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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他回到摘星台。
    “喀!”
    风声中一道细微至极的声音响起。像坚实冰层破开裂缝。
    程千仞看着天空,感受澎湃真元在筋骨中涌动,身体仿佛变得轻盈如羽毛,下一刻就能随风飞上云霄。
    一切突兀的停止。狂风渐歇,他鼓荡的衣袍慢慢落下。
    “只差一点,可惜。十年之后再寻机缘吧。”皇帝陛下惋惜地点点竹杖,“我们该走了。”
    程千仞怔在原地。似乎有些茫然。
    老人这次没坐升降机,下了两阶台阶,回头催促道:“走罢。你的登基大典,要好好准备。”
    “登基大典?”程千仞无意识地重复,依旧反应迟缓,“这是你为我安排的命运?”
    皇帝陛下道:“这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程千仞摇头:“不对。”
    老人脸上轻松的神情褪去,好像他说了什么可怕的话。
    他目光锐利地注视着眼前人:“哪里不对?”
    要答案,这就是答案。
    所有的答案已经写好,只需要点头接受。
    “你骗我。我不是帝星。”程千仞说道。
    摘星台上,夜风骤寒。
    第130章 算账买菜养孩子救朋友
    “笃笃。”
    竹杖敲击石阶, 发出刺耳声响。皇帝陛下向程千仞走去。
    他腰背挺直, 一手负于身后,眸光幽深。铺天盖地的威势随他脚步压下。
    渊渟岳峙, 深不可测。
    浩瀚如海的威压当前, 程千仞却不觉得害怕, 反倒笑道:“第二次见你,我就对你说过, 我不信。”
    ‘进宫之后, 每个人都说我是天命所归,只有我不信。’
    皇帝陛下低声道:“你想起来了?”
    对方刚才进入某种玄妙的顿悟境界, 说不定真能拾起记忆碎片。
    程千仞神情怀念:“我看见很高的宫墙, 那应该是我小时候, 个子低,才觉得天空格外遥远……”
    他看着脚下偌大皇城,目光掠过东宫、极乐池、藏书楼、马球场、偏僻的冷宫废殿,话锋一转,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你年轻时无所顾忌, 根本不服命运。星象出现之后,你就坦然接受了?”
    没有做些什么改变所谓的王朝覆灭之象?没有为最优秀、最宠爱的儿子与天再搏一次?
    皇帝陛下语调缓慢,显得很有耐心:“人们有时刨根问底,是为了寻求公平正义,得到自己应得。你不一样,你现在已经拥有一切, 再继续追问,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这没有任何意义。”
    命运最好的安排就在眼前。不能实现价值的追问,都是无用的。他想,如此简单的道理,程千仞竟然不懂。
    程千仞思索片刻:“确实没意义。星空之下没有永垂不朽,再伟大的生命也渺小至极。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是不是帝星,并不重要。”
    皇帝陛下慈爱地笑笑:“对。你的登基大典,会很隆重。”
    程千仞继续道:“是不是帝星不重要,是太子还是账房不重要,是山主还是捞尸工不重要,就算我是一个普通人,也有看见真实的权利。你做惯了皇帝,习惯制定规则,既然规则里否定我的追问,或许挑战规则本身就是意义。毕竟……”
    他抬起头,天空如泼墨,像凝视人间的冷眼:
    “毕竟,高峰当见不当攀啊。”
    “你!”皇帝陛下喝道,“放肆!”
    程千仞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纸页。边缘不平整,像匆忙撕下来的书页,纸张极脆,在摘星台的冷风中哗哗作响。
    他说:“旁门左道,移魂术。可以帮助他人夺舍。”
    皇帝盯着那张纸,目光沉沉:“你再说下去,就回不了头了。”
    “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儿子,我不是天命所归的五皇子。我看见的宫墙很高,也很破旧。屋瓦上长满青苔和杂草,小院里有池塘和菜畦,足够自给自足。听温乐说,宫里不该出生的孩子就住在那里,分娩时天象不吉利,就当不存在……”程千仞承受着恐怖威压,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却很平静,
    “你舍不得杀死末代帝星是真的,毕竟那是一颗帝星,注定不凡。你想为他改命,想瞒天过海,让天道以为他已经死了,甚至想以此改变王朝命运的糟糕预言。你算准天时,将五皇子的魂魄渡进我身体里,两道生魂厮杀争夺宿体。
    “但你们两父子,谁都没有想到,活下来的,会是我。而且末代帝星没有消失。一切成了无用功。”
    “我猜的对吗?”
    皇帝陛下脸色苍白,他好像太生气了,气的发抖。又像在害怕。
    这不是权力斗争中父子相疑,最终反目的残忍故事。也不是忍痛割爱,送别亲子的慈父、与漂泊多年,衣锦还乡的儿子的故事。虽然后者看起来很圆满,饱含人间真情。
    人总是更愿意相信美好。
    不忍相信只有光辉万丈、生来不凡的皇子才配改命,种菜锄草的普通人原本不配活下来。
    程千仞见他不答,轻声道:“最后一点疑惑,谋局失败后,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我?是因为星象未变,所以期待他神魂尚存,有朝一日夺走身体吗?”
    老人流下两行眼泪:“我一生逆天改命,唯独做过这一件错事。不是期望他回来,只是我杀过你一次,不忍心杀你第二次。毕竟你也是我的儿子,我也是你的父亲。你们本是双生子,却命运迥异。朕失去了两个儿子,这就是犯错的代价……”
    程千仞似乎不为所动,目光扫过手中残缺书页:
    “还是不对。你受到反噬,修为倒退,寿元折损,有时神志不清,才是逆天而行,施展移魂术的代价。”
    “如果你没有付出这些代价,现在还是精明强干、决断万事的君主,便不会有党争,或许不会有内乱,魔族打来,你再骑上战马打回去,像从前一样。”
    为了逃脱末代帝星、王朝覆灭的预言,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反倒使其趋近预言。
    皇帝表情痛苦扭曲,最终定格为暴怒:“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安心当帝星不好吗?难道你不想做皇帝?!”
    “因为我不是段暄虞,程千仞,就做程千仞的事。”
    “程千仞做什么?”
    他看着夜空,突然笑了。自己也很惊讶,此时居然笑得出来:
    “算账、买菜、养孩子、救朋友。”
    话才出口,身体忽轻,好像眼前重重迷雾散去,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上心头。
    几乎同一时刻,漆黑苍穹层层阴云乍破,银色星光从天而降,落在他身上!
    星辰大放光芒,程千仞气息暴涨!
    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轻,随狂风离开摘星台,不受控制地,直直向星辰大海飞去。感受不到任何阻碍,眼前只有越来越近的瑰丽星云,和横跨星河、五彩斑斓的光幔。
    他在星辰间飘飞,掠过表面凹凸不平的巨大星体,或轻或重的气体,或大或小的尘埃……直到某一时刻,白光刺目,一切消失。
    程千仞蓦然睁眼,他还在摘星台,维持着看天的姿势。
    天上星河静静流转,亘古不变。而他眼中的世界、世间万物,自这一刻起,已然完全不同。
    云开月明,水到渠成。
    他拾级而下。
    皇帝怔怔看着他:“你去哪里?就算你能看清了又如何?世人各有命数,你谁也救不了。”
    程千仞没有理会。
    “等一下。当年你分明修为不如他,为什么争得过他?”
    这个问题困扰皇帝许多年,不知道答案,死也不甘心。
    程千仞回头:“我看到过,这片星空之外。”
    他的魂魄穿越两个世界,神魂力量更自然强大。
    老人颓然坐下,不解其意,神色茫然。
    人间灯火未灭,天际线微微泛白,程千仞在晨雾中走下摘星台。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来到这个世界,童年密闭的废园,冷漠的宫人,诡秘的阴谋。
    他被封印武脉,从空间通道送往东川。平静生活一段时间后,那场神魂厮杀留下的暗伤爆发,失去所有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只记得穿越之前的事,便以为自己凭空来到东川。
    想来那时满腔怨愤,天天咒天骂地,质问老天为什么让他来到这种鬼地方,无非是潜意识留下的不甘心、意难平。再然后,再然后没时间骂天了,忙着养孩子过日子。
    漫长石阶将尽,晨雾散去,黎明好像在一瞬间降临大地。
    程千仞看见朝歌阙站在高台下,虽然面无表情,但他知道对方在等他、并且很紧张。
    相对无言,心事了然。
    朝阳破云,霞光喷薄。
    他背后是灰暗的过去,走过就放下。眼前是万里江山,明亮、美好的未来。
    美好得像朝歌阙的笑容。
    “我送你走空间通道。”
    程千仞点点头:“皇都,拜托你了。”
    他在摘星台上突破,心念稍动,不卜自明,便看见黑塔外的渡鸦和菩提树,魔王遮天蔽日的羽翼。
    他们并肩而行,晨风拂面。
    程千仞觉得,这种意义特殊的时刻,至少该说些什么。表达真挚心意,感叹并肩战斗的友谊。
    他想了想,握住对方的手:
    “若我一去不回,欠你的钱,下辈子再还。”
    作者有话要说:
    朝歌阙:“……?!”
    渣卷:千仞醒醒!这已经不是直男操作了!这是直男到智障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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