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品都做出来了,剩下的事情一切好办。
秦深看着平放在客房桌面上的藕腿, 来回移动着位置变换视角,“看着就和真的一样。”
两条藕腿看着就和真的腿一样,如果不去提醒,谁会认为它们是假的, 还以为是活生生从人体上砍下来。眼睛也许会欺骗人, 那触觉应该不会欺骗吧,上手去摸,触感上也和人的一样, 有着暖暖的体温,皮肤质感细腻。
荷藕做骨肉、荷叶为皮肤,传承于太乙真人的技术果然不同凡响, 乍一看两条腿放在桌面上真是吓人,像是杀人分尸的现场……
看腿根处, 不是鲜血淋漓的血肉裹着一根白生生的骨头,只是和其它地方一样光滑的皮肤。
十根脚趾的指甲仿佛接受了细致的修剪,圆润平滑。
这是一双好腿、一双好脚, 温溪看过之后就说,他以前的腿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温溪哥,你以后就有两条大白腿了。”秦深上前两步,扶着温溪慢慢躺到床上,“一个毛孔,一个伤疤都没有。”
藕做的腿比着温溪腿部的颜色做的,因为长时间没有见光,他的双腿颜色偏白,这种颜色放在别的地方也许要加个前缀“病态的苍白”之类的,但是放在藕腿上便是白皙细腻,因为没有毛孔,上面一根毛发也没有。
多少毛妹夏天的时候要拼命去毛,温溪以后想要长毛,显得男子气概点儿也不可能了。
温溪直接穿着沙滩裤,露出两条伤残的腿,缺少锻炼,两条腿剩下的部分非常瘦弱、肌肉有些萎缩,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下,温溪自卑地想要抓来毛毯遮挡,“不是很好看。”
“英雄的勋章,没有好坏之分。”秦深握住温溪的手,多年来感激的话他说过很多遍,但这回他还是要说一次,“温溪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
温溪反握住秦深的手,“小秦,无论那时候站在我身边的人是谁,我都会推那一把。你不用觉得愧疚,要不是你,多多他得不到好的治疗,早就……现在又有这双腿,秦深,应该是我感谢你。”
“温溪哥,要喊多多来吗?”孩子们在水下房间玩,还没有来得及喊多多过来,因为施九成功的突然,需要及时安装上,否则藕腿上的生命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
温溪摇着头说:“我想给他个惊喜。”
“好,在中庭那儿站着迎接他。”秦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施九,“开始吧。”
秦深腿后一步,双手捏在一块儿,紧张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施九动作。
“连接长根的时候会有些疼,忍过了就好了。”施九之前就和秦深、温溪说过,现在再说一遍,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疼的时候最好不要动,以免影响根须的生长。”
“我能够忍,麻烦施老板了。”温溪平躺在床上,平静地等待着。
在秦深的眼中,施九的动作非常简单,就是将藕腿的腿根处对准了温溪的截断面,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耗费了施九相当大的精力,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对接之后,藕腿边缘开始融化、蠕动,包住了真腿的部位,温溪闷哼一声,眉间隆起一个大疙瘩,手抓紧了床单分散了注意力,才没有因为痛苦大吼、翻滚。
在秦深肉眼看不见的地方,藕腿上长出无处细小如发丝的根须,根须扎进皮肉内,与真肉慢慢融合为一体,血管相接、骨头相融,血液试探地往藕腿上流动,流过了大腿、途径了膝盖、漫过了小腿最后到达脚趾,指甲盖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无意识地动弹了两下,疼得几乎晕倒的温溪眼角有眼泪落了下来。
他感受到左腿脚趾头的存在了。
秦深握紧了拳头,不敢说话打扰,因为温溪还有另外一条腿的煎熬要继续承受。
左腿装好了之后,缓了两个呼吸,施九捧起了另一条腿,说:“继续坚持,另一条开始了。”
温溪咬紧了牙关,微微地点点头,他准备好了。
和左腿一样的过程,当疼痛袭来时温溪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生的喜悦。
以后他可以走路了!
再也不是家庭的拖累。
两条腿装好之后,施九摇晃了两下,还好有他夫人扶了一把才没有如同软脚虾一般软倒在地。
“大功告成了,一开始用的时候应该会有些僵硬,慢慢适应就好。这双腿可以用一百年,遇水遇火不会有任何变化,刀子割也不会受伤。指甲会生长,就是速度非常慢,一年剪一次吧。”
施九现在的状态比温溪看着还要虚弱,秦深连忙说:“施老板你好好休息,别过度劳累,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
施九摆摆手,声音有气无力,“秦老板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再说了要不是有这次机会,我还不会重拾幼时学习的技艺呢。”
施九在妻子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回房间,秦深本来要喊过来郭跃抱着施老板过去,但是他们夫妻拒绝了,几步路的事情,他们可以的。
等施九夫妻走了,秦深激动地扑到床边,“温溪哥你感觉怎么样?”
从藕腿连接的痛苦中缓过来之后,温溪是又笑又哭,“小秦,我感觉到脚趾了,我有腿了!”
“嗯嗯,有腿有腿,以后不需要搀扶就可以走路,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再也不用担心会耽误了多多。”秦深用力地握住温溪的手,“温溪哥,你现在是完整的了!”
温溪不断地点头,挣扎要从床上爬起来,毕竟是新“长”的两条腿,还需要适应,装腿只是用了半个小时,学会控制它们却花了一个多小时,还说要去“上一层”中庭那般迎接孩子们出来,让温铎看到站起来的爸爸呢。
温铎推开门,边往里面走边说:“爸爸,秦叔叔的客栈真神奇,竟然可以看到水底世界,刚刚我们看到好大一条鱼,肯定比潜艇还要大……爸爸!”
温铎看到站立起来的温溪失声大叫,“你站起来了!爸爸你可以站起来了,呜呜,爸爸你终于有腿了。”
温溪搂住跌跌撞撞走到自己身边的儿子,“别哭别哭,这是好事儿。”
“呜呜,爸爸,我是喜极而泣。”温铎伸出双臂用力地环住爸爸的腰,爸爸的怀抱重新变得伟岸、结实,他们家再也不是风雨飘摇的了。
秦深嘴角含笑,拉上了房门,将空间留给温溪父子。转身看到移门旁边的地毯上坐着两大两小,两个大的各自捧着平板,脑袋碰着脑袋正在说着什么。两个小的玩着球,确切地说是大点点单方面要和山山玩球,小手滚着球到山山腿边,噘着嘴巴发出“呦呦呦”的配音。山山再天赋异禀,毕竟还小,靠在他哥哥的怀里面才坐得住,他淡定地看着动来动去的大点点,不时用小脚丫碰一下大点点推着的球。
只要山山碰一下,大点点就高兴得不要不要的,越发来劲儿地推球。
秦深:“……”他小儿子是不是有点儿傻。
本来不想打扰孩子们玩闹,秦深转身就要出门,眼角余光瞥到大点点正推着的球,眼睛蓦然睁大,刚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熊点点推着的球球竟然是放在多宝阁上头的水晶球。
“点点。”秦深莫名觉得紧张,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嗯。”大点点扭头看爸爸,奶声奶气地喊:“爸爸~~”
喊完了他撑着地面、撅屁股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就颤巍巍地弯腰把水晶球抱在两只小手里,水晶球太重了,表面又光滑,大点点根本就抓不住,正在逐渐地从手上往下滑。大点点要和爸爸分享自己的新玩具,软塌塌的小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跌跌撞撞。
秦深赶忙往前面走,“乖儿子你别动,别动,小心球。”
大点点还以为爸爸这是在他玩我,走的更加带劲儿了,“爸爸,嘻嘻,爸爸……”
秦深被大点点一声一声的爸爸叫得心肝儿颤,怎么突然就觉得客房门口到地毯那边的距离变得那么长,怎么都走不过去。
“嘿啾嘿啾。”重重的水晶球大点点抱不住了,嘴巴里发出声音给自己加油鼓劲儿,劲儿没有加到位,小手彻底抓不住,在丢丢的惊呼声中,“砰”发出沉闷的声响,掉了。
大点点歪着头看水晶球,眉头皱了起来,有些懊恼地样子。双脚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了下去,他伸出手打了一下水晶球,“坏!”
丢丢保持着去扶弟弟的姿势,看他没有什么事情,松了一口气。
众人没有发现,水晶球内的玉兰花树开始疯狂地落花、开花,花瓣纷飞,转眼间水晶球内已经沸沸扬扬、如同下雪。
秦深飞扑了过去,终于碰到了水晶球,拿起来仔细看时花雨已经停止,发现没有坏,就远远地放到了身后不让大点点再碰了。他伸出手点了点小儿子的鼻头,“你啊,要是刚才水晶球掉下来砸到脚趾了怎么办!”
大点点不高兴地捏捏手指,明明自己要和爸爸分享新玩具的,还说自己。哼~大点点原地转身,把肥嘟嘟的屁股对着爸爸,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哥哥身边窝了下来,他生气了。
秦深:“……”真是心好累。
“爸爸,水晶球很重要吗?”丢丢安抚地拍拍弟弟的背,抬头看着爸爸说:“我们去了水下的房间之后,大点点直直地指着最后一个房间,不进去他就哇哇叫,不高兴。后来我们去了那个房间,他就看中了水晶球,一定要抱在怀里才行。”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不是说过那个房间是你曾爷爷放记忆的地方,里面的东西有些年头了,怕拿得不小心了会坏。”秦深给丢丢解释,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没来由的紧张肯定是害怕古董摔坏了。
丢丢说:“那水晶球很结实,大点点拿在手上不只是摔过一次了。”
秦深:“……哦。”
后仰把水晶球拿到了手上,他惊了一下,刚才检查完好无损的水晶球怎么出现了头发丝那样的一条小缝隙,秦深伸出手指无意识抚摸着出现缝隙的地方,本来乱跳的心脏平复了下来,像是感受到尘埃落定,坦然地面对结果,无所谓了。
坏了就坏了,死物而已,犯不着为难孩子。秦深抓着水晶球站起来走到丢丢身边,屈膝蹲了下来在大点点撅着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气性也太大了,爸爸什么都没有说,你就生气了。我要是真说了,你是不是又要向爹爹告状了。”
大点点别过头,就是不理爸爸。
秦深无奈,又说了几句好话,还是不理自己,没办法,只能够把水晶球放下,“爸爸可要出去了,你和哥哥好好玩。”
大点点,“唔。”他考虑一下,究竟是现在原谅爸爸,还是等会儿原谅。
悄咪咪地抬起头,扶着哥哥的手左右打量,失落的“唔”,爸爸不见了。
“爸爸外面有事情出去了,大点点我们来玩球。”
大点点没精打采地接过水晶球拍了拍,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水晶球上,他眯一会儿。
被大点点埋着的水晶球内玉兰花树又有了变化,像是生气被抽离,迅速枯萎,零落成泥,化作齑粉。现在水晶球里面只有白色的亮粉在沉淀,成了一颗普通的水晶球。
后来,一直被大点点抱着的水晶球在吃晚饭的时候才松开,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滴溜溜滚到了沙发底下。等吃完晚饭回房间休息的时候,秦深到处找也找不到,索性就算了。
···
施九成功做出了藕腿给温溪装上,他大功告成,便可以带着九孔藕主的主根回妖界。天空作美,第二天又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正午时分,施九夫妻下了水,不时潜入水中找主根所在。
“爸爸,他们憋气的时间好长。”丢丢扶着大点点站在阴影里,拘着大点点不让他动,免得大太阳把他晒到。
秦深站在临水平台上,眺望着水面,“施老板夫妻常年与藕相伴,肯定练就了一身游泳的好本领,你要是练练,也可以的。”
这个点儿本来是大点点睡午觉的时间,但今天精神头十足,被丢丢拦着肩膀还是不断地蹦跶,“哥哥、哥哥……”手指指着水面,他也想下水游一圈。
“别着急,等明年夏天了,哥哥教你游泳。现在可不行,下水了你就咕咚咕咚往下沉。”
大点点跟着学,“咕咚咕咚。”
“对,就是这样,会沉下去。”丢丢怕弟弟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水边,就出言吓唬他。
大点点被唬得一跳一跳的,伸出小手拍拍胸口,“怕怕。”
温溪靠在旁边看着小兄弟俩的互动,笑了起来,侧头看到儿子羡慕的模样,心里面想着,是不是儿子一个人太孤单了。
“多多,你想要个弟弟吗?”
温铎想了想摇摇头,“爸爸,你想再找个老婆吗?”
温溪一愣,问题抛给自己了,也是,想要弟弟这才是根本,失笑地说:“你想要后妈吗?还是,你想你妈妈……”
“才不想,妈妈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抛下我们了,我不要她。”温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不介意后妈的,只要你觉得好就行。我觉得王老师就挺好的,她就住我们家旁边,还经常帮着爷爷奶奶拎东西上楼,你要找就找这样的。”他想了想,“也许你没有机会了,我们这两年都没有怎么回老家,也许王老师已经结婚嫁人了。”
“真是……我说一句,你说七八句,都想着帮我物色老婆了。你妈妈也不容易,别讨厌她,她始终是你妈妈。”只是不再是我的妻子,温溪敲了一下儿子的头,“爸爸不想结婚了,只想好好照顾家里,照顾你,你想和小孩子玩,就快点儿长大,以后自己生一堆给爸爸带。”
温铎扬起笑脸,“等着吧,我很快就上高中了,大学毕业就结婚,让你当爷爷。”
温溪,“……”孩子难道有早恋的对象了!?
还没有等温溪旁敲侧击准备好好问问儿子,青河里面施九冒出水面大声地说:“找到了,我找到主根了。”
九孔藕主的主根善于藏匿,在浑浊的湖底,很难被找到。施九夫妻在水底一两个小时了,才终于有结果。
温溪为施老板高兴,慢慢腾腾地走到了秦深身边,新的双腿用起来还不是很灵活,而且高了三厘米突然就觉得世界不一样了,视野仿佛变得更加开阔,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海拔让他眩晕。他就像是正在学习走路的小婴儿,竟然有些恐高。
总是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的,温溪正在不断努力。
秦深搀扶了温溪一下,两个人看向同一个方向。
施九报告了好消息之后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这回过的时间比较长,夫妻二人在水下足足呆了二十来分钟才浮出水面。随着他们浮出水面,有近十亩的荷花荷叶瞬间枯萎,留下大片的残荷。失去了依托,变得干枯的莲子扑通扑通地往水里面掉,被水中的鱼虾吃掉,秦深就看到了鲤鱼王和白王。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虽然如诗句内描写,残荷枯叶别有一番意境,但到底没有青翠欲滴时候的生机勃勃。秦深正可惜呢,就不断有尖尖的荷叶从水下冒出水面,顷刻间,近十亩的残荷就被生机取代,娇嫩的荷叶转眼间就长大,烘托着娉婷的荷花,又是一番好风景。
被摘去了主根,这根主根延伸出来的荷花丛便会枯萎,这就是九孔藕主的特点。但只要有其它主根在,很快就会弥补空缺的地方,还水面一片荷叶田田、荷花亭亭。
施九夫妻像捧着小婴儿一般捧着一段洁白如玉的藕出水,那段藕在阳光下会发光,上面没有丁点儿的小疤痕,有大点点手臂粗细、小臂长短,相较于那些动辄几米的长藕,主根比起来就袖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