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棠这才注意到车内的软毯上还有一个蒲团,她起身跪坐在蒲团上。
车里十分安静,除了外面的马蹄声、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音。
赵见深闭上双目,暗暗吐纳。
他只安排了一辆车,是想要羞辱试探薛锦棠,却忘记了她身上的奇香。
现在两人窝在马车内,甜香浮动,令人沉迷。
他睁开眼睛打量薛锦棠,见她发如青丝,皮肤雪白,粉嘟嘟的红唇似花瓣一般。这样胖的人,竟然一点都不丑,反而像瓷娃娃一般,有着寻常少女所没有憨态可掬。
他垂下眼皮冷笑,看来,她前世能将楚王世子迷的三荤六素,也不光光是楚王世子心性不坚定的缘故。
薛锦棠的确有迷惑人的资本。
他闭上双目不去看她,丝丝缕缕的香味却由鼻入侵,撩拨着他的心神。
赵见深拨开帘子,对外吩咐:“加快车程。”
他声音并没有多大,众人却奉为圣旨,马车立刻快速跑起来。
薛锦棠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耐烦,她立刻心弦紧绷,恨不能马上就能抵达潭拓寺,逃离与他共处一室的恐慌。
马车终于抵达,薛锦棠跪着不动,等赵见深下了马车,她才拍了拍跪麻的双腿,艰难地爬下了马车。
赵见深身穿天青色棉布袍,头戴竹簪,负手站在山门前。明明他装扮与时下家境富裕的男子一样,可身上的气度却掩不住,来往有很多人都打量他,又不敢正面打量,只一面偷偷地看,一面离他远远的。
赵见深则旁若无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出现给旁人带来了多大的不安。
薛锦棠想了想,决定去问范全:“不知哪位是大匠帮我?”
范全突然笑了,温和道:“燕王府里的大匠,殿下若称第二,再无人敢称第一。”
这小胖姑娘真厉害,竟然请得动殿下给她做事。
“啊!”薛锦棠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原来是殿下。”
范全冲她竖起大拇指:“果然好口才,说得动殿下。”他是夸薛锦棠,可脸上的表情却透露着“你很有福气,我们殿下帮你”的歆羡。
薛锦棠挤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虽然万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等待,只有薛锦棠、郑执、赵见深三人进寺,一路来到雄伟壮阔的大雄宝殿。
宝殿内,高达七丈二尺(约24米)的释迦摩尼像高高在上,神圣庄严,正悲悯地半垂了眼皮注视着他的信众。
佛像背靠着一堵墙,那是一面空心夹墙,入口就在大殿外墙后面的一簇竹子里。竹子旁放着一张摆放香烛的香案,平日无人看守,只在特殊的日子有人把守。谁能想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地方,实则内有乾坤呢。
潭拓寺举世闻名的流泪大佛竟然是造假而来,这事若是传出去,可以说是惊天丑闻了。
不仅仅是欺骗信众,更犯了欺君之罪,是真相大白还是为了保住秘密捐献粮食,薛锦棠相信,圆达主持必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薛锦棠先到大雄宝殿前,对着佛祖下跪参拜:阿弥陀佛,我身为佛门子弟,身为师父的弟子,出此下策威胁圆达法师,实在是罪孽深重,所有一切弟子愿一力承担,望我佛慈悲,勿牵连他人。
薛锦棠三跪九叩默念佛偈,然后跟赵见深一起悄悄走到竹林之后。郑执守在外面,替他们放风。
那锁果然是经过特制的,赵见深的确很厉害,他很快就发现了锁的构造,只是想要打开机关,还需要慢慢琢磨。
事情不好办,开锁的不是一般人,薛锦棠不敢催促,只耐心等待着,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赵见深才摆平那机关。
此时薛锦棠已经满头大汗了,一方面是因为热,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夹墙里竟然没有弄通风口,随着时间的推迟,墙内的空气越来越少。
薛锦棠低声道:“我们快出去。”
越来越闷,再等下去,他们极有可能被闷死在夹墙内。
赵见深“嗯”了一声,声音竟比之前更沙哑低沉,呼吸还有些粗重,分明跟她一样觉得不舒服了。
两人摸索着来到门边,薛锦棠的手才刚刚伸出去,突然赵见深从后面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了回来。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声呵斥:“你是何人,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薛锦棠本就闷得难受,加上没有心理准备,脚下一个踉跄,朝后倒,就靠在了赵见深的怀里。
那清甜馥郁的芳香竟是前所未有的浓郁,赵见深身子一僵,立刻后退一步,捂住了鼻息。
薛锦棠失了依靠,跌坐在地。
外面郑执朗声说:“自然是来拜佛的香客。”
来人很是严厉:“若要拜佛,去前面大雄宝殿,勿要在此处逗留。”
薛锦棠呼吸越来越急促,两眼发晕,犹如离了水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巴拼命呼吸。
赵见深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蹲下来看她,立刻明白了原因。
他练内家功夫,可以闭气数个时辰,便是没有空气对他来讲也没什么,薛锦棠不同,没有空气,她会死。
赵见深伸手去推门,薛锦棠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可以!
若是开了门,被人发现,圆达主持必然会有防备,她的计划只能泡汤了。
不行!
忍一下,再忍一下。
赵见深眸光深沉,死死盯着薛锦棠,他知道这女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没想到她竟然连命都敢不要。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虚汗淋漓,泪光点点,脸色苍白,两颊却红通通的,菱角般的红唇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丁香小舌若隐若现……
她抓着他的手,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让他无法忽视。
赵见深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怒声低语:“算你好运!”
什么?薛锦棠脑袋如浆糊,还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赵见深的脸已经贴了过来,接着有柔软的东西含住了她的唇,带着凉意的空气由唇入肺,让她全身的毛孔都为之一展。
生存的本能让她把自己的唇送上去,对着那空气的源头拼命吸允,只是那源头不停的动,她只能不停地用双唇去捕捉。有温热的、急促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还有男子低低的、压抑的喘息。
接着她感觉有人推了她一下,那空气之源离她远了。虽然不能再继续吸空气,但有了刚才吸允,她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了:“戒喜,不得无礼。这位施主是我的好友。你将此卷经书送给无嗔长老,这里不用你守着了。”
这声音淡然慈和,分明是慧明师兄,薛锦棠立刻站起来,就听到之前那严厉的声音立马变得乖顺:“是,堂主。”
薛锦棠几乎是用全身的感官去聆听,待听得有脚步声走远了,就猛然一推门。
与此同时有人从外面拉门,她这一推扑空,一头朝前栽去。
她没有摔倒,一双白衣宽袖的胳膊接住了她,薛锦棠踉跄了两下,抱着慧明的胳膊休息了一会才站稳。
郑执立刻过来扶她:“要不要紧?”
薛锦棠见他脸绷得紧紧的,额上冒出了汗珠,知道刚才的事情他也受到了惊吓,连连摇头:“我没事。”
她这才想起赵见深,回头看时,赵见深正从内往外走,如一阵风一般越过众人而去。
“殿下留步。”薛锦棠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问:“明日……”
赵见深大步朝前,头也不回,声音冷厉有不容错识的怒意:“明日的事情本世子自会办妥,你不必来了!”
这怎么行!她还要等明天事情结束好好跟他商量治病的事情。
“可是……”
“本世子说你不必来了!”他猛然回头,竟然蒙了面,只有那一双眼睛如利剑一般刺来,仿佛要当场将薛锦棠凌迟。
薛锦棠心头一寒,仿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再也不敢往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快步离去。
范全一直在山门前等待,遥遥见自家主子出来,步履不似往常稳健,忙迎了上去。
等走近了,见自家主子青衫汗透,面色白中带赤,分明是与人大战数回合之后的模样,神色就是一凛:“是险胜吗?”
赵见深脸上寒的能刮下一层霜来,怒气腾腾地上了马车。
范全了然,原来是被人打败了。
潭拓寺的确是有武艺高强的僧人,可是他并不记得有哪一位能将比自家主子更厉害啊。还有主子的嘴又红又肿,是怎么回事啊?
☆、26.多磨
薛锦棠第二天很想去潭拓寺,但赵见深发话了,她不好违拗,只能在家里等待。
郑太太早上出门的时候很遗憾:“既然这几天你抄经累了,那就好好在家里歇着。舅母会替你求了平安符回来的,今年人特别多,要是能跟去年那样求到圣果就更好了。”
薛锦棠一直在等着结果,连午睡都不安稳。她知道赵见深这个人有手段,却不确定事情会顺利进行。
到了下午,郑太太与荣姑回来了,她们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郑太太一进门就高声喊:“锦棠,你今天没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大佛显灵了!”
“是啊!”荣姑双手合十,语气虔诚:“真没想到竟然让我们遇到了佛祖显灵。阿弥陀佛。”
大佛只在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之时流泪,现在突然流泪,大家应该会恐慌才对,怎么会这般喜庆?
“真的吗?”薛锦棠也做出惊讶的样子:“大佛怎么会流泪?”
“是因为潭拓寺的善举!”郑太太神采飞扬道:“咱们大齐马上就要跟鞑靼打仗了,可是军需吃紧,粮饷不够。若是鞑靼人攻来,首先要遭殃的便是咱们北平府的百姓。圆达主持不忍百姓受苦,决定捐出十万担粮食助军。佛祖感动圆达主持的善举,为百姓不必遭受战乱而喜悦,这才感动流泪。”
“阿弥陀佛。”郑太太道:“当时在场的人纷纷表示要捐粮,这下子军粮不愁了。”
薛锦棠的笑容从心底透出来:“是啊,军粮不愁了。”她的病也不用愁了。
可是有人很忧愁,很愤怒。
潭拓寺主持院,圆达主持面色平静,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你不仅知道薛锦棠的所作所为,竟然还为虎作伥,致使我镇寺之宝被人窥视。慧明,你泄露机密,不配再做堂主。”
大佛突然流泪,当场就引起恐慌,虽然他是主持,也不知该用何说辞安抚信众。不料燕王世子赵见深突然出现,对外宣布佛祖是因为感动潭拓寺捐粮而落泪。
他当时为人掣肘,只能答应。他猜到这事跟薛锦棠脱不了关系,却没想到他最倚重疼爱的弟子竟然也参与了。
“你自去戒律院领杖刑三十,养伤半月后,去寺后看管菜园一年。”
慧明无喜无悲,垂手低语:“慧明知错,愿受惩戒。”
圆达道:“一年之后,你与圆嗔师叔一起去灵隐寺交流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