯。
等到两个人解决完红薯,叶知昀拍了拍手上的残屑,道:“走吧?”
李琛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皱起修长的剑眉,像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看向另一头。
叶知昀注意到男人细微的动作,李琛还穿着禁军的官服,抬手放在腰间剑柄上。
“怎么——”
几乎是在李琛转头的那一瞬间,墙头阴影里数道箭矢齐发,箭尖闪着锋利的寒芒,锐不可当地飞射而下,眨眼之间抵达到叶知昀的面前!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寒气切割着皮肤,一切发生在刹那,李琛骤然拔剑,剑锋如若雪光划出一道凌厉至极的弧度,快得几乎成了虚影,将那袭来的箭羽斩成了两半!
叶知昀被男人挡在身后,听见两道惨叫声,车夫和卖红薯的老翁被箭射穿。
这条狭窄的街道前后,飞快出现了十多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将他们两个人团团围住。
凌晨朦胧的白雾彻底散开,只剩下一触即发的肃杀之气。
“你别动,他们交给我解决。”李琛话刚落音,迎面数个刺客持着利刃冲了上来,铛地一声金戈震响,剑锋硬生生架住数人的攻击,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面对围攻丝毫不落下风。
叶知昀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贴在马车站在后方,却没有发现身后有一个刺客从马车顶落下,无声无息地接近,对着他的背脊高高扬起了匕首!
第42章
一股寒气顺着脑后蹿上来, 他猛地扭过头,却完全躲闪不及,整个心脏都紧缩起来, 火光电石之间, 斜刺里一道雪亮的剑锋骤然横在他眼前!
反射着明晃晃的寒光,利刃刺进刺客的胸膛里, 力道之深,甚至钉进车壁。
血液飞溅而出, 滴落在李琛泛着青筋的手背上, 他握剑的手指收紧, 剑刃抽出,刺客的尸体倒下,没有时间留给他停顿, 再一转身挥剑横扫,另外两个刺客的脖颈划出长长的血口。
甚至连惨叫的声音都来不及响起,死亡的阴影降临,李琛的动作大开大阖, 毫不留情掀起杀戮,血腥味越来越重。
叶知昀知道世子的身手超群,可从未见识过他真正杀人不眨眼的一面, 平时里不正经的嬉笑,像是一张面具,掩饰着底下令人胆寒的残酷。
不过片刻之间,那十几个刺客都成了他脚下的尸体。
街尾还有源源不断的刺客追杀过来, 全都蒙面持刃,李琛斩断马车的缰绳,把叶知昀抱上马,自己也翻身而上,“驾!”
马匹在他的催促下嘶鸣疾驰,后方射来的流矢在四周纷飞,叶知昀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胆敢在长安明目张胆下手的势力只有潘家,倘若他们遇袭,那么……
叶知昀急忙对身后的李琛道:“他们选在殿试前下手,沈清栾和司灵会不会也遭到埋伏?”
“这里快到皇宫了,我先送你进宫再去找他们。”前路飞快缩近,李琛策马转过巷子,距离一远,刺客们无法赶上。
两个人到了正街才得以缓上一口气,几个禁卫在附近巡逻,这么一耽搁殿试时间已经快到了,叶知昀被他放下马,脚落在地上,“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世子,你受伤了?!”
到了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李琛的手臂在流血,急忙用衣袍按住止血。
“应该是方才被流矢擦伤了。”李琛没有看一眼伤口,对少年道,“不要紧,你先进宫,我带禁卫去找沈清栾和司灵,处理完那些尸体就来。”
叶知昀皱起眉,明白时间刻不容缓,按捺住满心焦急,应道:“……好。”
李琛转而宫门的禁卫叮嘱几句,叶知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才在宫人的带领下进宫。
殿试已经快要开始了,外面挤满了人,沈清栾和司灵果然还没有到,潘怀立在人群里,见到了他朝他微微一笑。
叶知昀焦虑地等着两人,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钟声已经敲响,宫人们按照名录传他们入殿,堪堪在最后一刻,司灵才急急忙忙地出现在入口。
叶知昀想去询问,但是殿门打开,晋原帝在几个朝臣官员的拥簇中走来,上百名考生们一齐行礼,不远处司灵扭过头,和他忧心忡忡的对视一眼。
除了鱼贯而入的脚步声,大殿里一片鸦雀无声,上方宣布殿试开始,众人在案几前坐下,叶知昀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沈清栾没有及时赶来……
卷子上写的什么字他一个也没有看清,脑袋里满是乱糟糟的揣测,潘家会施行什么样的计划,他们的目的一定不仅是殿试,世子现在也不知有没有找到沈清栾。
正想着,忽然有人走到他旁边,落下一道影子,他抬起头,现在大殿里晋原帝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监考官,一身甲胄的严恒在他面前放缓了脚步,手掌向下压了压,又指了指笔墨。
严恒一定得知了宫外发生的事,示意他安心考试,不要乱想。
叶知昀渐渐冷静下来,对他一颔首,视线落在卷子上,殿试这一仗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输,只有点□□名他才能立足朝堂,也能帮助世子和沈清栾。
他调整好状态,提笔蘸墨,晋原帝颁布的第一道策题是前朝外重内轻,现今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前朝之治在于拖延中求安稳,任尔东西南北风,先劝农薄赋,养兵蓄锐,将贸易和人口逐步涨大,以足够的国力支撑才将胡人侵扰和藩镇割据收拾妥当,才有了将近五十年的盛世太平。
可之后十多年来的战乱更迭,大晋的国力已经大不如前,外有胡人作乱,内有派系林立,晋原帝借助潘家的力量登上帝位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晋原帝最牵挂在心头的事,就是手握权柄的潘家会不会反,朝中国库空虚,潘家却富得流油,足够撑起潘志遥造反的兵力,但若是想要释权不可能一趋而就,朝中武官并不多,能派上作用的更少,在宗亲和寒门两股力量成形之前,还需要明面上倚重潘家,暗地里从洛阳釜底抽薪,维持住平衡。
写到一半,叶知昀开始从未有过的迷茫起来,瓦解潘家的计策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脑海里,他很清楚前方的路,像是真的能随着他的笔左右一般,但那条正确的路仿佛一开始就不是为他而准备的。
他想,所有人都拿他和他的父亲比较,倘若是镇南大将军,一定会不偏不倚地将那条路走到尽头,然而他连迈步的打算都没有。
一题题策问答下去,像是在跟祭酒下棋,每一步都是陷阱,要是想赢,只能剥离自己的感情,专门挑对方的软肋踩下去。
出题的人是晋原帝,他的软肋就是紧抓住权力的那颗心。
殿试从早考到晚上,天色漆黑,叶知昀滴水未进,写完了卷子走出来,饿过了点已经感受不到饥饿,意识像浸透了冰水般冷静。
司灵也急匆匆出来,两人没有商量殿试考得如何,叶知昀直接问:“你来时有没有清栾的消息?”
司灵摇了摇头,凝重道:“没有,我们现在出宫去找他吧。”
“世子早就带人去找了,可到现在都没回来。”叶知昀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司灵道:“看来我们三个都被刺客埋伏了,不过我没跟他们正面交锋,我离开茶馆的时候就察觉出有人跟在后面,幸好我对那一带熟悉,绕了几圈把他们甩了才赶来。”
“我们先出宫去沈府看看。”
两个人走下石阶,还没有几步路,忽然听见后方有人喊他们,严恒刚刚从正殿当值抽出空,听说了殿试结束的消息便赶到,喊住他们道:“世子之前吩咐过让我护送你回去,跟我走吧。”
叶知昀忙道:“世子在哪?”
严恒的面色微凝,顿了顿,道:“世子在皇上那里。”
叶知昀隐隐觉得不妙,追问:“他怎么样了?那些刺客皇上打算怎么追查?”
这下严恒停顿的时间更久,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沉声道:“世子带着禁军去追查作乱的刺客,但却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叶知昀想了想,道:“不是还有那些刺客的尸体吗?他们身上也没有线索?”
“据我从陛下那里听来的消息,那一队禁军的确是搜查尸体了,只不过那些死去的人,并不是刺客,而是……普通百姓。”
叶知昀和司灵怔住了。
严恒继续道:“皇上为此大怒,下令让张孟带金吾卫协助大理寺调查,死了二十多个无辜百姓,现在民间关于世子的流言四起,还有潘家党羽一起上折子参他。”
或许是看少年的脸色太差,严恒忙道,“别担心,世子现在还没有事,只是受审罢了,燕王殿下已经进宫了,还有皇后娘娘在后保着。”
叶知昀抿紧了唇角,“世子没有理由杀害百姓,这是潘家陷害,皇上那里怎么表态?”
严恒道:“皇上没有说处置世子,那些折子还压在御书房,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叶知昀揣测起来,晋原帝未必不知道真相,只不过他是个非常多疑的人,就怕潘家刻意引起皇上对世子的猜疑……
此刻燕王进宫,应该就是去收拾这二十几条人命的烂摊子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忧心已久,“严兄,沈尚书的公子怎么样了?”
“他遭到刺客袭击受了重伤,还在昏迷不醒。”
叶知昀微微闭了下眼,虽然早就猜到了他定是遭到不测才错过殿试,但是心里还是腾起一团怒火。
沈清栾和他那夜长谈还近在眼前,他甚至无法想象对方醒来后的神情,潘家一而再再而三使尽诡计,步步紧逼,今日之后,无论是他,还是燕王恐怕都到了容忍的边缘。
第43章
叶知昀和司灵跟着严恒离开皇宫, 马车一路到了尚书府,管家引他们向前走,沈尚书站在门前, 他的脸上满是疲累, 显然是今天发生的事让他心力交瘁,招了招手让少年们进去, 又和严恒交谈几句。
屋里大夫已经诊治过了,空气里弥漫着股苦药味和血腥气。
沈清栾躺在床榻上, 手臂、额头上裹了数层纱布, 双目紧闭, 呼吸微弱,白净的脸上还残留着细小的血痕。
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待在屋里陪在他身边。
又过了一个时辰, 丫鬟推门来请他们去吃饭,叶知昀道:“殿试考完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先去吃饭吧。”
司灵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心思去吃饭, 两人又继续僵坐着,一炷香后,沈清栾才有了动静, 他搭在床边的手指微微一动,撑着起身时四肢百骸都在嘶哑作痛,脑海昏涨,眼前一片眩晕。
叶知昀忙去扶他, 司灵在他身后垫上软枕方便靠着,他们凑在床边,一齐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对方反应。
沈清栾的意识渐渐清醒,看了看身上的伤,又看了一眼窗户外的夜色,问道:“殿试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屋里里落针可闻,殿试中叶知昀和司灵解决了无数难题,此刻面对这一句话,却答不出一个字。
沈清栾心里也明白他已经错过殿试,但仍然不死心地问出来,在两人的沉默里,他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喉结滚动,艰涩出声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急着掀开被子下床,“你们是不是一直在陪着我,现在还没有用饭吧?其实我没事……”
或许是因为一朝期望落空,精神上的打击让他完全忘了身体的伤,沈清栾使不上力,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被眼疾手快的司灵扶住,“哎,当心伤口裂开,你好好躺着休养。”
“我没事,我没事……”沈清栾狼狈地坐回去,现在的他仿佛做什么都无能为力,低下头,但那些压抑的情绪怎么也控制不住,像是洪水侵袭而来,咬紧牙关也止不住哽咽,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通红的眼眶里冒出来,“我只是有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