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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韩王的喉间现出压抑不住的悲怆声气,没有父亲愿意用这种词来形容儿子,可是他的嫡长子,留给他最后的印象,就是这么惨烈。
    方寒霄听见默然,他知道这是韩王心头一块绝大疮疤,韩王当年亲手验了儿子的尸身,由此受到了比一般丧子更为剧烈的伤痛,韩王妃事后曾经后悔,没有去拦一拦,但一切已经发生,如同先韩王世子的死一样,都不可能重来了。
    “镇海,你不用担心,京里最近闹选秀,来往的生人多了,我混在里面,并不打眼。”韩王很快恢复了,目光安然着,又说了一句,“本王之国二十余年,从未返京,京中便有故人,也早不相识了。”
    方寒霄不是失惊打怪的性子,到此也已镇静下来,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就算他有意见,韩王来都来了,还能把他撵回去不成?
    他只是无奈叹了口气:“王爷,您亲身前来,意欲何为?”
    “为我孩儿报仇。”韩王痛快地回答了他。
    方寒霄道:“此事如经证实,我自然设法——”
    “这件事,我不愿假手于人。”韩王眼下一圈青黑,显见来的路途上多般警惕,并不容易,但他的话语铿锵有力无比,“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等了六年,终于等到了这个凶手,只要确定是他,我必亲自与他清账。”
    ……
    韩王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方寒霄还能说什么,他知道这位王爷久在苦寒之地,其环境之恶劣还甚于蜀地,因此养出了与一般天潢贵胄不一样的性子,他不太会同人使心眼,行事有时既不瞻前也不顾后,这样的主上难免有令人头痛之处,但究其脾性,却比那些正统的深不可测的上位者好相处多了。
    他理了理思绪,先问道:“您是确定了与当今间的冤仇?”
    韩王道:“没有。”
    方寒霄:“……”
    韩王抓了一把胡子,低沉笑了:“镇海,你年轻轻的,怎地总这般老成多虑?我觉得和二哥没仇,未必他也这样觉得,他打小便看我不大顺眼,也许在我不察觉的时候,把他大大地得罪过呢。”
    方寒霄本已冷静下来,听着他的话,忍了一下,忍不了了,不给面子地直接道:“——王爷,那您什么都不确定,也不知道,就这么潜进京来,太鲁莽了。”
    藩王无诏进京,逢着较真的时候,能直接当谋反论处。
    韩王不当回事,道:“我还窝在甘肃,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进京来,不就知道了吗?镇海,你已经做了许多了,不能总累你一个。这事不是你办得下来的,吴太监那宅子在哪里,你给我画个大概的方位图,我叫人抓了他来,审一审,就知道他跟我二哥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了。”
    他口气大咧咧地,皇帝的近侍太监也说抓就要抓了,与他那不起眼的老农形象极不相符。
    方寒霄头痛,然而离了韩王妃的韩王,就是这个风格,他能劝谏,韩王对他容忍度极高,从不跟他生气,但能不能劝动,得看天意。
    好在听着韩王的口气,他总算不是孤身上京,随身还有人手,人手应该还颇有能量,能在明知吴太监宅里有武人的情况下,还说把他抓来,不过带来的问题就是——韩王还携护卫进京,这一旦被人发现,几乎是洗不清。
    “您进京的事,娘娘同意吗?”
    韩王坚定豪迈的眼神终于飘忽了一下,他咳了一声:“男人的事,要婆娘同意干什么。”
    方寒霄就知道了,韩王妃必然是不赞同。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他谨慎地想了一想,发现韩王的主意虽然粗暴,但速战速决,不失为当下破局的一个解决之道,韩王若在京里耽搁过久,被人发现,那才是真的危险。
    韩王自己是真不把抓吴太监当回事,什么心腹不心腹,再心腹也不过一个太监,家奴而已,抓了就抓了,他要弄清爱子横死的真相,哪有空跟家奴迂回啰嗦许多。
    又催方寒霄:“那宅子到底在哪?快画了给我。”
    方寒霄只有答应,出到外间,大致圈出了方位,向韩王道:“王爷,您务必小心,吴太监将私宅置得这么偏远,里面恐怕不少名堂。”
    韩王点头应了:“我知道。”
    “您就住我这里,还是有别的落脚处?吴太监惯常跟在皇上身边,出宫时候不多,要守他,恐怕还得耐心等一等。”
    韩王道:“我不好在这里久留,你们老伯爷认得我,叫他看见,若把我认出来,那么大把年纪了,又悬一回心。我住一夜,装个幌子,明天就走,周参在京里有宅子,我住他那里就行了。”
    周参是韩王的护卫长,该替人着想的时候,韩王也还周到,方寒霄听他想得清楚,不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样子,方放了些心。道:“我这些天便不出门了,王爷若有事,可随时叫人来告诉我。”
    韩王道:“知道,审出来结果,我先叫人与你送个信,不会草率行事的。”
    方寒霄的言下之意正是这个,不过他不好指挥韩王行动,方含蓄了点,听见这个话,他点点头,转头去箱柜里抱出床被褥来,放到竹榻上,道:“王爷,委屈您就在这歇一宿了,地方虽窄了些,原是我祖父的书房,再没有旁人会过来。”
    韩王很无所谓,他赶在城门关闭前才进的城,也累了,把被子一拉,就要躺下,不过又想起什么,把要出门去给他拿些吃的来的方寒霄叫住,道:“镇海,你写封信给王妃,那婆娘在家气得不轻,我走时,话都没与我说,你给我个证明,我到京来,极谨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你,可没有乱来。”
    方寒霄掀帘的手顿住,转头:“——等王爷走的时候,我再写。”
    “……”韩王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行吧。”
    **
    翌日一早,韩王就走了,背着一个口袋,真好似来打着了秋风的穷亲戚。
    方寒霄没有闲着,命人准备马车,他想将方老伯爷和莹月方慧都以守孝散心的名义送出城,他需要做好万一韩王失手暴露,牵连到他的打算。
    但方老伯爷不知缘由,不肯走,莹月也不肯走,方慧跟着凑热闹,也嚷着不走,他正费劲地挨个敷衍劝说,被他先行遣出去往庄子上探路的小厮回来了,回话道:“大爷,今日城门不知为什么还没开,守城的兵丁倒还在,小的问了,只说接了上面的命令,不许进也不许出。”
    方老伯爷不解道:“没说为什么?”
    小厮摇头。
    方寒霄心中猛然一沉:韩王昨日进京,今日就城门紧闭,难道——?
    133、第133章
    方寒霄心往下沉, 但不放弃, 又使人出去往其余几个城门看一看状况。
    方老伯爷虽然深居浅出, 但大半辈子为官的经验没丢,已经觉出了情况的不同寻常,表情严肃地问方寒霄:“霄儿, 出什么事了?”
    如若真是韩王入京的消息泄露,后果很难预测, 到这个地步,方寒霄不能再隐瞒, 让王氏把方慧带走, 又将下人全部遣出, 低声将自己对于吴太监的怀疑, 以及去信不料引来韩王亲至的消息和盘托出了。
    莹月安静听着, 除了为韩王入京惊讶了一下以外,别的事情都是她已经知道的,她便不去发问打岔, 只不时分神注意一下方老伯爷的面色, 恐怕他受刺激过甚,有个什么意外。
    方老伯爷确实震愕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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