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向这边的人察觉到不寻常,也跟着看过来。
范琳琅迎上大家的视线,再看看自己两侧,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般,她腾地站起来,恍然后紧张道:“唐处,不好意思……”
“没关系,”唐漾把范琳琅按回椅子上,轻飘飘道,“不是工作场合,随意就好。”
周自省面带微笑地望着唐漾。
唐漾回以颔首。
范琳琅这种长期泡在办公室里的人精会坐错位置?
唐漾心里暗哂,她可不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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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看到这群人里面有唐漾,悠然居上菜速度格外快。
酒过三巡,开场这段小插曲湮没在逐渐酣畅的气氛里。
大家聊工作,也聊个人状况。
后来上了银耳汤,唐漾起身,从周自省开始,挨个给大家盛汤。唐漾和秦月熟识,所以先给范琳琅盛了再给秦月盛。秦月接过汤,道谢,微醺着脸问了一个昙信通可公开模型里的细节,关于夏普比率。
唐漾楞了一秒。
范琳琅接话:“我之前好像也看到了这个问题。”
唐漾朝范琳琅点了一下头,然后放下勺子,朝秦月说了一大段流利的英文。
秦月单手托着腮帮听,边听边点头,然后也回了一段流畅的英文。
唐漾又说了一段英文,那些生涩的专业词汇被她念得如广播般平滑悦耳。
有风控部的小伙伴也用英文提问,唐漾和秦月用英文讨论,语言好似形成了一道屏障。
屏障里的人,包括周自省、风控人员连连点头。屏障外,范琳琅和几个老员工边听边微笑。
不过那几个老员工开头没插嘴,也没有范琳琅那么尴尬。
等一大段说完,唐漾脸上浮着一层探讨过后的兴奋之色。
余光瞥见范琳琅迷茫的模样,唐漾这才合掌道:“我当时学这块看的是原文教材,老师也是全英文教的,不知道中文怎么翻译,有点尴尬,”唐漾牵牵唇角,抱歉说,“不好意思哈。”
真正尴尬的范琳琅讪讪笑:“英语很重要。”
对桌有个同事喊:“唐处你雅思能裸8的人就不要虐渣了。”
周自省挑眉:“唐处以前雅思裸8?”
唐漾赧然:“好像是。”
其他人纷纷附和“大大”“管培生牛逼”。
唐漾摆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可别折煞我了。”
大家又说说笑笑。
但这样称得上锋芒的锋芒,在有各种boss的饭局上偶尔露一露,谁也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从始至终,唐漾语气都轻描淡写,带着她骨子里的不在意。
或者说,优越感。
范琳琅跟着大家笑,只是她笑着笑着,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捏紧,又松开,半阖的眼眸覆住情绪。
唐漾不动声色瞥范琳琅一眼,又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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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唐漾拍了各种美食照发朋友圈,配文,“在悠然居开心聚餐”。
另一边的一休顶楼,蒋时延说了不去,但看到漾漾朋友圈,他不介意让漾漾产生些许愧疚感。
这么想着,蒋时延三两下把泡面里丰盛的培根、虾仁、蟹肉火腿挑出来吃了,留了半桶清汤寡水的康师傅摆拍,还格外有情绪地加了个灰白滤镜,配文“办公室,就这样,加班。”
两条朋友圈一前一后,对比惨烈。
其他朋友笑着点赞,评论。
程斯然看得心下一惊。
大家都知道蒋时延什么人,放肆不羁浪里白条。
可只有程斯然知道,就在前几天,这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抱着手机哭成了什么狗样。
终归是自己兄弟,终归不放心。
程斯然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晚饭都没心情吃下去,他放下筷子朝阳台走。
接到程斯然电话,蒋时延还挺意外,这人要请自己吃饭吗?
电话里。
程斯然语气状若平常:“延狗吃晚饭了吗?”
蒋时延:“正在。”
程斯然明知故问:“吃的什么?”
蒋时延:“泡面。”
蒋时延在程斯然印象里是个享乐主义者,“泡面”“加班”这样的词汇鲜少和他联系在一起。
大概越是心情差,语气越正常。
程斯然叹了口气,接着铺垫:“昨晚睡得好吗?”
蒋时延:“还可以。”
程斯然顿了顿,终究问了出来:“你和你家那位,”他咳一声,“现在怎么样了?”
沉默,几秒后。
蒋时延轻笑一声,语气满是荡漾道:“我和漾漾分手了。”
程斯然一怔。
所以为什么分手了还叫“漾漾”?为什么蒋时延分手分得这么……兴高采烈??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分手,是另一种分手,”蒋时延声音藏不住笑意,“就是我喜欢她很久很久,然后终于知道她也喜欢我很久很久,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蠢得提了分手,漾漾不太开心地答应了,我就想着重新追求她。”
说着不待程斯然接话,蒋时延自己忍不住慨叹继续:“其实也不是非要这么一个形式,只是当初和她在一起很囫囵,时间、地点、理由都很仓促,就总想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来弥补一下。”
蒋时延说:“我送她东西,她会开心,我送她上班,她会开心,我给她做饭,她也开心。她开心我就开心。今天早上我给她准备了一个特小的惊喜,她收到的时候还没忍住叫了我……哎呀不说了,”蒋时延还要自己回味呢,他收住上扬的尾音,匆忙道,“她刚刚发了朋友圈我还没点赞,我得赶紧去,我要让她知道我很早很早就在想她。”
蒋时延噼里啪啦、不给程斯然接话机会地说完,“啪”一下摁断电话。
程斯然耳里充斥着“嘟嘟”忙音,眼底映出另一只手上平板的搜索页“哥们失恋了不正常怎么办”“怎么安慰失恋的人”“治愈系音乐有哪些”……
夜风凉凉,程斯然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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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蒋时延加班频率变高,信审处也格外忙碌。
昙信通第一批试点发行的具体方案已经确定,范琳琅负责审查和推进,看上去责任重大。
秦月把计划拿给唐漾过目,解释说:“审查基本等于没事做。推进的话,她主要负责在内网查询昙信通所归属理财产品种类提交的截止时间并提交产品,产品内容是风控那边在做,我把关,”秦月开玩笑,“所以相当于给了她一个课代表交作业的任务,其实没什么卵用。”类似一柄空气做的权杖。
唐漾好笑地推了秦月一下:“你这人说话真是,也不怕门没关严。”
“不严就不严,她打我啊,”秦月不屑地嗤一声,“我真几把烦这种在办公室待得一身油腻,满脑子弯弯绕绕的老女人,还坐周自省旁边,她怎么不牛逼到直接坐身上啊。”
唐漾又是失笑。
她把秦月拿过来的东西保存好,给敖思切打了个招呼,捞起车钥匙和秦月下了楼。
“你开车还是我开车?”唐漾问。
“你开吧。”秦月道。
电梯里面只有她们两个人。
徐徐下行时,秦月高跟鞋鞋跟在地面踏着有节奏的声响,她忽然冒出一句:“就该你开,你有男朋友,你开车技术肯定好。”
这……
唐漾忽然被骚到,眼波潋滟地搡她:“好好说话。”
秦月一本正经反问:“好好是谁?”
惹得唐漾忍不住又挠一下她的腰。
是的,唐漾和秦月这几天频频聚头、在上班时间外出。
唐漾最近把工作重心从昙信通放到九江专案。
她进行最后一次核查时,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财务纰漏——
九江地产财报显示:过去几年,他们每年都会有一笔巨大的慈善支出,主要输出到希望小学、医院以及福利院等。
很早之前蒋时延到北京出差时,九江在同一个会场拿过一个关于慈善的奖。唐漾当时多问了一嘴,说和九江企业文化有出入。那是,蒋时若有深意地说“慈善这种东西,越是宣扬什么,往往越是想掩盖什么”。
照理说,九江慈善奖项都拿了,唐漾不该怀疑。可不久之前,信审处碰巧去临江城福利院团建,福利院负责人告诉她们,福利院最初是九江投建的,但九江多年之前就不给运转资金了,福利院运作资金来自一位化名“zx”的个人善款。
而唐漾在最后一次审查中发现——临江城福利院以及很多其他慈善单位,仍旧在九江的赞助列表里。
九江财报上表明,他们每年仍在给这些慈善单位资金支持,但这些慈善单位、至少里面的临江城福利院并没有收到相关资金。
那么钱去哪里了?
唐漾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秦月也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
两人一道暗地走访其他九江写在资助名单里的慈善单位,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九江投建,但九江在多年之前就停止拨款了。这些慈善单位有的早已关闭,留下几栋长草的危楼,有的像临江城福利院一样,收到了来自“zx”的匿名捐助,还有的归属到了当地政府。
唐漾和秦月一天跑二十来家,匆匆来又匆匆去。
随着每一段录音笔的记录,两人相视,越是胆战。
这些慈善单位就像是一个标着“慈善”的麻布口袋,口袋底部有一个巨大的洞。
九江做慈善的那部分巨款表面上流进了这些口袋,可钱一边流进去,一边又从洞里漏走,去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唐漾不可能把这些事情给蒋时延细说,她每天回去精疲力尽,只是含混解释忙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