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毫无杂质的关心,刘珍儿的心暖了一点,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没事么?”赵永泽轻声道,低头之间看着书本的眼神暗了暗。抬头时,对着刘珍儿笑的还是那么温和:“那我们继续念书吧。”
即使心里知道两人的身份不对等,可能在很多事情上两人的三观都不一样,但刘珍儿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对皇长子产生亲近感,也许是他的眼神传达出来的他们天生应该无比亲近的信息吧。
“字,你也认得差不多了,那些经书又太深了,先看些话本,把字记熟吧。”赵永泽没再给刘珍儿找其他微言大义的书,而是给她递了一本写的很通俗的话本。
以前也有宫人偷偷从外面买了话本进来,刘珍儿看过之后,就对那些话本彻底没了好奇心。但对于皇长子的意见,她还是很信任的,拿过话本就认真翻看起来。
一看才发现,这个话本和那些穷书生意淫富家小姐的话本完全不一样,讲的是一个游侠儿误入仙山的事情,其中的想象瑰丽奇异,刘珍儿很容易就看了进去。
赵永泽确定珍儿已经看进去了,才轻声往外走,见珍儿还是被惊动,又笑着安抚了一句:“我去更衣,你继续看,不用管我。”
刘珍儿点了点头,也没放在心上。
赵永泽一出殿门,脸上的笑容就退了下去。
来福很有眼神的小跑过来,听从吩咐:“殿下?”
“去打听一下,珍儿过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让人不高兴的事?”赵永泽沉声吩咐,珍儿不愿意说,他也不逼问,但对于可能造成珍儿不愉快的东西,他必须要消除。
对于这个差事,来福丝毫不敢轻视,发动了所有能量,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回来禀告皇长子殿下。
赵永泽眉头紧蹙,以他对珍儿的了解,听完事情的经过,也知道她心情低落的原因了。只是这事儿急不得,思想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况且他也不觉得珍儿心里存着的善念有什么不好,虽然他不觉得那些奴婢值得她报以善念。
“殿下,那几个没规矩的奴婢已经进了尚方司,要另行处罚吗?”来福躬身问道,他对那几个管不住嘴的宫女是没有毫怜悯的。
赵永泽挥手否决了来福的提议:“本宫说过:珍儿的话,就是本宫的话。既然珍儿罚过,这事就到此为止。”
“是,殿下。”来福躬身之间下定决心,以后要把刘女史当成殿下一样尊敬。
透过殿门,仍能看到珍儿正在窗边看书,阳光在她的身边晕染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很美好,就是太安静了,赵永泽心想。上一世珍儿身上偶尔就会出现一种与环境疏离的感觉,他就很不喜欢。
“看看那几个宫女中有没有脑子清楚的,如果有,就提醒她们来给珍儿谢恩。”在进殿之前,赵永泽只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
来福却思量开了,他觉得殿下这是在给刘女史打造班底,帮她选可用的奴才了。如果这些奴婢真有几分聪明,那就是走运了,他也的认真挑人,办好这趟差事,顺便跟未来共事的人打好交道。
“殿下,好了?”刘珍儿见皇长子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
赵永泽走到刘珍儿身边,轻按住她即将起来的身体,看了看桌子上的书道:“读到哪里了?”
“游侠儿的船被风暴带到了蓬莱。”刘珍儿道。
赵永泽笑着点点头,又打开抽屉拿出另一本书,放在刘珍儿手上:“那本书看完了,没事儿也可以拿这本书消遣消遣。”
刘珍儿打量着手上的这本蓝皮书,不厚,看着比较陈旧,封面上也没有名字,好奇之下翻了翻,发现纸质很是一般,眼光偶然瞟过内容的时候便是一僵:“殿下,这种书,奴婢还是不方便看吧?”
“这有什么,不过是看看权做消遣而已。”赵永泽笑的十分随意。
刘珍儿感觉手上的书有些烫手,但这本书的诱惑又确实难以拒绝,看着殿下鼓励的笑容,最终还是收下了。
这本书是几十年前一个女官写的后宫史,刘珍儿实在好奇的紧,一回到东暖阁便打开了书。
那位不知名的女官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用一种冷静的笔调记录了后宫那几十年发生的事情。
记录的那些事情只写了开始、经过、结果,女官只是记录,没在当中加一句加一句猜测和评论,很多事情看着也只有短短的几句,但刘珍儿却看得惊心动魄,那些平淡的字句下面包含着无数的血雨腥风。
看了一晚上的后宫史,刘珍儿只有一个感受:皇宫是天下权利的集中地,在这里人心太过诡诈,人命太不值钱。
第二天,赵永泽看见刘珍儿疲倦的脸色,一下就心疼了:“书放在那里随时都可以看,不要熬夜。”
本来刘珍儿看了一夜写尽人心诡诈的书,对皇长子这个皇家嫡子的行为也起了几分猜度之心,然而,这一句满含关切的话,就让她的这种心思消失了,笑着回道:“殿下放心,以后不会了。”
“如果看着书里的内容不适,也不要勉强。”虽然珍儿的神色正常,上一辈子的接受能力也挺强,但赵永泽在对待她的事上,总是免不了小心再小心。
刘珍儿这才真正的笑开了:“殿下,你放心。”
既然生活在皇宫里,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认清楚比较好,昨天的那些别扭心思是她太矫情了。
在能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前,遵守规则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这话不仅对刘珍儿自己适用,对那几个被罚的宫女也是。
刚进宫的时候,都是学过规矩的,她们不遵守,就要有被罚的准备。
不过在皇宫内院,一切事情还是看权利的。
就如她那次违了崔姑姑的规矩,但有殿下的旨意,她就一切无碍。要是没有殿下护她,她就尊严面子都保不住了。也难怪后宫中的人都那么汲汲营营的追求权势了。
这样想着,就更想要权利了呢,刘珍儿的眼神渐渐变深。
“珍儿,在想什么?”赵永泽还是有些担心。
刘珍儿的眼里染上了些暖意:“在想,珍儿还没谢过殿下呢。”
“嗯?”赵永泽的声音有些疑惑。
刘珍儿看着窗外,语气里有些释然:“珍儿犯了慈安宫的规矩,那天要不是殿下,就要受罚了。”
“受罚?”赵永泽的眼里蓄满了风暴,他都不敢伤害一丝一毫的珍宝,有人敢罚!
刘珍儿没有发现皇长子的变化,声音里还有点庆幸:“我不怕疼,但受不得那份侮辱,又不甘于自尽,如果那天真的被罚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态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杖刑?!!”赵永泽满脸冰寒,珍儿的形容让他想起了那些不愿回想的记忆。
上一世珍儿因为杖刑受到的伤害,是他心里的伤疤,触不得碰不得,即使把那些人千刀万剐了,也发泄不了他心中的愤恨,没想到这一世珍儿差点又受了这个伤害。
“殿下,你怎么了!”刘珍儿这才发现皇长子情况不对,眼里布着血丝,满脸狠厉,像是受伤了的孤狼一样,跑过去解救他近乎自虐般攥紧的双手。
“他们都该死!”那从胸腔里低吼出来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恨意。
听了这话,刘珍儿本该害怕的,心底不知道怎地,竟然生出了些暖意,抱住了赵永泽因愤怒而轻颤的身体,柔声道:“殿下,珍儿没事……”
这个人因她受到的伤害而愤怒失控到伤害了自己,这个人比她更在乎她自己。不管这感情来自于何处,不管两人身份的差距,她也该敞开心去学习接纳,学习去回报这份感情了,真心总是值得珍惜的。
珍儿就在旁边,她的气息还很鲜活,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暖,她还好好的,上一世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赵永泽紧紧的回抱住刘珍儿,从她身上吸取力气,去镇压属于失控边缘的身体和精神。
第14章 谋划
“奴婢夏荷、秋雨,见过刘女史。”两个宫女在刘珍儿面前跪拜。
刘珍儿不解的看着带人来的来福:“这是?”
“这是按规矩来谢罚呢。”来福仍旧躬着身子笑呵呵的模样。
两个宫女也恭敬的叩头:“奴婢谢过女史责罚,今后必将谨记教训,不敢再犯。”
谢罚?刘珍儿仔细看了一下,这正是前几天她罚过的宫女,她以为谢罚的规矩只是针对主子,没想到女官的责罚也要谢。
刘珍儿想着自己先前的遭受,此刻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后怕。
“相信你们以后定能谨慎行事,起来吧。”刘珍儿压下百转千回的心思,对着两个宫女虚扶道。
“谢女史。”两个宫女谢恩起身后,仍旧低垂着视线。
刘珍儿打量了一下,两人受刑的痕迹已经快消失了,又安心了些才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两人一时不知所措,拿着眼睛去瞟来福。
来福连忙道:“女史来了这么久了,也没选几个人留在身边,这两个性子愚钝,但也能跑跑腿,打打下手,要不你就留下吧?”
刘珍儿这才懂来福的来意,打量了这两个十二三岁的宫女一眼,问道:“是殿下的意思?”
“殿下总是担心您这里缺了人手。”来福辨不清刘珍儿语气里的喜怒,尽量挑着诚恳的好话说。
其实刘珍儿怎么会缺了人手?她入住东暖阁后,又有十多个低等宫女住了进来,如果不是顾忌影响,搬进来的小宫女怕是更多。
“好吧,都留下吧。”刘珍儿知道,这两个宫女肯定不是拿给她放在东暖阁赋闲的,以前殿下就提醒过她,该在身边带几个人。
等来福走了,刘珍儿打量着两人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进的长寿宫?”
“奴婢是六年前进的长寿宫。”夏荷和秋雨同时答道。
六年前?这个时间点有些巧了。刘珍儿的目光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转开:“那这么说,你们是最早进长寿宫的一批人了?”
刘珍儿进入长寿宫这半个多月里,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譬如六年前先皇后仙逝的时候,长寿宫的人,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除了极少数的宫人,其他的奴婢都是这六年里陆陆续续的进来的。
“除了殿下的奶母罗姑姑她们,奴婢们是最早进长寿宫的。”秋雨回道,那时先皇后刚刚逝世,后宫一片慌乱,传说皇长子是个体弱站不住的。所有有点门路的宫人,都躲开了长寿宫的选人,她们这些也是无权无势才被送了进来,和后来主动挤进长寿宫的来福姣柔他们不一样。
看样子罗姑姑还是先皇后时期的老人,刘珍儿从秋雨的话里得到这个信息。当年长寿宫大换血,罗姑姑都没被换掉,看样子在主子面前还是有点脸面。
“你们在长寿宫待了六年,对这宫里的人事应该很清楚吧?就先说说殿下先前的贴身宫女姣柔吧。”刘珍儿有几分好奇。
按说姣柔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人,一旦被殿下厌弃,应该有很多人落井下石才对,但姣柔现在还有精力时不时的在她耳边指桑骂槐,刘珍儿确定她应该是还有后台的。
刘珍儿虽不打算主动对付姣柔,但姣柔对她怀有敌意,她也得早做防备,能知己知彼最好。
“姣柔是四年前入的宫,一进长寿宫就成了殿下的贴身女官……”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要投靠刘女史,秋雨就没有丝毫犹豫,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秋雨的话一停,夏荷就补充了一句:“据说姣柔是罗姑姑的亲侄女。”
果然还是有后台的,也不知道殿下对他的奶母感情怎样。
这边,刘珍儿在谈论着姣柔;那边,姣柔也正说着刘珍儿。
“姑姑啊,你是没有看到,那个刘珍儿在殿下面前没大没小的样子,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子了!”姣柔气的咬牙切齿。
罗姑姑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抄她的经书。
“姑姑,你再不管管,殿下就纵得她把长寿宫的规矩都坏完了!”姣柔见罗姑姑没理,又加大了声音。
罗姑姑终于放下了笔,如姣柔的愿,转头看向了她,然而一开口便是呵斥:“放肆!殿下的行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可是,可是,殿下都疏远我了……”姣柔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罗姑姑皱紧了眉头,却拿这个在她身边长大的侄女完全没有办法,她对别人狠得下心,唯独对这个小侄女多有纵容。即使知道这样不好,但始终狠不下心管教,在她眼里侄女始终是那个娇娇小小需要保护的样子。
“那个刘珍儿不用放在心上,碍了太后娘娘的眼,长久不了的。”罗姑姑叹了口气,终究是开口劝慰:“多用些心思在殿下身上才是正经。”
姣柔听到刘珍儿将来好不了,顿时喜上眉梢,只是还有些不满足“可是看着她天天在殿跟前转,还是好碍眼啊,要是能早些除掉就好了。”
罗姑姑对姣柔狠毒的话也不以为意:“眼光不要放到这么个小角色身上,殿下天资聪颖,你也得识文断字才行。前天教的字,你记熟了吗?”
“还有些记不清。”一说起认字,姣柔就头疼了,不过为了殿下的欢心,她决定再苦都学。
刘珍儿问完她想知道的,又嘱咐两人好好养伤后,才去了正殿。
书房里,赵永泽已经抄写了一大摞了,纸张上的字也不再是软趴趴的,越来越有筋骨了。
“殿下,抄了这么多了,还是先休息下吧?”刘珍儿看着皇长子手上磨出的水泡变成了茧子,很是心疼。